[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军训的Surprise
夏末傍晚的风穿过食堂敞开的窗户,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爽气息,吹散了纪书漾额前汗湿的碎发。
他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小心翼翼地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靠窗的角落。
“嚯!书漾,你这战斗力可以啊!”李闯已经坐下,看着纪书漾的餐盘,咂了咂嘴,又瞅瞅自己盘子里明显“斯文”许多的菜量。
“饿。”纪书漾言简意赅地坐下,拿起筷子就戳向一块肥瘦相间的肉。
一天舟车劳顿外加神经紧绷,胃里早空得发慌。食堂的饭菜味道远不如哥哥做的精细,但胜在量大。
他咬了一大口肉,浓郁的酱汁裹着米饭,暂时填满了空虚的胃和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旁边的徐朗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挑着盘里的青菜,动作斯文:“慢点吃,小心噎着。后面就开始军训了,暴饮暴食可不好。”
“怕啥!”李闯扒拉一口饭,含糊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踢正步!诶,你们说咱们教官严不严?听说军训向来是动真格的。”
“严点好,”靠窗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小斌小声插了一句,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锻炼人嘛。”
纪书漾没参与讨论,只是闷头吃着。手机在裤袋里安静得过分,他忍不住又掏出来看了一眼。
屏幕干干净净,只有“Aaa.哥哥”孤零零地躺在置顶位置。
最后一条消息,依旧是他发出的那张宿舍照片和哥哥冰冷的吃饭。
他有些烦躁地把手机反扣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咋了?等女朋友查岗啊?”李闯挤眉弄眼地凑过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好吧,其实码字的也八卦。
纪书漾动作一顿,差点被饭粒呛到。
他猛地灌了口食堂免费供应的绿豆汤,压下喉咙的痒意,没好气地白了李闯一眼:“瞎说什么!家里人的短信。”
“哦——”李闯拖长了调子,一脸“我懂”的表情,“家里人好啊,家里人省心!不像我,刚走我妈就一天八个电话轰炸,烦死了!”
纪书漾没接话,只是低头用力戳着盘子里最后几块肉。
省心?
他宁愿哥哥也一天八个电话轰炸他。
最好天天管他。
宿舍是六人间,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靠墙立着,中间一张拼起来的长条桌就是大家的活动中心。
纪书漾的铺位是靠窗的上铺,位置不错,光线充足。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自己铺好的床上,有些笨拙地叠着那件洗得发软的旧蓝色衬衫——纪时泽默许他带来的那件。
他的动作远不如纪时泽叠得方正,衬衫在他手里显得有些委屈巴巴。
“哟,书漾,又跟这宝贝衬衫较劲呢?”李闯在下铺一边吭哧吭哧地做俯卧撑热身,一边仰头打趣他,“这衬衫到底有啥魔力?定情信物啊?”
纪书漾手一抖,差点把叠了一半的衬衫又抖开。
他耳根有点热,胡乱把衬衫团了团塞到枕头底下:“滚蛋!就是穿着舒服,习惯了不行啊?”语气有点冲,带着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行行行,”李闯嘿嘿笑着也不在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拍拍手,“舒服就舒服呗,脸红什么?走走走,徐朗、小斌,咱们去小卖部囤货去!书漾,一起?”
“你们先去,我收拾完这点东西。”纪书漾摆摆手,重新把枕头下的衬衫抽出来,认命地重新叠。
等纪书漾揣着刚充好钱、印着学校Logo的崭新饭卡找到小卖部时,里面已经挤满了新生。
他刚挤到卖水的货架前,手机在裤兜里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短信的短震,是来电!
心脏猛地一跳,纪书漾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Aaa.哥哥”四个字在嘈杂的环境里像带着魔力。
他立刻转身,拨开人群往门口相对安静的地方挤。
“喂?哥!”他接通电话,声音因为急切和拥挤的呼吸而微微发喘。
电话那头传来纪时泽熟悉的声音,低沉平稳,穿透了背景里隐约的医院嘈杂声:“嗯。安顿好了?”
“好了好了!宿舍都收拾利索了!室友也见着了,人都挺好!”纪书漾语速飞快“刚跟我舍友他们去食堂吃的晚饭……对了,哥,你吃饭没?”
“吃了。”纪时泽的回答永远简洁,“明天军训?”
“对!后天就开始,听说要训半个月呢!”纪书漾靠在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水泥墙面,“哥,你那边忙不忙?累不累?胃……”
“我没事。”纪时泽打断他,似乎不想听他絮叨自己的身体,“军训注意安全。防晒做好,多喝水,不舒服及时报告,别硬撑。”指令清晰,是纪时泽一贯的风格。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纪书漾小声嘟囔,心里却因为这几句朴素的叮嘱而泛起暖意。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哥,北京晚上……好像比岁城凉快点儿?我这会儿在宿舍,开着窗,风吹进来还挺舒服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纪书漾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屏住呼吸。
“嗯。”纪时泽终于应了一声,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似乎比刚才更低沉“晚上盖好被子。别贪凉。”
“嗯!”纪书漾立刻应道,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刚才那点空落落的感觉瞬间被填满了。
他知道,哥哥听懂了,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这里没有你”。
“哥,那你……”他还想再说点什么。
“有事。挂了。”纪时泽却没给他机会,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
“哦……好,哥你忙。”纪书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失落,“你也注意休……”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净利落地掐断了他后面的话。
纪书漾握着手机,听着里面冰冷的忙音,刚才那点暖意还没来得及在心底焐热乎,就被这果断的挂断浇了个透心凉。
他对着已经黑屏的手机磨了磨后槽牙,小声嘀咕:“纪时泽,你个闷葫芦!”
“嘿!书漾!发什么愣呢?赶紧的!大水壶都抢光了!”李闯的大嗓门伴随着有力的胳膊箍上他的脖子,把他从低气压里拽了出来。
又过了几天,天还没亮透,尖锐的哨声就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在宿舍楼里凄厉地回荡。
“起床——!!!”
走廊里传来教官中气十足、毫无感情色彩的吼声,如同冷水浇头。
纪书漾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被那哨声惊得狂跳不止。
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那里只有叠好的旧衬衫,没有哥哥。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
“卧槽!几点啊这是!”下铺的李闯哀嚎一声,扑腾着坐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板寸。
徐朗已经坐了起来,正摸索着眼镜戴上,动作还算镇定。
赵小斌则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哼哼唧唧地不想睁眼。
纪书漾甩甩头,把那股没着没落的情绪强行压下,利落地翻身下床。
时间不等人,第一天军训,绝不能迟到。
穿着统一迷彩服的新生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教官的厉声呵斥下,慌慌张张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纪书漾所在的方阵教官姓张,黑瘦精悍,眼神像鹰隼,扫过队列时自带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的开场白简短有力:“我叫张猛!是你们未来半个月的教官!我的要求很简单——服从命令!令行禁止!做不到的,操场就是你的第二个宿舍!听明白没有?!”
“明白!”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回应。
“没吃饭吗?!大声点!”张教官眉头一拧,声如洪钟。
“明白!!!”这次声音整齐洪亮了不少。
纪书漾站在队列中,腰杆挺得笔直,努力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高强度节奏。太阳渐渐升高,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
汗水很快浸透了迷彩服的领口和后背,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闷又痒。
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却不敢抬手去擦,只能用力眨眨眼。
“站军姿!挺胸!收腹!头要正!颈要直!两眼平视前方!身体微向前倾!”张教官的声音如同精确的鼓点,在队列中来回巡视,不时用指关节敲打某个松懈的脊背,“那个!说你呢!肩膀沉下去!腿绷直!别晃!”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格外难熬。汗水顺着鬓角、脖颈一路滑进衣服里。
纪书漾感觉小腿肚子开始发酸发胀,脚底板也隐隐作痛。
他悄悄用余光瞥向身边的李闯,只见他憋得满脸通红,腮帮子咬得死紧;徐朗倒是站得一丝不苟,只是额角的汗珠不断滚落;赵小斌身形单薄,已经开始微微打晃。
就在纪书漾感觉脚踝快要支撑不住时,张教官终于喊出了天籁之音:“原地休息五分钟!”
“呼——”整个方阵瞬间垮塌下去一大片。
纪书漾也顾不得形象,一屁股瘫坐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大口喘着气,感觉肺里火烧火燎。
他拧开早上灌满的、已经晒得温热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猛灌了半瓶下去。
“我的妈……这可比扛哑铃累多了……”李闯瘫在地上。
“下午还有更狠的呢,听说要练齐步走分解动作,一站半小时……”徐朗抹着汗,语气带着点“你们太天真”的意味。
军训就是很恶心啊喂!
不想军训……
纪书漾没说话,只是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汗珠,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操场入口的方向。
那里只有几个同样穿着迷彩、行色匆匆的陌生身影。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午休时间,宿舍里一片狼藉。
迷彩服被胡乱扔在椅子上、床沿,汗味混合着防晒霜的味道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李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喊腰酸背痛。赵小斌累得连饭都吃不下,蔫蔫地趴在桌子上。
徐朗算是最讲究的,正拿着湿毛巾小心地擦拭脖子后面被晒红的地方。
纪书漾也累得够呛,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叫嚣。
他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依旧安静。
他点开微信,手指在置顶的聊天框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发消息过去。哥哥现在可能在忙手术,可能在写病历,也可能在难得的午休间隙闭目养神。
他不想打扰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委屈涌了上来,比身体的酸痛更让人难受。
他放下手机,起身去翻柜子。手指在一堆新买的日用品里摸索,终于触到了那熟悉的柔软棉质触感——叠好的旧蓝色衬衫。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拿了出来。没穿上身,只是展开,轻轻地把脸埋了进去。
熟悉的、淡淡味道,混合着属于哥哥身上那种清冽、干净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
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了。
那些在烈日下蒸腾的焦躁,那些远离故土的不安,似乎都被这熟悉的气息悄然安抚。
“书漾?”徐朗擦完脖子,回头看见纪书漾抱着件衣服埋着脸,动作顿住,目光带着一丝了然和温和的笑意,“又想家了?”
纪书漾身体微微一僵,迅速把脸从衬衫里抬起来,脸上有点不自在,耳根也微微发烫。
他胡乱地把衬衫揉成一团塞进柜子深处,声音有点闷:“没……就是找点东西。”
“嗨!想家多正常!”躺在地上的李闯翻了个身,大大咧咧地说,“我高中住校那会儿,晚上还偷偷蒙着被子哭呢!不过想归想,饭还得吃,觉还得睡!下午还得挨训呢!走走走,赶紧眯一会儿,养精蓄锐!”
纪书漾没反驳,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爬上自己的床。
他把身体重重摔在床铺上,枕着带着阳光味道的新枕头,侧过身,脸朝着墙壁的方向。
手指轻轻碰了碰里面那团柔软的蓝色布料。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斑。
太阳似乎比上午更加毒辣,无情地炙烤着每一个暴露在外的皮肤。
练习齐步走的分解动作,一令一动,每一个“立定”的口令都意味着漫长的、纹丝不动的煎熬。
“一!”张教官的口令短促有力。
“唰!”所有人抬起左臂,右腿绷直踢出。
“二!”
“嗒!”左脚沉重地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
“立——定!”
纪书漾保持着踢腿抬臂的姿势,右腿悬空,全靠左腿支撑全身的重量。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角汹涌而下,流进眼睛,咸涩刺痛。
他只能用力眨动眼睛,视线模糊一片。
小腿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支撑腿的膝盖也传来酸胀感。
迷彩服的后背早已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和橡胶跑道被晒化的刺鼻气味。
耳边是教官严厉的呵斥声,纠正着某个同学扭曲的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纪书漾咬紧牙关,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撑住!绝不能倒下!不能给哥哥丢脸!
就在他感觉左腿的膝盖快要碎裂,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原地活动!”
纪书漾猛地放下僵硬的手臂和酸麻的腿,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顾不得形象,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大颗大颗地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书漾!书漾!看那边!”旁边的李闯突然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他一下。
纪书漾被捅得差点岔气,皱着眉,不耐烦地顺着李闯手指的方向,朝操场边缘望去。
目光穿过蒸腾的热浪和迷彩服攒动的人头,落在操场入口处的树荫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立在那里。
白衬衫,深色长裤,身形清瘦挺拔,像一株沉静的修竹,与周围喧嚣的迷彩海洋格格不入。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但纪书漾就是知道,那目光,此刻一定穿过了人群,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