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夜幕黏稠，雪花飘絮，整座城被朦胧的雪影笼罩，影影绰绰。

　　今晚是跨年夜，陈嘉南兴致勃勃，嚷嚷着要去东江海岸蹲点跨年，谈尧态度冷漠，不由分说地拒绝了。

　　察觉到兄弟最近的情绪反常，陈嘉南难得没软磨硬泡。

　　最终，

　　小团队只剩下四人一块跨年。

　　谈尧踏入网吧的瞬间，徒然生出一股恍惚的突兀感，嘈杂的环境，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

　　他都记不起上一次踏入这样的场所是多久。

　　谈尧烦躁，随便挑了个过道位置坐下。

　　少年面无表情地将长指搭在鼠标上，左右晃动，点开那款久违的枪战游戏。

　　屏幕上闪烁的画面光影，激烈的射击音效，似乎都无法勾起谈尧的兴致，

　　他一手撑颌，眉目又冷又困，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

　　以前怎么没发现一把游戏时间竞这么长，二十多分钟都能做完半套题卷了。

　　谈尧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中途退出游戏时，一道突兀的身影冷不防地在旁边站定。

　　目光顺势上移，落在对方的脸上。

　　此刻，那位从不犯纪律的同桌正站在他的右手边。

　　没等谈尧赶人，谢书衍冷冰冰的声音便居高临下地砸下来。

　　“你的叛逆期是挺长，”谢书衍蔑视地垂下睫，“游戏能让你长脑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谈尧厌烦地别过头，继续盯着屏幕，鼠标在游戏界面暴躁地随便乱移。

　　“下机，跟我出来。”谢书衍面无表情，语气像在发布一道命令，没有丝毫温度。

　　谈尧脾气一下就冲上来，猛地拍桌：“谢书衍你以为你是谁？老子今晚要通宵。”

　　他似笑非笑地冷嗤：“好学生赶紧滚回家去。”

　　“可以。”谢书衍拿出来手机，平静道：“网吧别营业了。”

　　说着，谈尧就见他干脆利落地在手机上按出一串号码，并毫不犹豫地拨通——

　　靠，真他媽操了！！

　　谈尧见状眼皮猛地一抽，忙不迭起身一把夺过手机，迅速挂断刚接通的投诉热线。

　　“你有病就去医院治，”谈尧声音沉而冷：“总阴魂不散缠着我做什么。”

　　“老子没兴趣跟你啰嗦。”

　　他气得不轻，恨不得把人当场大卸八块。

　　谢书衍半敛着眼眸，置若罔闻道：“我不说第二次。”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按谢书衍这狗德行，绝对会把整个网吧给端了，强行逼他走。

　　谈尧怒火中烧，但出于仁义道德，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把电脑关掉，拽着书包气冲冲往出口走。

　　刚踏大门，还没来得及跟他动手，就被谢书衍一把拽进出租车里。

　　他力气大的离谱，带着一股少见的冷漠与强硬。

　　几乎没见过他这种生气的状态，原本冰冷的气息散着点戾气，是那种属于掌控者的强势和危险。

　　车厢的氛围微妙，坐在驾驶位的司机转过头来想询问什么，一眼对上谢书衍充满压迫性的眼神，马上脚踩油门驱使出去。

　　谈尧不想造成车祸事故，只能先忍气吞声地靠窗坐着。

　　下车后，谢书衍一声不吭跟在谈尧身后，走进这栋老旧的出租房。

　　“你到底想干什么？”谈尧单手抄兜站在门前，并没打算让这人进去。

　　谢书衍似猛兽盯梢般睨了他会儿，眼神幽暗冰冷，仿佛要将人看穿。

　　这栋楼住户稀少，一层仅两户租客，在门口说话与进屋说话没太大区别。

　　他垂下眼，目光审视：“你在躲什么？”

　　谈尧心脏一紧，眼神不自觉地闪避了下，但很快恢复往日的强硬和厌燥。

　　“因为你很烦。”

　　谢书衍直白的视线，目不转睛地停留在对方烦得要死的脸上。

　　“理由不成立。”

　　妈的！老子讨厌你还需要理由了？

　　谈尧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说：“就是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很烦，”

　　说着，

　　少年冷硬的尾调莫名放低，卷着些不自知的茫然，“根本控制不住脾气。”

　　为什么躲？

　　好像是因为这个人闯进了自己内心从未触碰过的角落。

　　谈尧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要看到谢书衍，他就觉得自己变得不正常，本能地想要逃避，远离某种让自己心慌意乱的因素。

　　那层自我认知清晰的太突然，一直拽着他往另一个陌生的方向走，这种突兀感太过陌生与奇怪，他害怕诡异表象下的真相，会让自己无法接受。

　　这句话扔下来后，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谢书衍久久不说话，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那么强烈的侵略性。

　　他伸手桎梏谈尧的双肩，命令道：“看着我说话。”

　　就在这时，灯光突然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谈尧条件反射地不想认怂，冷冷撩起眼皮，与前者对视。

　　黑暗中，虽然彼此的面容都被模糊，但仅仅是面对那双眼睛的一刹那，他的心跳便会不受控制地加速。

　　“放手！”谈尧目光不自觉地闪躲。

　　“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谢书衍说：“跟人类的平均智商差这么远。”

　　“原本指望你自己发现。”

　　他顿了下，欲言又止。

　　谈尧皱起眉头，不明白谢书衍到底想说什么。

　　又静默两秒，黑暗中视野清晰了些，谢书衍的背后透来一点淡淡的路灯光。

　　“谈尧，”谢书衍压下心中的急躁，声音恢复以往的平静与主导：“告诉我，为什么躲？”

　　“别说谎。”

　　听者的脸色有点僵硬，掌心下意识攥成拳。

　　——耳旁有个视死如归的声音冲出来。

　　他说：算了，坦白吧，就当是为自己斩断那些怪异的情绪，只要说出理由，谢书衍就会远离自己。

　　一切都回归平静。

　　……

　　脑子好乱，莫名有点耳鸣，谈尧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发麻，窒息感从胸腔蔓延上来，他喉结滚动，率先错开视线：“我不太正常。”

　　这几个字仿佛有千金重量，压得喉咙发疼。

　　“除了脑子，哪不正常？”谢书衍不咸不淡。

　　孤寂的旧楼静得仿佛能听到飘雪在风中晃荡，谈尧那双黑沉的眼，在混乱的呼吸间再次直视前者，“我——”

　　心跳声震耳欲聋，伴随着撕裂性的窒闷感，莫名的恐惧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主动把刀递给对方：“我对你确实有别的想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就特别在意你，不受控制的那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谈尧的声音被呼吸扰乱，微调发颤，像恐惧，又像不安，手指抖得厉害，攥紧的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压抑。

　　他反复扣着指间的皮肤，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冷笑：“很奇怪，很恶心对吧。”

　　谈尧忍不住想，谢书衍现在的心情肯定和当初排斥严赫的心情一样，恨不得把人扔下楼下。

　　话刚说完，谈尧感觉下巴突然掰过去，手掌冰凉，力气很大。

　　下一秒有温热的触感落在了唇瓣上，

　　他呼吸一窒，大脑细胞轰地全部爆炸。

　　夜风卷着谢书衍温热的气息灌进鼻间，急促的，青涩的，彼此交织缠绕。

　　他们在黑暗中亲近，远处的路灯光晕薄弱，恰好能看清眼前这张夺人呼吸的脸，谢书衍垂着眼，耷下的睫毛完全挡住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

　　其实当下就算睁着眼也无法完全看清，

　　但谈尧的感知太过鲜明，哪怕视线昏暗，大脑也能清楚描摹出来。

　　突如其来的触碰像骤雨般令人措手不及，谢书衍的气息很强势，原本拿捏分寸的试探慢慢转化为强硬的进攻。

　　“嘴张开。”

　　谈尧的耳膜被对方充满蛊惑性的声音冲撞，他很懵，此时的大脑宕机，完全无法思考，这种行为远远超出自身对同xing情感的认知，

　　等他反应过来，才猛地奋力挣扎，下意识地张口骂人。

　　唇线欲张的瞬间，谢书衍趁机探入，沸腾的血液如电流般直冲头顶，谈尧感觉整片神经都陷入麻痹。

　　冬夜的廊檐灌进刺骨的冷风，交错的电线在半空中摇摇晃晃，谈尧后背抵着劣迹斑斑的陈旧木门，反抗的拳头在一次次无果中逐渐失力，直到两人的呼吸纠缠成同频，才任由对方把他的手腕压在门上十指紧扣。

　　从震惊，反抗，到后来意识模糊地默默承受，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稀薄的空气偶尔进进出出，谈尧面色通红，只觉得胸腔快要憋炸了，谢书衍终于松开他。

　　“你是怎么做到连呼吸都不会。”

　　“蠢死了。”

　　谢书衍沉哑的嗓音跟着新鲜空气同时闯进感官里。

　　谈尧猛吸一口气，整片舌根发麻，只感觉从里到外都是对方的气息。

　　我操！

　　谈尧紧急拽住一丝理智，猛地推开谢书衍，但手上几乎没有力气，他甚至在发抖，“你他媽什么意思？”

　　“疯子。”

　　连声音也是抖的。

　　“我什么意思还不明白？”谢书衍气息微乱，轻啧了声：“你到底是有多蠢。”

　　“拆解公式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弱智。”

　　谈尧：....

　　他此时的脑子是真不明白，明明该把对方的脑袋开瓢，明明应该反感，为什么心跳跟要冲出胸腔似的，指节的反应更是不受控制。

　　别抖了，他妈的！！！！

　　“谁管你什么意思，”谈尧又用力挣了挣，语气阴沉又慌乱：“给我滚。”

　　谢书衍压了压呼吸，有点烦的意味。

　　答案都喂嘴里了，还教不会。

　　“表白信，半个月前就写了，”谢书衍垂视他，语气不紧不慢：“修修改改11版，不算太满意。”

　　他这人，好像不管做什么都脸不红心不跳，与生俱来的，总带着一股高位姿态，听上去像表白，其实更像在通知。

　　谈尧不合时宜的想，如果真有这东西，哪怕主动者低位，谢书衍也会像批任务一样拿过来。

　　他提出的向来是要求，不会是请求。

　　“呃？？？”

　　等等？？刚才听到的是中国话吗？

　　什么表白信？？？

　　谈尧刚无声评判完，后知后觉的神经末梢突然被什么刺了下，他瞳孔骤缩，错愕又茫然地望着眼前之人。

　　“今天气氛到这，就不必麻烦了。”

　　“按照你的理解，“

　　谢书衍说的有点慢，声音低低的：“不止你不正常，我也不正常。”

　　似乎除了讲题以外，他难得这么有耐心。

　　“你觉得怪异的情绪，”

　　谢书衍目光沉静：“我很早的时候就有了。”

　　谈尧脑袋嗡嗡的，没有任何分辨能力，身体很轻，没有重力，只剩听力还没完全消失。

　　此刻的他并没察觉，傲视全世界的大少爷，竟展露出那份罕见的，不为人知的细腻，选择用归类说法，而不是疏导说法。

　　谢书衍睫毛动了下，抬手摩挲他的左颌，“或许是无形之中，或许是当时一面之缘。”

　　“你在我这，一直都是特别的。”

　　男生过分冷静的声调听起来像阐述，却少了几分平日对待任何事情该有的不在意。

　　不，不是的，

　　在长期缺爱环境下，与自身的条件差距让谈尧觉得，谢书衍欣赏的不过是另一个自己。

　　是当初能闪闪发光的谈尧。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黯然道：“可能只是你的错觉，我并不是以前的样子。”

　　他越说声音越冷：“我现在很烂，一无是处。”

　　谢书衍言简意赅：“我不需要一只猪来评判我的思维，”

　　“费这么多口水，”他俯下身，抵着谈尧的额头说话，“能听明白？”

　　谈尧忽略到皮肤的触感，面无表情地继续补充：“我这种人以后有可能去打螺丝，端盘子，过着底层生活，跟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天差地别。”

　　“脾气也差得要死，一言不合就打架，指不定以后三天两头就得等人去局里捞我。”

　　谢书衍：…

　　“你的脑子究竟装的都是些什么。”

　　谈尧一动不动，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

　　两人贴得很近，鼻尖相顶，皮肤上的凉意好像开始发烫了，顺着血液蔓延进心脏，

　　他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剥落的声音，谈尧在意识中自寻很久，才发现，是那层已经被撞得四分五裂的自我防御。

　　少年对外界的封闭正在窸窸窣窣地冰消瓦解。

　　“刚才，觉得恶心吗？”谢书衍这人真的很喜欢明知故问。

　　谈尧綣起手指，鬼使神差地没有反驳。

　　谢书衍又问：“你喜欢我吗？”

　　对方一步一步的抛出问题。

　　谈尧还没完全缓过来，只感觉全身都发烫，后背渗出层黏腻的薄汗，皮肤像泡在开水里一样热。

　　感官模糊，但某种看不清方向的意识突然很清晰。

　　见他沉默，

　　谢书衍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回答。”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暂停了，静静等着这个答案撕裂凝滞。

　　谈尧只是对情感认知比较钝，又不是真的智障，但凡换别人敢对自己做这种事，天灵盖都得被拧下来。

　　咚——

　　一个更陌生的答案猛地冲上喉间，心脏在胸腔里猛地跳动，横冲直撞，恨不得要冲破表面的桎梏，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的情绪能因为几个字就这么失控。

　　“应该…喜欢。”他干涩的喉间又冷又硬地蹦出几个字。

　　风大了些，亦或是所有感官都在此刻静下来，等待着什么。

　　谢书衍听满意了，淡淡道：“知道了。”

　　那道沉冷的嗓音漫着点笑意的时候，特别抓耳膜。

　　不过这人很少笑，次数连偶尔都称不上，显得相当珍贵。

　　谈尧恍惚地跌入对方宽阔又好闻的怀抱里，理智恢复，开始接二连三冒出问题。

　　所以——

　　他说有喜欢的人，

　　那个人一直是自己。

　　所以——

　　情绪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是因为同样喜欢他。

　　眼下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效果却立竿见影。

　　身体里那团纠结缠绕的线，突然就被扯开，而线的另一头，正被谢书衍拽着，一点点牵引自己——

　　心甘情愿的，选择他。

　　少年的心动总是身体先于意识沦陷，谈尧的堕落，倔强，对外界刺激的所有反抗，统统都抵不过本能的掌控。

　　在强硬的外壳下，只有身体无法说谎。

　　后来，谈尧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屋的，他们在黑暗里又拥吻许久，从一开始的抗拒，别扭，再到沉溺，一切都像水到渠成。

　　心脏好像满的快要爆炸了，

　　这是他从小到大头一次有这样的感知，像是一种能让全身彻底放松，愿意把封闭的内心毫无保留地交给另一个人的漂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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