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记事

　　屋外，戚念正和一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闹出些欢声笑语。

　　温映从景宴的怀中探出头来，“我好了，想去打雪仗。”

　　景宴习惯性想否定，可如今她不一样了，他为她套上厚重的衣服，带着她往屋外走去。屋外是银装素裹的辽阔雪原。

　　温映一脚踏上去，雪没了脚面，软软的，踩实了后，她放开景宴的手，试探性来回走了几步，簌簌沙沙声不绝于耳。

　　往前走去，正好遇上一个斜坡，她转身，张开双手，往后躺下，整个人陷在雪里。

　　空旷的天，几朵云慢慢悠悠飘过。

　　深深一吸，是冷冽的空气。她抓起一把雪，在指间捻了捻，阳光照耀下像是金粉，反射出光来。

　　五指张开，细细密密的雪滑落，脖子和下巴遭了殃。雪顺着衣领钻进衣衫去，冷得她打了个抖，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巴的雪，甜甜的。

　　温映正想要继续时，眼前空旷天空被一张冷脸取代。

　　她又缩了缩脖子，借景宴伸出的手坐起来，移开眼。

　　弯下腰，在地上滚雪团，滚了一会，依然是小小的一团，只是这个倒三角姿势，把自己累的够呛。

　　好巧不巧一只浑身金毛的狗子漫步到她身旁，她便装作去逗狗，“咳咳，你帮我滚雪球吧。”

　　最后罢手往旁边一站，抱臂当个甩手掌柜，狗也顺势蹲下，一人一狗大大的眼里闪着期冀的光，等着景宴的成果。

　　景宴不愧是行伍中人，很快便滚出两个雪团，垒在一起，雪人成型。

　　她捡出几粒石子往雪团脸上和身上一按，雪人拥有了一副滑稽的五官，和一件自色羊毛扣子衣衫。

　　她又拿出几根树枝，往雪人头上一插，雪人立刻长出了一头茂密的秀发。

　　忽然袭来一阵风，雪人的头秃了一块，她回头，发现戚念在不远处，手上拿着一根杆，尴尬挠头。

　　温映无奈叹气，向她招招手，示意她继续，自己拉着景宴回了屋，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晒太阳，看窗外可爱的生灵。

　　太阳将人烘烤得暖洋洋的，温映以手支头，惬意哼上一首春日小调，四四方方的窗就像是画框，框起了壮丽雪山、茫茫雪原、幽蓝冰湖。

　　湖面已然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平滑而坚硬，是天然的冰球场。场地四周围以彩旗和彩绳，领头的正是戚念和萧月。

　　两队你一杆我一杆，灵巧拨动冰球，目前比分二平，眼见萧月这方要射门，戚念同队友打了个暗号。

　　队友从旁用冰球杆勾住萧月，另一队友夺得了冰球的控制权，做个向前挥杆的假动作，球却是往戚念这里传去，戚念突然加速，用尽全力挥动冰球杆，将冰球射向球门。

　　一分险胜，队友们爆发出欢呼，也惊起了湖边驻足的观众。

　　暂歇的飞鸟振翅飞去，林间的鹿、狍子、狐狸、紫貂都躲在树后偷偷探出头。

　　戚念卸了装备后，又向温映挥手致意，同萧月坐上了马拉爬犁，往林间奔去。

　　马儿迈动步伐，呼出的热气一下便凝成白雾，挂着冰珠的鬃毛和尾巴一甩一甩。

　　彩带飘扬，铃儿叮当响，两排挂着冰凌的树枝极速往后退去，林间的松鼠和兔子都是昙花一现，凛冽的风打在脸上，戚念的心热热的。

　　“虽然我不太记得你说的那个场景，但是现在应该是挺像的吧。”戚念双手枕在脑下，看着前方。

　　旷野冰原雄奇壮美，日光下斜，圣洁的雪山尖尖被缓缓覆上金色。马儿向着雪山疾驰。

　　忽然爬犁因为地面的凹凸，颠簸了一下，慌乱间萧月抓住了戚念的手臂。

　　她愣住看他一眼，默默把交叉在脑后的手放下。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不一样的，他们不在了。”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说，“他们虽然故去，但是只要你记得，他们就永远都在。”

　　她指了指面前的雪山，“向前看吧，还有新的风景，以后你会有新的朋友。”

　　萧月顺着她指间方向看去，雪山巍峨，伫立恒久，风刮得更猛了些，“你会走的吗？”

　　戚念点点头，“嗯。”

　　萧月脸垮下来，酸涩涌上鼻尖。

　　还好戚念转头看到了他微红的眼眶，连忙道：“我答应了同你成婚，不是骗你的。只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月惊喜看她，像只懵懂小鹿，“真的么？”

　　戚念用衣袖揩干他眼角的泪花，“傻不傻啊。”

　　萧月破涕为笑，“过几日举行冬祭，邀请你和你的朋友们来观礼。”

　　戚念应好，“我带你体验一点不一样的。”

　　她揽上他的腰，足间轻点，穿梭于林间，似鸿雁，过无痕。

　　萧月从没有从这个视角看过赫仑，久久沉溺其中。
　　待到他回神来，已然到了出发的地方，此时面前几人正抱臂看着他俩，萧月急急忙忙退开，找了个借口消失了。

　　独戚念像个没事人一样，同温映致意后，便继续化作沈慈的煎药奴仆，去煎苦哈哈的药去了。

　　沈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不太确定问，“你确定不是在耍人家？”

　　戚念坚定说道，“就是他了。”

　　沈慈便将锦囊递给她，“小的时候我爹说，他和娘亲盼着有个女儿，怀着妹妹的时候，便为她备下了这个礼物，可是娘亲得了绝症，一尸两命。”

　　戚念从没听他讲过他娘亲和妹妹，却破天荒领略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哥哥！”

　　“只是，哥哥，你为什么早不给我？”戚念弱弱地问。

　　“就你？三天两头打架，不得把它弄碎？这些年来，你除了对吃喝打架认真，还对什么认真过？”沈慈发出灵魂疑问。

　　戚念见他又开启训话模式，连忙低头开启认真煎药模式。

　　煎完了又赶忙端去给温映和时越，像是催命似的，“快喝快喝，喝完快快好，好参加冬祭。”白白得了两个人的奇怪眼神，她也乐在其中。

　　终于来到冬祭这日，几人都盛装打扮，换上最为庄重的衣衫，来到祭坛前。意外碰上另一群人，双方皆惊。

　　温映一行惊的是对方竟是一行梁朝官府打扮的人，而对方惊的是这一行人一身贵气，看起来就不简单。

　　“浅绯色，县令哎。“温映与景宴耳语。

　　“我猜应该是玉泉县令。看起来萧月真的准备走与前人不一样的路。”

　　双方都行至台前，分列左右。

　　祭台上，萧月一身玄色祭司服，头戴五幅冠冕，正在摆弄祭祀的米、蜂蜜、酥油、牛奶和水果，见到戚念，像是心中大石落下，嘴角不自主弯一抹笑来，同台下的人致意。

　　来的玉泉县令李玉成觉出一丝奇怪，之前书信中交流，只觉此人冰冷奇诡，难以接近，第一次见到真人，好像有点不太一样，这么如沐春风是怎么回事？

　　李玉成顺着萧月的视线看去，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剑客，他细细打量她的脸，心中一道惊雷落下。

　　同时台上板铃“咣琅”一响，四方祈神舞【1】起。只见萧月侧向滑步起势，随后弓步向前俯身，四方各拜一次，向四方请神。

　　皮鼓“嘟啷“声响起，他随之收腿跨立后仰抖腕，再弓步前躯体抖腕，向天地请神。

　　待请得四方及天地神后，与其学习镇鬼之法。

　　萧月提膝撩起剑来，剑入手中，挽出个剑花，向前扫去，扫开身前一切迷障；随后转身往下劈去，劈开身下一片黑暗；剑落至脚下，他再以虚步点剑，练习以剑镇鬼之法。

　　随之提右膝独立，脚外侧搭剑前跨，以剑撩开丛生的杂草荆棘。随后来到画的鬼寨前，他提剑快速刺去，捣毁了以木牌画搭建的鬼寨。

　　请神镇鬼后，接着再现赫仑生灵之美。

　　他在法冠插上羽毛，扮作孔雀，反手梳理着羽毛，伸脚展开五彩的翅膀，向天外飞去；又在头上戴上牦牛角，化作牦牛，悠闲迈步，时而伸头磨角，时而俯冲顶撞；最后又变成在泉水边戏水的白鹿，在水中惬意浮游，在水中欢腾翻滚，尔后抖水收势。

　　接着便是向神献花。

　　他左右弓步，分别撩起九支姿态优雅的花来，埋头缠绕，眨眼间变出一个花环，并步屈身举花，为神献上。

　　恭送神后，他将花环置于案台上，祭品分与各家。仪式完成后将，李玉成请上了台，随后大声说道：“今日赫仑，与玉泉连通。”

　　台下人不解，开始窃窃私语。

　　李玉成抬手让大家稍安勿躁，沉声说道，“凡十年前家中失女者，均可去玉泉德善堂找回。”

　　“这人为什么会说赫仑话？”

　　“不对！等等！我家宝儿！”

　　“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大人，你何时回，带上我们，现在就去！怎么样？大人？”

　　人群中哭声渐起，众人都簇拥在李玉成面前。

　　萧月同他扬手，“去吧，他们等得太久了。”

　　李玉成却是扬手，让手下先带他们回去，他来到萧月面前，视线看向人群中的戚念，“敢问祭司大人，这位女子是何人？”

　　萧月防备看向他。

　　李玉成见他紧张模样，解释道，“仅是我个人私事，家叔有令，若我有一天来到赫仑，必定要找到我的妹妹。

　　我在呼尔河旁等了很多年，等来了那么多顺流而下的婴儿，抚养他们长大，可她们身上没有一点我叔叔的影子，今日一见这位女子，真的同我叔叔长得很像！”他十分激动握上了萧月的手。

　　萧月见他竟肯为此一诺，坚持多年，顺手还救下那么多赫仑小孩，他双手交叉，向他致以郑重一礼，随后拉着他走向戚念。

　　李玉成哪还有县令的稳重模样，他脚下生了风，拖着萧月，口中还喊着“妹妹”，向戚念跑去。

　　戚念看向来人交握的手，又见两人这幅滑稽模样，踌躇着不知道咋开口。

　　温映在一旁看热闹，笑得不能自己。

　　“妹妹，跟哥哥归家吧。”李玉成松开萧月的手，赶忙握上戚念的手，实在害怕一个转身她又消失不见。

　　戚念听他说清缘由，又看向沈慈，心道这人怕不是要吃醋。

　　于是她先脆生生喊了沈慈一身“哥哥”，获得沈慈无语一白眼，才再喊李玉成一声，“哥哥，待到我们去完云中郡再来，与你会面。”

　　李玉成见她以中间二人为尊，虽为护卫，但却不失亲近，想必关系不错，便只拿出随身银钱，全塞给她，“快拿去买好吃的。”

　　沈慈和温映在旁边哈哈大笑。

　　戚念满头黑线，不愧是她哥。

　　萧月走过来将花冠递给温映，“为你祈福，望你安康，这样她才不会伤心。”

　　温映谢过，转手将花冠戴在了戚念头上，“你看，多好看。”

　　戚念再怎么闪躲，还是躲不开大家的热情，虽然就范，但还臭脸嘟囔着“这东西就该给陆离。”

　　大家哈哈大笑。

　　环顾这这秘境，温映内心感慨万千。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冬天，她见识到了同中原十分不一样的赫仑，也看到了书上说的辽阔雪原，还亲身体会到了书上说的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和鬼神崇拜。

　　对于鬼神，她仍然保持着敬畏之心。

　　虽然事情还是得自己去解决去面对，但千帆已过，她已不惧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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