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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余孟芸的丧事是许庭臻撑起来的,在孙玲和其他邻居的帮衬下办的很顺利。
来送葬的还有好多熟人,宋睿羽来了,谢姝楠来了,就连温泠然和邱庭月也赶来吊唁,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这些人默默送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去火化的当天他最后看了余孟芸一眼,给遗体化妆送人漂漂亮亮的走,是生人对逝者最后表达爱的方式。她本就生的漂亮,在岁月的蹉跎下也是颗短暂蒙尘的珍珠,洗去铅华后还是光洁明亮,莹润如初。
他抱着骨灰盒站在林荫下,阳光斜斜打下来,炙热的抚着他的脸颊,好像余孟芸的手,替他擦掉一滴划到下巴上的泪。
他依照余孟芸的遗愿,将骨灰撒向大海。
浪花翻涌,又很快归于平静。
从此她的灵魂不再被禁锢。
法院最终判处许竞华死刑,同时宣告缓期二年执行。
许庭臻背对着玻璃,收拾好泛滥的情绪。
他一路上脑子都在放空,麻木的脑袋接连工作许久,已经严重超负荷,不愿意再做任何运转。
弹指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世事总是无常,有些事也在人为。
许竞华被狱警带进来的时候,他差点没认出来。
从前的他即便被烟酒掏空,外出时也必然会打理一番做尽表面功夫。
如今的他眼窝凹陷,胡茬疯长,囚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颧骨下还有几道淤青,被抽走了所有精神气一样呆滞。
他走的很慢,眼珠木讷地转动。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玻璃看着许庭臻的脸,身体绷紧,立刻挣扎起来,双手猛地拍在玻璃上,眼睛瞪大了,眼神里满是渴求。
“老实点!”
两名狱警一左一右把他按回去。
这是在监狱,他不敢有过激反应。
只是在看到许庭臻以后生出点活人气,腰板挺得很直,眼睛也聚焦在他身上,只是那个眼神太粘腻,太压抑。
他们隔着玻璃对视,谁都没能先开口。
“注意时间,探监时间十五分钟到半小时。”狱警瞥了一眼许竞华,冷硬地提醒他。
许竞华拿起通话器,指头在通话口敲了敲,才放到嘴边。
“你来了……”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只是一刻,他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
“嗯。”
许庭臻盯着他的脸,疲倦和期盼同时出现在许竞华的脸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恨意没那么尖锐了,眼前这个人不配得到他的恨,也不配得到余孟芸的退让。
已经落魄到了不值得去恨的人,再计较也不能把一条鲜活的生命换回来。
“你见我,到底想说什么?”
玻璃对面的人肩膀一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上涨红逐渐发紫才停下,剧烈的喘息让他说不出话,红血丝遍布在眼球上,看上去更加狼狈狰狞。
“庭臻,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想挤出一个笑,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抽搐。
许庭臻点点头,说:“下次不会了。”
“没有话说吗,没有我就走了。”许庭臻站起身。
“别!别走,你听我说几句话!听我说完吧!”许竞华再次激动,狱警再一次按住他的肩膀,低声斥责他坐下。
眼前的人坐下来,他的情绪总算恢复几分清明。
“你妈……”他喉头滚动,语速不自觉加快,“是我错了,我也不想的,可是那天话赶话就说呛了,我现在每天闭着眼,都能想到她的那个眼神,每天都睡不着……”
许庭臻的指甲陷进掌心。
“你该睡得着吗,睡不着才是应该的吧。”
许庭臻的声音砸在他耳边。
明明那么冷静而轻的语气,却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许竞华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多年懦弱的儿子瞬间就生出了浑身的刺,这种不适应让他先败下阵来。
“不,是我活该,是我活该……”
半晌,他低下头喃喃自语,混浊的眼珠乱转。
许庭臻慢慢靠回椅背,冷冷的看着他,“周祈星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这件事你知道了吗?”
许竞华嘴巴张了张,握着通话器的手骤然松开,咣当一下砸在桌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
他把通话器拿远了,只见许竞华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手指插进已经长出好多白发的头发里,用力揪着,额角的青筋突起,嘴里自言自语。
很快他又捡起通话器,颤抖着手贴在耳朵上。
“就是因为他,我和你妈才发生了口角,我不是故意的,我们是夫妻啊,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妈为什么会死,你连着捅她三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是夫妻!”他说着,眼泪就已经涌出来,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
许庭臻残忍地把真相抛给他,摧残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同时也将自己推到顶峰,摇摇欲坠。
向来温润的眉眼不同以往,现在他的眼神像结了冰的湖水,照不进一丝暖意。
他从不对其他人露出锐利的一面,母亲的离世让他迫不得已亮出爪牙,哪怕自己鲜血淋漓,也要让许竞华同样受折磨。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周祈星为什么会被你带回来,在发现他血脉之前,你没有对他好过吧。”他深吸一口气,随手抹掉眼泪,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好,我告诉你,都告诉你。”许竞华的眼神又开始涣散,脑子还算清醒,被他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比打耳光更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记忆的阀门被许庭臻强行撬开,那些故作粉饰太平的秘密终于流淌出来。
原来许竞华结婚前就认识了一个富家小姐,两家条件相差甚远,女方父母不愿意把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送到他手里过苦日子,于是反对了这门亲事。
在父母的催促下他和余孟芸相亲,结婚,生子。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身边的每个人都很满意,除了他自己。
他也想过就这么随便过一辈子好了。
但老天好像在跟他开玩笑,孩子被人贩子拐走后,余孟芸日渐憔悴,每天哭泣。
工作单位倒闭更是雪上加霜,所以他就决定去往玫州寻求老朋友的帮助。
多年后的重返故地,让他作为男人的劣根性终于掩藏不住。
富家小姐身体不好,所以她父母并不催促她结婚,就连她想收养个孩子都因为疼爱她答应了。
在他们聚到一起前,她在福利院遇到了刚刚一岁的周祈星。
小孩子长得漂亮讨人喜欢,就连取的名字也承载着爱意,祈星,希望孩子如星辰璀璨。
在孩子被拐走的第四年,他哄着富家小姐瞒着父母和自己在一起。
他毕竟是吃软饭的,吃到本了就跑,就算富家小姐领养多少孩子他都不会管,只是当时他没以为这个孩子能掀起什么风雨,等到不可逆的时候他已经逐渐长大了。
听完这些,许庭臻觉得自己好像冷静过头了,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波动,只是替余孟芸不值得。
“我妈,知道了吧……“
“我还没能跟她说,她就已经扑过来打我了,那是她第一次反过来打我……我看见旁边有刀,我,我在气头上,就捅她了,不能怪我……不是,我,都怪我。”他说得语无伦次,神经质地咬着指甲。
“我知道了。”许庭臻闭了闭眼睛。
”他以前还能听得见,他聋了才被赶回来!还好我把他带回来,不然他被赶走甚至会死!我都把他带回来了,你妈知道以后在天之灵会安息的……”
“能不能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吧。”许竞华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就像鳄鱼的眼泪。
“以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了。”许庭臻双手撑住大理石台,缓缓起身。
许竞华无措的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猛地拍在玻璃上,把整张扭曲的脸贴上去,脸颊挤压得变了形。
“爸爸错了,我错了,你别走!”
“离开这,我就默认父母双亡了,”
狱警冲过来按住许竞华时,许庭臻已经迈出探监室。
身后的哭喊夹杂着脏话,还有狱警的训斥声,慌乱中还听到有重物落地。
他都不想再管,从今以后,他只能靠自己了。
许庭臻站在公交车上心不在焉,连到站都没反应过来,意识过来多坐一站,再费劲地往回走。
手机地图显示,距离最近的医疗器械专卖店还有300米。
按照地图最后的指引,拐过转角,就看见这家专卖店。他推门进去,门口的风铃最先迎接他。
“要买什么?”店员坐在前台,低着头玩手机,听见风铃声也没起身。
“我想买助听器。”
店员打量了他一眼,问道:“给谁用的,老年人还是年轻人?”
“给我弟弟,十岁左右的小孩。”
店员这才放下手机从前台绕出来,“以前戴过助听器吗?”
许庭臻说以前戴过,有段时间没戴了。
因为周祈星的助听器早不知道丢在哪了,当时许竞华匆匆往回赶,根本没留意,这段时间完全听不到声音,说不出话,只能靠手机交流。
店员古怪地看他一眼,又说:“听力怎么样,去医院查过吗?”
他办完余孟芸的葬礼就带周祈星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诊断说感音神经性耳聋,是高烧或者病毒感染引发的,再不干预就会彻底失聪。
许竞华说他以前是能听到的。
检查后说中度感音神经性耳聋,但之前叫他或者有什么动静他确实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又问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许庭臻如实说了。
最后给出的结论是强烈的情绪波动会引发身体的应激反应,除了药物和助听器,还需要心理干预和康复训练。
不过医生的建议是最好安装人工耳蜗。
人工耳蜗的费用他现在支付不起。
他沉默地带着周祈星从医院走出来,这时候发现,没有余孟芸在,他什么都做不成。
“中度的。”许庭臻耳朵红了,面上看着十分局促,“有便宜一点的吗?”
店员说有,从柜子里翻出来几款,往桌面上一放,“这都是适合中度的,耳背式最便宜,2000块。”
“不合适的话一个月内可以来换。”
“那就这个吧。”
刷的是梦想基金的卡,他能做的很有限,但能做到哪步就尽力去做。
2000块买不来完好的听力,但能带来短暂的声音,他想,总得让人先听见,剩下的慢慢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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