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作者:沈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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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祝-3


      严玺家很大。
      这是霍童小学二年级就知道的事。那年暑假,在霍童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严玺带着他回自己家玩了十几天,那时候严玺爸妈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只是彼此都不怎么爱说话,霍童一度以为这是他们家的祖传特色。
      他记得,那天司机载着他俩回严玺家,严玺在车上难得唠叨了几句,好像有点紧张,还说他爸妈有点高冷,希望他不要介意。
      霍童才不会介意,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高冷”这个词,就算是座冰山也能给他融化。他趴在车窗边上,吹着晚风,回头一个缺了两瓣牙的笑容,露出来很是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豁口。

      那天傍晚,太阳还没下山,车停了,霍童有点困,揉了揉眼睛,看见严玺的爸爸妈妈站在门口,准确来说,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严玺的妈妈腿脚不大好,坐在轮椅里。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严玺的爸爸妈妈都好好看。
      第二个想法是,严玺的爸爸妈妈一点也不像严玺说的那么高冷。
      他们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微微睁大了眼,流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霍童至今为止也没能读懂的情绪。不管怎么样,严玺爸妈对他还不错,尽管这个“不错”里透着隐隐约约的拘谨和微妙,忽明忽暗,忽近忽远。

      在那之后,霍童还见过严玺爸妈几次,每一次见面,他都发现,叔叔阿姨之间说话越来越少了。小学毕业时,严玺爸妈终于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他们似乎也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严玺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于是他们双双分居,从此严玺爸爸常住公司,而严玺妈妈则久居国外。
      除了一张因两家利益纠葛而不断缠绕、捆绑,以至于近乎窒息的结婚证外,他们似乎再不剩什么情分了,也再没有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
      严玺从此当了留守儿童,虽然他住的是豪宅。那时候,他曾经一度想要放弃钢琴,他告诉霍童,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音乐,但是他妈妈喜欢。
      再后来,严玺没有放弃,因为霍童喜欢。
      严玺很聪明,他能够学会很多复杂难解的公式,也能把钢琴弹的又快又美妙,但无论是公式还是钢琴,他都没有那么喜欢,他是因为喜欢某个人,才去喜欢某件事的。

      今天。
      国庆长假的第一天早上,严玺又一次带他回了自己家,只是这一次是以男朋友的身份。
      霍童再一次踏上严玺家占地一千余平的土地,还是想感叹一句,好大的一个家。
      跟小时候不同,小时候霍童连他爷爷奶奶的藤椅都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不要说严玺家别墅了,乡下狗窝装下一个他都绰绰有余,后来他长大了,忽觉原来他爷爷奶奶家没那么大,台阶也没那么高,就连爷爷奶奶本人,也被他比了下去,好像他是格列佛,忽然从大人国来到了小人国。
      严玺家却是非常客观的地广人稀。
      这栋法式风格别墅,坐落于M市东区东山脚下,位于大名鼎鼎的远香别墅区,别墅共三层,地下一层,地上两层,此外还有三百多平的花园和一个人工湖。
      家是真的大,家人……是真没有。严玺爸妈搬走之后,家中常住人口锐减,原来家里还有一位管家,一位全职厨师,后来管家跟着严玺妈妈去国外照顾了,全职厨师也辞退了,改为钟点厨师或临时雇佣私厨,据严玺声称,这是为了省钱,反正他一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霍童想起来小说男主种种豪掷千金的行为,有点不可思议,道:“你家还需要省这点钱?”
      “不要老拿小说代入。”严玺点点他的额头,“苍蝇肉也是肉,我总不能雇一人回来整天什么都不干吧。”
      霍童心说老代入的明明是你自己,又道:“我就啥也不会干。”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驾照刚拿到手没多久,这一路连开车都是严玺开的。他在家里唯一拿手的家务是扫地拖地抹桌子,主要任务是给家里猫狗喂食铲屎,每次他铲屎都铲的不亦乐乎,反正他家厨房是常年承包给他勤俭贤惠的爸的,扛箱子搬家是常年打包给他孔武有力的妈的,机器拆卸维修这种技术活是由他智慧聪颖的姐一手掌控的。这么想想,难怪他小时候很傻白甜,干的活都毫无技术含量,一天到晚净跟小动物待一块能不傻白甜吗?
      严玺听着,眼睛里闪着微光,道:“你家这不挺好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干自己喜欢且擅长的那部分活,简直就是理想国。”
      是吗?可是他现在不在他家。
      严玺微笑道:“作为女主人,你就每天吃吃小蛋糕喝喝下午茶就好了。”
      “你才是女主人!”霍童怒红了脸,严尔玉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泥塑他!他是男同!铁骨铮铮掷地有声的男同!不是什么手术都没做就要进女厕所的男跨女性少数群体!

      霍童羞而恼之恼而怒之怒而挠之,两人打打闹闹,进到庭院,忽然尴尬了。
      猛然撞上两张略带惊诧的脸。
      这两张脸,霍童好死不死还都认识,一位是园艺师周伯伯,一位是保洁徐阿姨,他们也是这些年严玺家里为数不多还留下来的人口,另一位是司机何师傅,鉴于严玺现在经常自己开车,何师傅的主要工作就从给少爷开车变成了不定期维护车辆,工作地点也从严玺家变成了严玺公司。
      周伯伯穿着园艺工作服,正在搬运花盆,看见俩少年男男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打闹嬉戏搂搂抱抱不知天地为何物,顿时愣在当场,差点把那盆花摔了,看的霍童胆战心惊,没记错的话那可是严玺家花园里那盆典藏版金沙树菊,一盆十八万的那种!
      徐阿姨脸上带笑,一边系围裙一边往出走,看样子本来是要出门迎接他俩的,结果招呼还没出口舌头就打结了,脚下一趔趄。
      霍童飞一般冲上前,一把扶住她,道:“徐阿姨您没事吧?”
      “没,没事……”徐阿姨看着他俩,礼貌而不失尴尬地道,“小严、年年,你俩这么快就到了啊?”
      严玺道:“嗯,今天走的早,路上还不怎么堵车。”
      徐阿姨道:“噢,噢……那个,你俩早上吃了没?这会还不到饭点,我还没开始做饭,屋里有吃的,你俩要是饿了先垫着点肚子。”
      霍童笑着道:“我俩都吃过了,阿姨您不用担心。”
      严玺点头 ,一手拎过行李箱,一手拉过霍童,道:“徐姨,我先带年年上楼放行李,您跟周伯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们。”
      “好,好……”
      徐阿姨周伯伯两脸微笑,看着十分慈祥和蔼。

      待严霍二人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口,俩人登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怀揣着两颗虽然人老了但八卦永不老的心道:
      “老周,你看俩孩子是不是有点那个啥?”
      “啥?”
      “猫腻啊!”
      “嗯,确实。老徐,你说的很有道理。”

      上到二楼,霍童轻车熟路地往左拐,却被严玺拽了回来,他疑惑不解道:“你干嘛?”
      严玺委婉地道:“这是我卧室。”
      没错啊,次卧嘛,严玺爸妈在主卧,虽然他俩已经不怎么回来住了主卧都已经变历史展览馆了,但还是不会动的,所以严玺还是一如既往地睡他的次卧。霍童小时候怕黑,来严玺家的时候都跟严玺睡一屋的,久而久之都习惯了,反正严玺屋大得很,名曰次卧实则比他家里主卧还宽敞。
      “不是这个。”严玺道,“年年,咱俩现在已经是男朋友了,我……”他对上了一双清澈中透着点疑惑的小眼神,好像在说“所以呢?男朋友睡一屋不是更加科学合理吗?”
      严玺顿了顿,破罐破摔道:“我怕我忍不住。”
      霍童白皙的脸色蹭地一下就红了,就跟那个小火车突突冒蒸汽一样。
      “咳,那个……”霍童也有点扭扭捏捏不大好意思了,他低着头,眼神乱飘,却道,“忍不住就忍不住呗。”
      严玺猛地看他,好一个“眼睛瞪得像铜铃”。
      “走啦走啦!”霍童一把拉过严玺,还是毫不犹豫地往左拐了。他怎么好意思说,其实在他今天走之前,在他跟爸爸妈妈姐姐告别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某种隐秘不可言说的心理准备了。

      来到卧室,霍童“唰”地一下拉开窗帘,上午十点钟的太阳登时射在红木地板上,屋子一下子亮堂了。三个月了,这是严玺第一次回家,这间卧室终于又迎回了它的主人。
      霍童叉着腰站在窗前,自觉颇有几分霸总睥睨天下之感,从窗户望去,底下是一片金红交错的花园,更有一个曲曲折折、碧波荡漾的湖泊,水光潋滟,风光无限,让霍童在二十岁的当打之年,莫名生出来几分“吾愿老于此”的感叹。
      哼,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不用领退休金就可以享受退休生活!

      “年年——”严玺蹲在已经躺平的行李箱前,“你行李箱密码是多少啊?”
      “我密码你不——”霍童一顿,啊噢,他忘了,这个行李箱是新买的,密码也是新设的,严玺他还真不知道。作为一个在日常生活中非常省事的前直男,霍童生命里需要设置的所有密码都长一个样:192711,他的第一把小提琴序列码。不要说什么隐私安全问题,都什么年代了,他的隐私早泄露了。
      他的密码,在严玺那里从来不是秘密。但好巧不巧,一个月前,他换了新密码。
      霍童脸红彤彤的,道:“我输密码了。”
      严玺甚为新奇,道:“我不能看吗?”
      “看看看!随便你怎么看!”霍童索性破罐破摔了,大手一挥,输入了六个数字:521226。
      严玺一怔。
      霍童的生日,和他的生日,严丝合缝,紧密相连。
      严玺嘴角上扬,霍童恼羞成怒,甩来一件卫衣,劈头盖脸地罩在严玺身上,喝道:“笑毛线啊!”
      严玺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把那件卫衣放到床上,一丝不苟地把霍童随意折叠弄出来的褶子抚平,而后又打开衣帽间,把它挂在了柜子里。整个过程认真而严谨,宛如在和董事会商谈公司接下来十年的商业规划。
      霍童不能理解他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从何而来。
      接着,是霍童接下来七天的生活用品,譬如洗漱杯具、牙刷,乃至拖鞋之类,没办法,别的还好说,牙刷没法共用,严玺的脚又比他大两码,还是穿自己软乎乎踩屎感的拖鞋比较舒服。
      严玺依次摆好了,牙刷、拖鞋都跟自己的成双成对,他还特意把两双拖鞋的脚后跟对齐在了同一水平线,并露出来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看的霍童直皱眉,这家伙为什么要在这种非必要时候展现他的强迫症?
      严玺又看了看,用食指和中指在霍童鞋面上夹起来一根橘黑色的毛发,据霍童推断,就该犯罪证据的长度、硬度和色度来看,犯罪嫌疑猫是他家小三,一只玳瑁,该嫌疑猫常年喜欢抱着他的拖鞋不撒手,是小惯犯了。
      霍童摊开行李箱另一面,把他的笔记本电脑、ipad和充电宝、充电器、电线以及游戏机拿了出来,递给严玺,严玺则继续流水线作业,把一堆电子产品放到他的电脑桌上摆好。此外,霍童还带了几本乐理书,让严玺放到床头,每天晚上打发打发时间。
      最后——
      “噔噔噔噔!”霍童兴奋地把一盒松香放到桌上,又把背着的小提琴盒放下来,郑重其事地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跟严玺那台钢琴放一块了。
      好一盒压箱底的宝贝啊。
      琴是严玺送他的那把琴,老贵老贵了,霍童坐车上没法背,一路上捧着抱着生怕磕磕碰碰,严玺当时就很想叹气了,只望国庆七天霍童不要每天晚上都抱着它,但他明面上还要假装正人君子,于是只好禁言。
      霍童却有点羞涩又有点骄傲地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绮年’。”
      乍一听很臭美的名字。
      但严玺一瞬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绮年玉貌。
      “名字不错。”严玺道,“不过,应该叫做‘玉貌绮年’。”
      然后他得到了来自霍童的一个重重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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