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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
银杏树下。
秦叙白看向远处,食指、中指微曲,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赝汝瓷,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微风吹过枝叶“沙沙”声应和清脆有节奏地敲瓷声,像是古寺里入定老僧敲击的木鱼,不疾不徐直直沉入心底。
柳亦要是看到,怕是又能脑补出几千字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时明轩踩着地上零星落叶,坐到双眼发直的秦叙白对面:“怎么?案子激起你心底深处对佛学的向往,想就此脱离凡俗,遁入空门?”
秦叙白目光移到天边白胖的云朵,用想象赋予云朵各种形状:“嗯?”
微微扬起的尾音不似往常带着嘲讽的攻击,露出了他几乎不展示于人前的松懈。
“哦,没什么,”时明轩在他反应过来,并反击前快速转移话题,他也在赝汝瓷上不轻不重敲了几下,“声音不是挺脆的嘛?这也不对?”
乱入的敲击声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快速拽回秦叙白思绪,嘴快于脑,先一步给出回答:“嗯,不对,这是现代仿品的特征。”
话音落地,脑子才彻底归位。秦叙白稍作停顿,回忆刚才的回答,才继续补充:“一般来说,汝瓷烧制温度低,结构相对疏松,胎体没有完全瓷化,所以声音听起来会有些沉闷。就听感来说,感觉会更偏像敲击木头。当然,这种判断方法并不绝对,也会有例外的情况,但不是眼前这件。”
时明轩听得正认真,手机“嗡”地震了起来。他看一眼屏幕,立即翻转手机,展示给秦叙白。
屏幕上是技侦老冯传来的消息:4号仓库何,监听布置完毕,目前无异常。
秦叙白眼中闪过惊讶:“你动作倒是快。”
时明轩边回信息边说:“刚才看老何的反应,感觉不像是参与了调换赝汝瓷该有的状态。他虽然看起来有些紧张,但那更多的是害怕监管不力,责任落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做坏事被发现。他那里是调换的必要环节,多留意些,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秦叙白想起老何的话,提出疑问:“有没有可能如老何所说,在鉴定科那里就被换了?”
时明轩斩钉截铁否认:“不会!鉴定科的出库流程比起老何那,只严不松。他们那的东西出库,最少要经过三四个人之手。那帮人眼尖得要命,不可能几个人都没发现不对劲,也不可能几个人都被收买。”
秦叙白觉得他过于夸大同事的能力。他承认警局鉴定科的能力确实不俗,但他们到底不是专业的,怕是不容易看出真假。
他话没说出口,时明轩读懂了。
时明轩敲敲桌上被替换的赝汝瓷,笃定道:“别的瓷器大概率还是会看走眼……但这一件,绝对不会!”
“他们眼光确实毒辣,但隔行如隔山……”秦叙白隐晦地提出质疑。
不知为何,时明轩的回答不如之前有底气,甚至听着有些虚。他带着一种“别再追问”的局促,道:“他们专门学习过,还搞了几场部门比赛,打眼的几率真的非常低。”
时明轩藏着掖着的态度,更挑起秦叙白的探究欲:“比赛?怎么比?”
事情明明跟他没有关系,时明轩却为了那几场上不得台面的比赛尴尬起来。他揉揉鼻子,声音含糊:“算不上什么正经比赛,就赌赌下午茶、赌赌辣条什么的小打小闹……印象中赌,不是,比了好几场的。”
看秦叙白一脸空白,时明轩为自己的同事辩解道:“虽然听起来有点胡闹,但过程绝对真实,不作假!”
“……真是寓教于乐,”秦叙白沉默几秒,干巴巴地夸奖,“不对啊,他们办公室跟你也不在一层楼,你怎么知道?”
时明轩总算是体会到什么叫“替人尴尬”,他无奈解释:“他们搞过什么‘听声辩瓷’、什么‘观色辩瓷’,满办公楼窜,就为了找相近的声音,相似的颜色。动静大到想不知道都难。”
想到那鸡飞狗跳的场景,秦叙白嘴角抽了抽,吐出几个不知是褒是贬的字:“……真有活力。”
时明轩为了掩饰尴尬,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关键环节就只能是老何那儿。”
秦叙白缓缓点头:“这么说,除了他之外,其他环节的‘蛇’还真不好确定……不对,还有一条不知道动没动的‘蛇’。”
后面那句话糊在嘴里,散在风中。想到那个人牵涉其中,秦叙白表情沉郁。
时明轩没听清他后半句话,发出疑问:“嗯?”
秦叙白手指蜷起,心下纠结。那个给他开家长会的人;那个在他流言缠身被所有人质疑时,第一时间出来护着他、说相信他的人……
时明轩看秦叙白脸色阴沉陷入沉默,电光火石间想起另一个有可能涉案的人,刹那间明白秦叙白的怀疑。
他看向秦叙白,没有提那个名字:“或许,他跟你一样,只是碰巧跟案件产生关联,无端被牵扯在内。你帮自己找真相,总不好不顾他死活吧。”
秦叙白抬眼,直直看着时明轩,声音很轻:“你相信我?”
时明轩回答得坦荡:“破案讲的是证据,目前来说,你的嫌疑大幅下降,我自然是要把目光放到更有嫌疑的人身上。”
秦叙白嘴唇勾起极淡的弧度,真心实意道:“谢谢。”
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道谢,时明轩有些不自在:“谢什么。”
秦叙白居然顺着他的话,认真思考起来。半晌,他挖出个理由:“谢谢你在当时的情况下,还让我一起查案。”还有,谢谢你不算安慰的安慰。
时明轩局促地移开目光,客气道:“那也是你有能力……”
秦叙白状似认真地思考:“也对,这个机会是我努力争取的,确实不该谢你。走吧。”
他拿起桌上赝汝瓷,利落起身,朝办公楼方向走。
时明轩被他的回答哽了一下,瞪着他的背影腹诽: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
时明轩不跟秦叙白计较,拎起那个空纸箱:“你要去哪?还有,你要不把瓷器放箱子里,把箱子一直抱上?”
秦叙白忽略后半句话,头也不回地回答:“去知己知彼。”
时明轩快步跟上,与他并肩:“他不是自小照顾你的长辈?这么多年了,还不够了解?”
秦叙白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才道:“我了解的是在雨天给我送伞、在我亲人忌日陪我扫墓的温和长辈……”
他望向远处在风中飘扬的红旗:“其他的,他不想让我看到。而我……”
他抬脚朝前走:“也可能无意识地在逃避,闭起眼睛不去注意那些早就存在的异常。”
时明轩跟上:“那你想怎么做?”
***
时明轩办公室。
百叶窗把办公桌上的阳光切成一条条暖金。
时明轩拧上身后百叶窗,才把解了锁的平板递向秦叙白。
办公桌对面的秦叙白抬手去接,却只触到了冰冷的金属边框。
时明轩在秦叙白拿到平板前,动作迅速地把平板从他指尖抽了回去。
秦叙白手在半空悬了几秒,缓缓放下。他静静看着时明轩,等他开口。
时明轩脸上挂的是惯常的微笑,问题却不是往常的迂回,他直接开门见山:“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看五年前的卷宗?”
柳叙白心头一跳,不否认:“我说过,我加入是想洗清我身上的嫌疑,不管是现在的,还是五年前的。”
时明轩眉眼弯弯,眼中没有笑意。他没有开口,等着秦叙白把话说完。
秦叙白挺直背脊,端正坐好:“我本来想,先处理好现在的案子,再找机会跟你借之前的卷宗,没想到两个案子居然有关联!”
时明轩手指描摹平板边缘:“我以为你拼命想加入,为的就是找机会看看五年前这个案子。”
企图被直接揭开,秦叙白笑容有些僵硬:“怎么会,我又不是算命的,能未卜先知。”
时明轩把平板推到秦叙白面前:“秦老师观察力这么敏锐,换在古代,当个半仙还不是绰绰有余。”
秦叙白敷衍地牵动嘴角,接下这不算夸奖地夸奖:“呵呵,时队抬举我了。”
他没有犹豫,进入卷宗,直接点开当年那件赝汝瓷的图片。他放大各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其实替换的这件赝品,就色泽来说,跟图片上的倒有几分接近。你们当年报道,是不是用的这张图片?”
时明轩探头看了一眼:“对。公开信息用的就是这张。”
秦叙白把图片中的印鉴移到平板中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两个花体‘L’和模模糊糊扭曲不平的花边……”
他敲敲桌上那个替换瓷器:“我猜,他们以为花体字的适配花边是巴洛克风格的卷曲藤蔓,于是就臆想出了这么个印鉴。却没想到,我师父印鉴的花边是缠枝纹。”
当年石昭逛文玩街捡漏,看到一块小且边缘不平整,但质感又极其好的玉石边角料。石昭一看,价格不贵,买了下来。买回来后,他根据边角料的形状,设计了缠枝纹边缘,最大限度的保持了玉石的完整。
他当时想把自己名字刻上,后来又想起他仿的这些东西放上真名有些不妥,就随手刻了个当时看的小说人物,当成自己的闲章。
秦叙白表情怀念地摩挲那处印鉴,图片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他收回手指:“我一直想不通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世上,明明当时我们没有烧出合格的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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