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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公子”,未改口的小厮知道自己言错,忙改了口继续唤,“大人,这是吏部侍郎递到府中的请帖,似是要约大人明日赴宴赏花。”
虽是请帖,送来已是红日西斜之时。屋内早已点了烛火,白远川正伏案去看递到他手中的供词。
刑部专为春闱一案立的卷宗因新帝暗中授意都暂放在他这里,供他随时勘误。
正如谢青若那日所说,舞弊一事真正要他去做的就是如何补上犯人供词。
至于物证,都曾经摆在他的面前过,只待到时论罪,呈于众前而已。
其中有同出江南的考生,也有京城的大官,牵涉朝野上下,确是难有的大案。
君臣之争,无非也是党同伐异,他这把刀刃终是要落下的。
祥云的纹路勾在那请帖上,白远川停了笔去拆这封请帖。
也该是时候了,离结案的时日不到一旬,有了舞弊之由,哪怕审讯时所出的供词再有疏漏都足够将某些人定罪论处。
在高位之下,还有逐利的群臣,在那局棋之外,还有乱窜的硕鼠。
他不是门生,也不是清流,在朝中如此涉险,不为谋身做打算,也该好好为自己谋利。
正如他问谢不宁,谢不宁答他。
不害性命,取再多钱财都可圆得过去。更何况如今他是帝王亲定的刀刃,落在哪里,哪里就是鱼肉。
将近四月,京城的春终于和扬州一样暖。往年将落花的日子,如今在京城中却正好是饮酒赏花,附庸风雅的好时节。
烛光映在请帖的墨上,将那隽秀的字照清楚。他不过初入京城,官职低微,能赴这样的赏花宴,大抵是有人要见他。
除了高位上的帝王,除了运筹帷幄的美人,京城中还混杂着许多人。
许多像商贾一样的朝臣,许多比他更虚假的官员。
取这些人的钱财,未免也是喜事一件。
毕竟他们还畏惧差遣自己的帝王,有些又攀附工于心计的美人。
“我明日自会赴宴,”白远川合上手中的请帖,去问留在自己身边的小厮另一件事,“送回去的信可到扬州了?”
“几日前就到了,扬州那边铺子的管事专为此事写了封信。”想起收到的信,小厮反倒笑起来,“今岁新到的一批好绸布还没有分到铺中,正好应大人所想,这几日赶好就能送到京城来。”
“这还是大人第一次要赠人钗裙,扬州的歌女们要是知道这件事,免不得议论大人究竟在京城听了谁的曲子。”
“更要猜,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大人破费。”
“不过是求人应约,”白远川倒抽出卷宗中的一纸证词,将它挨近烛火,看火将它逐渐烧成灰。
他面上还是一贯风流的笑意,只是烛火被证词半遮过,显得晦暗。
“可惜美人未应我,”余烬落于砚台,被浓黑的墨彻底湮灭,烛火将屋内照得透亮。
他的脸一样被照得透亮,似轻喃,似低语,那笑比刚才淡些,墨色的眸子倒映出烛火。
“不过美人会应我。”
“大人请。”迎客的小厮引着白远川入了庭中,脱去绛色的官袍,他难得换了一身素净的轻衫。
月白色的外袍罩在白远川身上,原是不再去抢花的颜色,却偏映出那双太出挑的眼。
“诸位大人见谅,”他作揖行礼,立在树下望着已候在庭中的人,“白某本是欣然应约,奈何出门时突来公务缠身,误了些时辰,并非有意迟来。”
簇在一起的花绯白相缠,映着新芽的绿,将白远川衬得更像是书生。
“白大人不必客气,既然是赏花相谈的雅事,哪有什么迟来不迟来一说。”开口正是递上请帖的吏部侍郎,他转而相介绍道,“今日来的几位大人不是在工部当职,就是在吏部。”
“朝会时候都应是相互见过的。”
话音方落,就有人继续道,“大家都是同僚,为陛下共谋国事,恭敬行礼未免生疏,不若再放开些。”
“今日虽是赏花,”工部的员外郎年岁更小一些,长不了白远川几岁,说起话倒先不拘谨,“见到白大人我却是有些遗憾。”
“要是殿试未改,陛下见过策论之后又亲见白大人再评级,那探花之名不仅实至名归,也是给文人又添了桩雅事。”
自古就有探花配美人的道理,落到官员口中不算突兀。
似乎很快觉出什么不妥,工部员外郎又连忙补了话,“而今的榜眼之名当然更称白大人才学。”
“我知道大人的意思,”白远川渐渐走近,融在他们其中攀谈,“探花抑或是榜眼都已是身后事,如今在朝为官,我要从诸位大人身上学的东西还有许多。”
他们在庭中吟诗,却都不再像文人墨客,少了风雅,多了涌动的暗流。
又都是六部之人,吟诗作对难免谈及朝中的事。起先都是各部的琐事,都是案牍劳形的小事,不足为外人道,却实在是难缠的公务。
白远川便静听着,从中认出谢不宁那日描字写出的一人。
那人正在吏部当职,论得春闱一事,或许提前得了什么消息,留下的证物不足以直接定罪,顶多落得降职罚俸禄的下场。
其余几人,最神思不属者明显今日之意不在赏花,也是自然难脱罪责。
今日赏花宴邀他,既是试探也是拉拢。
话里话外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待几人都快近树下,其中一人终是耐不住性子开了头,“前几日就听闻刑部的大人都在忙着查舞弊一事,白大人方才谈到公务,莫非也是因为此事?”
“大人猜得不错,我正是临时要写核查证物的公文,因而耽误了一刻多。”白远川并不避讳重案,在赏花宴时被人问起也能照常相答。
“真是朝中的大案,”吏部侍郎递了话,却是先挡过要发问的人,又似乎受人所托般问道,“今日在场的大人们虽不清楚其中干系,但也都为此忧心。”
“不知这半月来,刑部可将舞弊泄题一事所牵涉的官员查了个明白?”
“这等大案自然难查,虽然刑部尚书亲拟了卷宗,”白远川轻轻顿了下,继续道,“起初都不知从何查起。”
“直到如今看似理了个七八分,我也实在不知上头那几位大人都查出了什么。”
自然有人凝神去听,即使知道白远川还有后言,却是心惊胆战,不得不问,“白大人也是陛下钦定来查办此案的,要是不知这七八分如何查出来,陛下那里恐怕不太过得去。”
“原是如此,”白远川似乎真得了什么提点一样,凝神去想,给今日府中的人放出些消息,“白某日夜劳形,或许还是知道些消息,不过既然是大案,仔细些的东西就不好向诸位大人提及。”
他回到方才立的那处,伸臂去攀一枝被压下的花。那花枝入了他的指间,随之下落的绯色停在白远川肩上。
“倒是……有些一看便是屈打成招,囫囵不清的证词实在让我觉之难办。”
“就似今日赏花,若是有舞姬乐师作伴,我这样的人更愿另辟些路子,”他的声音亮几分,敲在某些人心间,“风雅之事仿不来,折花之举我这个俗人倒还知道几分。”
“折花赠乐,或可沾些风雅。”
他笑得盈盈,似乎真要折花,又转而再言,“这其间,却还有难事,既然是赠人,我怎会知他人究竟喜爱哪一枝花?”
“折花赠卿卿,白大人哪是不知风雅。”工部的人接上了话,思忖过其中意思,“但毕竟赏花比折花更豁达,自然不能全折,还要将这花留与众众。”
“那大人看,我便最好只折两三枝?”
“旁出的枝自然好折,”白远川抬指捻过枝上的碎叶,将那枝花压得更弯,“剩下的枝,我实在没观出什么名目,折哪一枝,或许全凭一时心念。”
到底该折哪一枝,在场的众人心思各异。倒还从未想过,有人偏生是那不得不折的旁枝。
工部的员外郎上前一步,倒学着白远川攀下一枝来,只不过少了几分巧劲儿,倒是将花枝真折在了手中。
纷繁的花藏于他的袖间,“我好像听明白了几分,白大人虽是要折花,但最终还是要赠他人。”
“古来就有高山流水,以白大人的才气,要是肯闻弦知雅意,说不定能成美事一件。”
他是家中次子,在先帝时举荐入仕做到如今的官位,比之新帝一旨定下的员外郎都要更稳妥。只是科举一案,也同样牵涉到他的叔父,正愁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比如现在,我将折下的花赠给白大人,就是应白大人折花之兴,”他将花枝递出去,望向那双始终含笑的眼,“白大人肯不肯接呢?”
赏花设宴,真正的意思在此刻显露。他是俗人,既在这样的春色下以折花作喻,就是流露几分攀附之意。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取他们的钱财,他自然坦荡。
白远川接下那枝花,应了工部的员外郎一眼,既然得人赠花,他就须得少折另枝。
于是他松了手,由着手中的花枝归于原处。
庭中的长桌已经摆好,至于设宴喝茶,他们再谈,心里都有几分定论,不会继续多提朝事。而是聊京城的红楼,聊扬州的歌女,聊食色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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