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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沙城(二)
三张脸隐在夜色里,眼睛盯着昏睡中的文仲景,随后面面相觑,皆是不知道该如何办。
“怎么就没有医修呢……”公孙霞忧愁开口,“这下怎么办?”
看不出其他原因,荀南烟道,“先看看能不能退烧。”
公孙霞抬眼,问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怎么退烧?”
收到荀南烟疑惑的目光,公孙霞声音小了下去,“我是真没发过烧。”
发烧对修士来说太陌生了,他们一般不会因为生病发烧,如果真的烧起来……那身体必然是出了其他问题。
一般而言,医修很少专门去退烧——反正修士烧两天也无伤大雅,都是直接查病因治根本的。
怎么退烧?
太久没接触这种东西,荀南烟大脑缓慢转动,往前倒退十几年,终于在小学翻出了发烧的记忆。
如果没记错,那个时候,她似乎被喂了退烧药。
……先不说修真界有没有退烧药这种东西,修士一般也不会带这玩意儿啊!
荀南烟想了许久,“有没有厚点的衣服或者被子?”
刚说完,便对上了公孙霞“你在说什么”的眼神。
“……”是了,修士御寒靠灵气,在外面睡觉也都是天地为席。
“……水。”荀南烟吐出最后一个答案,“有没有冷水?”
公孙霞迟疑片刻,“我储物戒里倒是有两瓶灵液。”
行悟则直接道:“……一般没有人会带这个吧。”
修士一般都拿灵力凝水的。
公孙霞抬手,灵气包裹在空中,滴答凝出一团水,“呃……”
她感受了一下温度,“这水不怎么冷。”
“温水也可以。”
荀南烟从储物戒中取出帕子,公孙霞则掏出个容器来,努力凝水,行悟被指挥着在旁边多生了几堆灵火,用来驱寒。
帕子在容器里荡了两下,荀南烟拧到微干,跪在文仲景身侧,抬起手,帕子带着水渍从额头轻轻擦拭到脖颈处。
期间昏睡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睫毛翕动几下。荀南烟顿下手,目光落在他脸上,依然是那副苍白的面孔,好似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她伸出手轻轻抬起对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文仲景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袖子,背部微微蜷起,身体不住地颤抖。
荀南烟抿嘴。
……很难受吗?
她反手抓住了文仲景,又往里面输送点灵力,希望以此来减轻他的痛苦。
宽厚的手掌有点凉,指腹处起了不少茧子,应当是常年握剑留下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文仲景像是找到了什么锚点,下意识紧紧攥住。
荀南烟头一次见他这样脆弱的模样,像溺水的人,不知在与什么激烈抗争着。
手指轻轻在对方手背上碰了碰。
竹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文仲景侧缩在荀南烟腿上,周围生了几堆柴火,行悟蹲在旁边扇火,公孙霞则对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兢兢业业地凝水。
她皱起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文长老发烧了。”行悟随口一答,“不知道怎么回事。”
皱着的眉毛微挑,眼神落在文仲景的侧脸上。
冰冷的话吐出:“不自量力导致的。”
时间仿佛被定格了片刻,几人的动作停下来,目光转向她。
怒色爬上公孙霞的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竹月并不理她,慢悠悠地在地上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坐了下去。
等到公孙霞的神色越发愤怒,即将爆发之时,她才堪堪开口。
“如果我是他,就不会跟着你们。”
“竹月姑娘,”荀南烟的语气不由得染上几分冷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方眼皮微掀,“这样的身体,只会拖后腿。”
行悟忽地站起来,“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
“文长老、文长老这是受了伤才……”
“我知道。”竹月打断他。
逍遥道一直在关注文仲景,自然知道他这伤怎么来的。
“一次是因为在幻境里硬扛天火。”竹月嘴角微动,微不可察地讥笑一下,“恕我直言,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明明不插手也不会出任何事,他非要临时插手,插手也改变不了什么事情。”
荀南烟:“那是因为……”
“第二次是在涅槃境,他非要自己纳入祟气,想一己之力救你们。”
竹月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就一直没发现?这位文长老似乎很擅长趁能。”
“若他真有趁能的本事就算了,偏偏又灵台破碎,等同于半个废人。”竹月眼睛微眯,目光斜扫过文仲景,“所以我说我搞不懂他在做什么。”
“如果他真的对自己能力有数,就不会跟着你们一起。”
“结果呢?现在自己成了拖累。”
公孙霞将拦着自己的行悟扒到一旁,“所以你就在这里冷言冷语?”
“我不是。”竹月飞速否认,“我只是想说,这位文长老从一开始,就在做着无谓的事情。”
“明明灵台破碎,却偏偏又一副什么都能掌握住的模样,关键是你们——”
目光扫过眼前几人,“你们也把他当做了一个正常人。”
“这几天我就发现了,你们有的时候做事真的很不顾后果,”竹月语气逐渐加重,“灵暴里面也要胡乱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喜欢以历练的名义去试探危险吗?”她嗤笑一声。
随后又扬高了声调,“你们是不是觉得有合体修士跟着,就能给你们兜住一切问题了?”
三人忽然沉默下来。
荀南烟抬头,竹月的目光正毫不回避地注视着自己,像一把刀咄咄逼人。
她的心微沉。
虽然他们总是嘴上说着让文仲景不管、给他们历练的机会,可若是真的遇到未知的东西,还是会考虑上文仲景兜底的可能。
竹月看出了她的内心,“所以我说你们很蠢。”
“他——”手指向荀南烟怀里躺着的文仲景,“空有合体期的境界,却没有真正能给你们兜底的能力。”
“自以为是。”
“而你们,却好像真的信了他给你们的错觉,将他当成最后的护盾,结果呢?”
竹月道:“这护盾其实一碰就碎。”
“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和三个信了他的人。”竹月停顿一下,“所以我说这是他自不量力的结果。”
“很蠢,不是吗?”
公孙霞暴喝出声,从来没有修为比她低的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你——”
“你闭嘴。”竹月面露不耐烦,“别打断我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喜欢逞能当掌控一切的人吗?”
她冷笑一声。
“灵台破碎这么多年,还没认清自己形同废人的现实吗?”
*
咚——
沉闷的一击敲在神识上,文仲景身体轻颤。犹如身处无底火狱,岩浆一遍遍从身上浇过,滚烫跳动着,炙烤一切生机。
又是酥麻的一下,狠狠敲在神识上。
周围的空气逐渐挤来,向内缩成一个逼仄的小匣子,将文仲景的神识紧紧困在其中。
无形的丝线勒来,一点点绞弄,无数道手伸出,抓着几角往外无情分扯。
撕裂的痛感直冲头顶,文仲景齿间不住溢出闷哼声。
一只手忽然探上他的额头,接着是沾满水的冰凉,从脸上滑过,似留下了水渍,在滚烫的皮肤上逐渐蒸发。
他意识迟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人靠近了他。
那只手一路从额头游走到脖颈,前方似有人抬起手,空气流动。
文仲景下意识抓住了从手边滑过的布料,五指收拢,关节泛白,想要借力抵抗神识中难以阻挡的疼痛。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他顿了一下,处在疼痛中的意识分出几分神来思考是谁。
手指从掌背上轻轻划过,酥麻的触觉隐隐传来。
文仲景终于分辨出了是谁的灵息,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弦。
昏昏沉沉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有些尖利的声音。
对方毫不客气地说他不自量力,中间又夹杂了几个人的反驳声,吵吵嚷嚷混在一团。
大脑缓慢反应过来,周围的人似乎发生了矛盾。
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安抚身边的人,只是脑中的疼痛容不得他这么做,密雨般砸来。
唯有一句话在无尽的痛楚中格外清晰——
“灵台破碎这么多年,还没认清自己形同废人的现实吗?”
从黑暗中漫出的潮水包涌上来。
有些冷。
这种感觉好像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出现过。
意识忽然就松了下去,像任由北风吹动的羽毛,顺势坠下。
他静静听着外界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感受从神识中传来的疼痛。
有一层膜逐渐蒙上他,想要隔绝里外。
“竹月姑娘,”离自己很近的声音开口道,“或许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但恕我无法苟同。”
“我不认为现在指责能够起到什么作用——或许你自以为在此时指出会让我们深刻反思,但很抱歉……”
“发烧的是我师尊。”
“以及,天火当初是我一时情绪难以控制,才恳求他的。他这人向来很少会拒绝别人……”
水的冰凉又一次在文仲景额间擦过。
“……你们先走吧。”
她说。
“我留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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