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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舍青青如人新
荆棘遍布的荒郊野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马背上眸光清明的少年眼圈泛红,滚烫的呼吸喷薄在空气之中又被湿寒搅散。
夜幕澄静,圆月照亮前路。
天边翻起鱼肚白。
没有完全干透的衣服黏腻地粘在甘悯身上,被屏蔽掉的痛觉终于在连夜翻山越岭跑出皇城后,一点情面都不留地翻涌上来。
大腿内侧如同长了几个吃坏了的胃,痛麻混着恶心从骨到肉再到被磨破的皮肤,宛如下一秒就要那块皮上喷涌而出。
马蹄声停。
甘悯力竭趴在马背上,两条胳膊垂落在两侧,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黎明的光辉透过枯枝败叶抚过她被枝叶荆棘划出伤痕的脸,甘悯抬手把脸上粘的烂树叶蜘蛛网扒下去,一口气叹得飞鸟惊起。
“多少里了?”
“百里。”系统胆战心惊地测试她的身体状态,发觉数据一片飘红后直接绝望了。
反正结果已定,不如让宿主开开心心地结束。
身下骏马不满地刨土打喷嚏。
疾驰整整一夜,如今仍旧站得住没直接把她甩下去已经是谢天谢地。甘悯进气多出气少地拍了拍马头,看着那缕突兀的白色鬃毛,终于想起来它的名字。
无暇。
甘悯缓了缓,热到生锈的大脑缓缓转动。
如今京外百里,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甘悯趴在马背上没有动,只是撑起眼皮看向声音的源头。
“请问,您还好吗?”
-
白布掩着尸体一具具向里运,一双熬红了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被送进来的人,身后的宫女太监低垂着头,头上的发丝都不带一点动弹。
李福不敢去看眼前人憔悴的神色,进门后只是低声劝道:“贤妃娘娘,陛下命您好好休息,保重身子。”
“你看到他了么?李福,你有没有看到他?”
贤妃猛地扑到其中一具尸体前,瞪着眼睛看向不再吭声的李福:“这个是不是他?让本宫看看,不是他是不是?”
说着说着就要去掀那白布。
搬运尸体的禁军一时间不知如何动作,李福摇摇头,对着呆立在贤妃身后的宫女说道:“你们都是死的不成,贤妃娘娘若是出了什么事——”
“死?本宫的儿子怎么会死?”几个宫女赶忙上去扶又一次晕厥过去的贤妃。
跟在李福身后的太医跟着贤妃的依仗走了,李福看着满地狼藉,终于是没忍住长叹。
这都是什么事啊!
昨夜无数人上山去搜,在一处山洞中找到早已难以辨认出人样的安王,又在悬崖底下找到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定王。
李福看着御书房的房门,压根都不想进去。
最终还是一拍脑袋,两步踏进御书房中。
“人可找到了?”永康帝看着手中线报,细纹遍布的手捏着其中一角,双肩塌陷。
房内的龙涎香气味浓到刺鼻,李福鼻子发痒,见君主没有抬头,便知道是认错了人:“陛下,您若是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定王殿下也会心痛的。”
永康帝阖目冷嗤:“他巴不得我去死才好!倒是你,如今这张嘴倒是敢张开了。”
李福:“您护佑天下黎民,无人不敬爱关切。奴才自也是如此,才不会错待了您的恩泽。”
永康帝没说话,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只手搁在线报上,声音嘶哑:“尸体也没找着?”
“……没有。”李福缩了缩肩膀。
溪山一乱死了无数青年才俊,其中以世家公子居多。几位皇子暂且不论,郑张二家尤甚。
问题是,定王妃也不见了。
“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永康帝想起自己儿子深夜硬生生扛砸扛打的倔样子,难免为之心伤。
也不知道究竟是找到活的好,还是找到死的好。
“把药呈上来。”他不过五十几岁,还得好好多活几年才对。
定王府。
安秋垂目看着自己手心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不言,展义面色悲怆似有以死谢罪的意思。在他们身后的桂圆跪在地上,双肩耸动。
“哑巴了?”褚归云的视线一直放在手中的那枚红珠子上,瞳孔映出血红的一个小点,“她不过两三句好话就能哄得你们忘本,如今真死在外面,也是应该吧?”
底下的人脸色煞白。
昨日北疆人冲杀来的时候,护在王妃身边的只有平日以侍卫之命出现的鸦影,暗处其余人皆上山混淆视听。
三十人有余,便是围作圈不动刀也能护着人冲出去,可偏偏人不见了。
“属下办事不利,愿以死谢罪。”安秋双手交叠在前,重重磕了头。
“死?”
眉宇间萦绕着浓郁的病气,两根手指捏着那枚珠子,褚归云的视线也不曾挪动,胸膛随着呼吸艰难地起伏。
他的骨头被蛮力撞断了两根,如今呼吸也痛,动弹更痛。
“你们怎么能死,你们得负责好好找她才对。”
甘悯就像一种恐怖的仅仅只针对他的、终生无法疗愈的疫病。
他现在拖着一具骨断肉散的身体,看着这枚从别人手里抢来的珠子。居然还在想昨日那么大的雨,如今华京内戒严,为了逃过他的耳目,她究竟何去何从?
她没死。
“溪山附近所有的林子,林子里的农户。一家一家的搜。”褚归云闭目,双眼干涩发痛。
-
听是一女子的声音,甘悯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宛如死了很久的尸体,竖起耳朵去听来者的动静。
悉悉索索的声响越来越近,正在来人鼓起勇气上前要试探她的鼻息之时,甘悯身下的无暇开始焦躁不安地踢蹄子。
那声音一停,甘悯被晃得脑子发昏,扛了会儿实在扛不住,一手拽着缰绳装作才醒的模样缓缓起身。
“停——”
“王妃?”
甘悯的动作僵住,脊背绷直,整个人蓄势待发。
她的幸运等级一定是零,不,是负数。
“这位姑娘,何处有王妃……章青?”章青身着一身利落朴实的褐色衣裳,眼中遍布不可置信。
无论章青再怎么奇怪,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狼狈不已的人确实是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定王妃:“您,您还好吗?”
“不是很好,快,来扶我一把。”
甘悯顺着马背往下滑,下垂的眼尾因为高热通红,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怜无助。
章青梗着脖子上前接住差点直接掉地上的甘悯,还没回过神就被塞了一块银子:“别送我去医馆,求你了。”
“那这马……”
“它聪明得很,自己会跟上来的。抱歉,拖累你了。”甘悯说完这句话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
两个人趔趔趄趄地走到山中一处小院,章青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跟在身后的那匹马上,心中疑惑也不敢多问。
待甘悯终于缓过来气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呆的时候才有点奇怪。
章青一个探花郎夫人,怎么一个人跑这深山野林来住了。
一方小小的院落被收拾得齐整,落叶的时节,角落里不见枯黄的叶子。一只大黄狗趴在门边,站起来汪汪叫了两声后瞅了眼二人,又重新趴回去。
“我好些了便走,只当我没来过就是。”甘悯盘着腿,活脱脱一个混不吝,“如你所见,我和定王闹掰了。”
“不,不是。”
章青看了一眼甘悯通红的脸上细密的疤痕,把那块银子放在甘悯身边,起身出门,片刻后把一瓶膏药放在她面前:“粗陋了些。”
甘悯也不客气,慢悠悠地往自己身上被挂坏的地方上药:“你就没有别的话想问我?”
许久没有人应答,在她纳闷抬起头的时候,鼻尖闻到一股药味。
章青随手在衣摆上抹了两下,进门见甘悯还是那副大喇喇在地上的样子,本有些紧张的心绪平静不少。
“王妃想说自然会说的。”
“什么王妃不王妃的,我是皇帝这会儿还得指望你给我口饭吃。”甘悯摆摆手,“我姓甘,叫甘悯。”
简单的两个字在章青嘴里嗫嚅了半天才说出来,只是甘悯坐在地上,她也不好意思坐椅子,只能搬来两个小板凳。
“你还是喝了药好好休整一番再走吧。”章青搓了搓手,抿着唇,“大家都说你的身体不好,过冷过热都会生病。昨日下了那么大的雨,肯定很辛苦。”
甘悯看着章青若有所思的样子,抬起胳膊把那银子重新放在桌面上:“来不及。秋狝遭袭,过不了多久这一片就会被搜查。不过还是多谢你。”
她觉得自己着实是身无长物,变得如同褚归云一般成日只会这些玩意儿砸人,有点郁闷地看向章青。
人精神了不少。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越想越不得劲,甘悯深沉地叹了口气。
“我得多谢王妃才是。”章青腼腆地笑了笑,嘴唇微动,好似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人,“我与金不言和离了。”
甘悯脑子里嗡一声闪过无数个安慰话术,最后默默把自己伸出去的腿收回来,乖巧地坐正。
“他可是被罢官了?”甘悯抬头看了一眼小竹屋,圆滚滚的竹筒排在一起,到了冬天俨然是挡不住风的,“还是被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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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