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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回忆
盈盈搀扶着独孤彦云回房。
前前后后,换洗了十几盆血水,用掉一整罐金疮药,才勉强止住伤口流血。
盈盈又是后悔,又是自责。
如果她在地牢里没有和柴玉笙产生私情,今天的打斗是不是能避免?
如果没有柴玉笙加入,彦云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是她害了他。
“不哭了。”床上传来低沉且沙哑的声音,独孤彦云伸出手,按住盈盈揉扯衣裙的小手。
眼泪却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对不起。”盈盈泪眼婆娑,伏在独孤彦云的身侧,低声道歉。
“不是你的错。”他颇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头。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静。
盈盈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前去开门。
陆离身穿黑衣,径直踏进门,走向独孤彦云的床边。
“陆离!”盈盈冲上前,伸手挡在独孤彦云的身前,生怕陆离再对他下毒手。
“盈盈,没关系。”独孤彦云的声音从容淡定。
陆离瞅了一眼挡在独孤彦云身前的盈盈,恰巧她没戴面纱。他虽然恨透了这姑娘,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挺好看。
独孤彦云见陆离盯着自己的盈盈看,心里不悦,找了个借口把盈盈支出去,才开启与陆离的直男式对话。
“你来干什么?”
“看你死没死。”
“没死,你可以走了。”
“且……”
陆离从怀里掏出一颗丹丸,塞进独孤彦云嘴里,没好气地说:“解毒丹。吃了。”
独孤彦云喉头一动,吞了下去。
陆离却没走,又瞅了一眼独孤彦云胸前伤口绷带打的蝴蝶结,翻了个白眼,伸手过去,碎碎念道:“这么绑不对。”
独孤彦云一巴掌推开他:“滚开。”
陆离又翻了个白眼,却听话地收了手。
“陆离,不准再动盈盈。”独孤彦云一时忘了改称呼,又更正道,“梅香。”
陆离终究憋不住怨气,反口质问道:“我若一定要杀她呢?”
独孤彦云正色道:“我和你绝交。”
陆离本以为独孤彦云会说‘为她报仇,杀了我,或者砍了我’,但他一点都不怕死,所以硬等着下文。可他一听‘绝交’二字,顿时绷不住了。
“好好好、算你恨。”陆离无奈妥协,“行,我跟你保证,不会再动她。你满意了吧?”
独孤彦云闷哼一声,又说:“盈盈要回来了,你走吧。”
话音刚落,盈盈恰好推门而入。
陆离闷声不吭,又看了一眼床上的独孤彦云,提着剑呼啸而去。
盈盈心里打起一个疑问。
陆离深夜来探望,好像和彦云的关系还不错,可为何今夜出手刺伤彦云呢?
“你们刚才聊什么了?”盈盈燃起好奇。
独孤彦云却不正面回答,只说:“他已经向我承诺,以后不会再伤害你了。”
盈盈讷讷地点了点头,又问:“你们是朋友?”
独孤彦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了半晌,才说:“算是吧。”
盈盈想起当日陆离射杀云露的场景,心中了悟:也许陆离是讨厌和房主走的近的丫鬟,本意是想出手杀她,而非彦云。但陆离没想到,彦云会舍身护她,所以才误伤了彦云。
看陆离对彦云的模样,并非完全冷血无情的人,至少,会把房主当成朋友。
但她心里仍有一个疑惑未解:陆离为何要杀绣球。连和自己走的近的丫鬟都杀,这是为什么?
盈盈越想越糊涂。
***
陆离沿着天庐道上漆黑无边的路,默默走回自己的屋舍。天字第十九号,与天字第十四号恰巧隔了两排屋舍。
他曾与天十六交手,天十六输给了他,但他却没换腰牌——只因心里刻意想离独孤彦云远一点。
他心底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起,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承认。
可他有梦呓的毛病,侍奉的丫鬟但凡从他梦中听出真相,都会惊恐地视他为怪胎,慌不迭地离开他。为了保住最后一点脸面,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手刃枕边人。
唉,终究还是彼此的陌路人吗?
陆离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破旧的木门,那盏微弱的灯笼,陷入了回忆。
三年前。
荣王指派他与独孤彦云一同执行任务。二人前往北靖肃州,血洗北靖第二大门派葬剑岭。不料遭遇埋伏,数百人围上来厮杀。
对手大喊:“天十四,天十九,你们两个用剑的,今日死在葬剑岭,也不算枉活!”
他与独孤彦云背向而立,执剑乱挥。
他浑身血污,敌人的鲜血从顺着衣袍淌到地上。
胳膊早已麻木,力气几近枯竭,头昏昏沉沉的,身体摇摇欲坠。
“陆离,醒醒!”耳边传来独孤彦云的声音。
他的眼皮实在睁不开了,双耳却能听得清周围的声音——
呲呲呲呲呲……
是数剑割衣的声音,但割的不是他的衣。
他听到独孤彦云一声闷哼。
他挣扎着睁开眼,独孤彦云的黑衣被割开数道裂口,每道裂口下的皮肉流着鲜血。
他的手臂环在独孤彦云的肩上,独孤彦云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撑着他边打边退。
恰在此时,他猛然瞥见一名射手举着连弩瞄准独孤彦云。
彦云!
他陡然睁大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独孤彦云翻到身后,数支飞箭射入他的胸膛。
啊……
他感觉身上轻飘飘地,好像飞在云朵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恢复了意识。
睁开眼时,身边黑寂寂的,他在一个山洞里,躺在一块石板上,身边有微弱的流水声。
想动一下,却浑身疼得打颤。
转头四望,看见独孤彦云倚在石壁上,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的上衣已脱光,身上胡乱缠了几道绷带,但绑的并不结实,几道剑伤依旧裸露在外,有的已结痂,有的还在渗血。
他仅有力气看一眼,便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浑身火辣辣的疼。
啊……
他失声惨叫着痛醒,陡然睁大眼睛。
浑身冒着虚汗,青筋暴起——猝然从遍地尸体的噩梦中醒来。
“陆离,你中毒了,需要清毒。”
他看见独孤彦云坐在他身边,已穿上那件被剑割得不能蔽体的衣服,下颌长出了青灰色的胡茬。
他们已经在这个山洞里住了好几日。
他怔怔地等着独孤彦云清毒。
独孤彦云翻开他的前襟,他胸口有十几个箭伤,流着暗红色的血。
你打算怎么清毒?
他嘴唇虚弱地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独孤彦云伏下身体,头埋在他胸前,嘴唇覆在一处伤口上,用力猛嘬。
咋。
呸!
独孤彦云吸出一口毒血吐到地上,又用流水漱了口,准备吸第二处。
他闭着眼,任由独孤彦云在他胸前的伤口上反复吮吸。
养伤的日子里,他们不曾挪动过,一直住在这山洞里,采食野果饱腹。
独孤彦云每日为他清毒,连吸五日,他身体已经大好。
而他除了养伤,便是看着独孤彦云自己换药、打坐练功。
他感觉到余毒快清干净了,四肢不再麻痹,渐渐恢复了知觉。
可是,当独孤彦云再次来为他清毒时,他却不愿意说自己快好了。
他闭着双眼,沉浸在独孤彦云的吮吸里——他的唇吸过一处一处又一处,胡茬扎得皮肉微微刺痛,粗粝的手掌抚过他的肩膀、胳膊和腰腹。
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感。
清毒之后,独孤彦云照例问:“腿和胳膊有知觉了吗?”
他摇头。
独孤彦云不再多言,坐到一块大石上,拆下自己身上的绷带,用水冲洗伤口。浑身湿漉漉的,水珠从他矫健的肌肉滑落。他看得两眼发直,不自觉地吞咽着。
第七日,独孤彦云又来清毒。
他闭着双眼,陶醉在独孤彦云的抚触中。
“嗯……”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惊觉暴露了自己的内心,陡然睁开眼。
仓皇失措的眼神对上了独孤彦云错愕的眼神。
他怔怔地看着趴在他身上的独孤彦云。
独孤彦云也看着他。
片刻后,独孤彦云爬起来,照例问:“腿和胳膊,有知觉了吗?”
他自知瞒不过,实话实说:“有知觉了。”
独孤彦云道:“那便回吧,出来一个多月,耽误点卯了。”
从那以后,他有意无意地跟着独孤彦云出任务,暗暗观察对方有没有对自己疏远、或者更亲近。
然而都没有。
独孤彦云极少回王府,每月回三天点卯。他算着日子,差不多同时回去,等独孤彦云走了,自己再出任务。
独孤彦云在王府里极少与人来往,只偶尔在散会后跟他说几句话。
他心里暗暗欣喜,觉得独孤彦云对自己与旁人不同。
后来一次,他与独孤彦云执行完任务,两人在山洞里过夜。
他们并肩而坐,倚着石壁。
他终于问出了埋藏在心里已久的问题,“彦云,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独孤彦云直白地回答:“没有。”
他心头一热,沉声接道:“正巧,我也没有。”
两人再无话。
他昏昏沉沉睡去,他的头不自觉地倚在独孤彦云的肩上。
等他醒来时,他的头依旧靠在他的肩膀上。独孤彦云闭着眼睛,头倚在石壁上沉睡着。
他又闭上眼,没过多久,感觉有人摇他。
睁眼一看,独孤彦云正盯着他。
他错愕。
独孤彦云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压到我了。”
他从独孤彦云的身侧挪开些,倚着石壁闭上眼。
再后来的任务,独孤彦云偶尔找他,他也偶尔去找独孤彦云。
他一回王府,便有膳房丫鬟来献媚。
在王府五年,他不曾对哪个丫鬟动过心。
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试试,随手叫住一个献媚的丫鬟,按在床上亲吻、抚摸了近半个时辰,却发现自己对她毫无感觉。
直到又一次,他跟独孤彦云出任务,又住进了山洞。
他看着精赤着上半身的独孤彦云,身体竟有了反应!
他不可思议地审视着自己,想起跟王府丫鬟的过往,恍然大悟。
他不敢再跟独孤彦云一同执行任务了,怕这羞于启齿的事被人发觉,尤其是独孤彦云。后来独孤彦云找他,他都断然拒绝。
独孤彦云不再找他做任务了,成了全王府口中的“不与任何人来往的怪物”。
他原以为,独孤彦云会一直这样孤独下去,直到那天,他听见了独孤彦云房里传出女声。
而后,独孤彦云像变了个人。
他的痴情,全写在脸上。
那天他在树上,看见独孤彦云为了那个女子对天十六大打出手,看见两人相视一笑。
他从未见过独孤彦云那样宠溺地看着一个人。
原来,独孤彦云的爱是直白的。
对喜欢的人,他根本就不会隐藏,他恨不得昭告全世界。
而今夜,独孤彦云竟为那女子以身挡剑。
他长叹了口气,心中做了妥协。
推开了天字第十九号房门,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吧。
幸好,他和他还能做兄弟,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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