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项语早上醒来，第一感觉是半边身子被压得没了知觉，第二感觉是怀里热烘烘的。睁眼一看，毛晓毅连人带被拱在自己怀里睡得像只猫。
　　他往后退了退，再退就到床沿掉下去。
　　伸出手来拍拍猫，带着点他自己没发现的宠溺。猫睡得沉，一动不动，项语顺手关掉闹钟，掀开另一头被子，翻身下床。

　　项语继续忙项目，展会回来没拜访完的客户，没对接完的项目，都要继续完成。尤其是中科集团下属八个所，个个所都有新项目。他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白天聊需求，晚上做方案。
　　二十五所李嘉志一台贴片机、一台清洗机，春节之后就要招标。其它所都在上报方案阶段，赶在年前报上去，差不多过完年三月份能有回复。
　　更重要的是他要把目光放在前道产线项目上，这类项目金额巨大，借着他在几个集团的关系，在其中分一杯羹不成问题。
　　之前做中航技工集团贴片机项目时，何东的同学江建木说过集团在报前道产线项目，但是没批下来，后来他两次询问王文栋，对方说上面还在做评估，难说什么时候能有结果。项语打算再约王文栋详细聊聊。项目批不下来则罢，如果批下来，必须得给他做。

　　忙碌一周，公司年会来了。
　　在郊区的温泉山庄里办，今年业绩好，公司花钱多，要让员工们吃好喝好享受好。
　　股东们开完会，接着开员工大会，回望过去，展望未来，定下新的销售目标，再创佳绩。
　　项语顶着8015万业绩的销冠名头，又立下来年1个亿的销售任务，成为全公司最令人瞩目的财神爷。吃饭的时候，他被安排坐在老板王韬身边，几个副总同他举杯共饮，项语不卑不亢回敬。
　　王韬拍着他的肩希望他再接再厉，需要什么就跟公司提，将举公司之力去配合他。
　　项语一脸真诚说感谢公司的栽培，没有公司这个平台，没有他项语的今天。
　　齐英坐在王韬另一边，江浩坐她旁边。三人不时对望，很有些内容。

　　之后，销售部开始行动，走桌换位开始大敬特敬起来。
　　项语很快发现了问题。
　　销售部除了肖姚和他，没有人给齐英敬酒。齐英虽然是销售部总监，但没有分管副总，她直接向王韬汇报工作，王韬平时又不大管销售的事，所以她和副总没什么两样。销售们是围桌转，按职位高低。所以这一桌除了项语和江浩，要给所有人敬酒。他们故意忽视齐英，一个人两个人还能说是个人纠葛，整个部门，她的直接下属，这样对她，谁能受得了。
　　按理说不应该，就算大家私底下再有不满，面上也会过得去。何况齐英几乎在工作中帮助过所有人，包括江浩，该齐英出面的工作，一次没推过。
　　这无疑是当着全公司和老板的面明着打齐英的脸，齐英的表情越来越阴沉，她借口去洗手间出去了。项语知道桌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王韬在跟敬酒的肖姚说话时，余光看见齐英走了，他面无波澜，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项语跟出去，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江浩已经收买了销售部的人，他准备用下属不服齐英来推她下台。
　　齐英有项语支持，那又怎么样。你项语一年做一个亿，剩下的五个亿还不是由我们这些人来完成。一和五哪个多，老板自己能想清楚。项语只有一个，江浩、计俊博却有无数个。巨石难觅，沙石遍地，聚沙成塔，不失为一种良策。
　　李笑跟出来，她也看见了。
　　项语指了指洗手间，示意李笑进去看看。

　　齐英坐在隔间的马桶上抬着头，她不允许自己因为这点事哭。这是有组织有策划的，专门针对她，故意让她下台走人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江浩是这种卑鄙小人，而那些她亲自招进来的销售们，又是为什么？她想不通，工作中她帮过每一个人。
　　屋顶的灯光很刺眼，她需要尽快接受这个事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有人要掀她的饭碗，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明年公司订的销售额是六个亿，项语扛一亿，还有五亿，如果这些人联合起来对抗她，公司不会保她。
　　哼，好在她扶起一个项语，不然今天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她没看错人，项语没跟江浩站一条船上。
　　那么，她再找来三个项语，不就好了。
　　齐英当即给猎头公司打电话，让找三年内业绩一个亿以上，找不到就退而求其次：四千万以上，带客户资源，待遇给原来的双倍，提成给到3%。两天内给回复。
　　她在心里盘算一遍，今年有六个人业绩提升快，进步大，明年业绩定在两到三千万的。这几个都是她一手扶起来的，应该还有策反的机会。
　　一直跟在江浩身边蹦跶得欢快的计俊博等三四个人，她准备让HR回去就走赔偿辞退流程。
　　就让这几个人成为被杀的鸡，镇一镇那些两边摇摆，哪里有利往哪钻的墙头草。

　　齐英打定了主意，从隔间出来，看见李笑站在洗手池边，不洗手也不照镜子，表情焦急。
　　她冲李笑笑了一下，“怎么不在里面吃饭？”
　　“齐总，”李笑看齐英好像半点没受影响，除了那通高薪招人的电话，她犹豫了片刻说：“我永远都支持您，我就认您一个领导。”
　　齐英洗完手擦干，“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回去吧。”
　　两人走出来，项语等在外边。
　　齐英说：“没事，回去吃饭。”
　　项语看她表情镇定，确实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像十来分钟前黑脸的不是她。
　　恢复力惊人。
　　他不再说什么，三人一同回到宴客厅。嘈杂热闹的厅里，最令人瞩目的是肖姚，他像只花蝴蝶似的与各部门打成一片，嗓门大，笑声爽朗，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欢乐，真是天生的擅长交际。项语以前带他跟客户一起吃饭，完全不用担心气氛不好。
　　因此项语也最熟悉他，这会儿已经有三分醉意。项语过去把肖姚带到旁边空座，喝水醒酒。
　　“你可别这么快醉，还有后半场呢。”
　　肖姚摆手说自己知道，没醉。
　　项语回到主桌，齐英正举杯敬王韬。
　　两人站在一旁，面向窗外，小声说着什么。
　　最后，王韬面带微笑，和齐英一饮而尽。项语想，大概齐英暂时不会被踢走了。他猜，江浩低估了齐英的能力和王韬对她的信任。
　　此时江浩在研发部那边喝酒，一副张狂模样，他还不知道他的美梦已经碎了一地。

　　结束正餐后，转战K歌房继续，酒、海鲜、烧烤、水果等，一一摆上。技术部康政超是个麦霸，除非你跟他要麦，否则他能一直唱到结束。
　　项语作为绝对的主角，先和王韬聊了一会儿对工作的展望，又聊了聊个人生活，听到他还没结婚，王韬立马表示要给他介绍女朋友，项语连忙罢手，说自己现在以事业为重，实在没精力。王韬勉强劝了几句家庭与事业兼顾后便不再提。
　　接着齐英找项语喝酒，他俩从房间出去单聊。
　　齐英问项语，江浩找过他没有，项语装傻说没有。
　　齐英说了江浩今天摆明了公开针对她，要把她搞掉自己好上位，问项语的想法。
　　项语果断说江浩没有这个资质和能力，让齐英放心。
　　齐英看着项语，说：“你现在是被江浩排挤在外的，如果不跟我站在一起，等他上位后第一个把你赶走。你的项目你的业绩你的提成，一分都不会给你。相反，如果我留下，你就能留下继续好好干。”
　　项语也看着齐英，郑重道：“所以我不会跟他站一起。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项语不会恩将仇报。”
　　齐英满意点头。
　　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项语惊讶于这个女人的快速应变能力，如果没有这档事，她还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接受项语的感恩和服从。现在事情有了变化，她遇到一个重大危机，她需要同盟，而项语是她手里一张王牌。有项语在，她的反击胜算提高至少30%，所以两人的上下级关系变成平等的合作关系。
　　像变色龙一样。
　　他回握，“合作愉快。”
　　接下来，项语回去和同事喝酒聊天唱K，而齐英继续实施她的计划。

　　年会回来，再有一个月春节，当即开启年底各种应酬、维护关系，项语抽时间去中科几个所继续跟进项目，二十五所一台贴片机、一台清洗机，春节之后就要招标，他特意去见了李嘉志，确认一些项目相关的细节问题。
　　这天上午，他从中科集团回公司，一进办公室就感觉到气氛异常凝重。
　　李笑和肖姚凑在一起小声嘀嘀咕咕。
　　见他回来，不等他开口，李笑示意他凑过来，三个人几乎头对头。
　　“今天一上班，HR找张海波、计俊博他们几个谈辞退。”
　　除了张海波是业绩垫底的走人，计俊博他们几个业绩不错，不在末位淘汰名单，怎么突然要辞退，项语想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几个跟江浩有关系，几乎可以算是他的拥趸，平时在人前江浩不说话，都是他们在前面冲，比如针对他、齐英。
　　看来是齐英。
　　但是……

　　项语问：“他们闹了吗？”
　　李笑点点头说：“上午跟HR大吵一架，说什么要让劳动局告公司。不过，公司给了N+1的补偿方案，是铁了心赶人。”
　　她不免有些担心，“刚分完新一年的销售任务，突然辞退这四个人，他们身上可担着七八千万的业绩，这个窟窿谁来补？”
　　肖姚也附和道：“是呀，招我这样的新人根本来不及培养。”
　　项语倒觉得不是问题，只要肯花钱就能找到人才。
　　李笑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手说：“原来如此，没事了。”
　　肖姚问她什么原来如此？
　　李笑故作神秘一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HR带了五个人来销售部，介绍说是新同事，让大家互相认识。
　　肖姚借着帮他们领办公用品、中午带着吃饭，全打听清楚回头跟李笑和项语汇报。
　　这五个人都是同行，齐英亲自挖过来的，据说业绩都不错。
　　李笑眯着眼笑，心想齐总动作可真快，那天在洗手间说让猎头找人，这才几天就到岗了。刚好可以填补辞退那五个人的空缺，新一年的业绩不愁了，不愧是齐总。
　　项语也明白，这是齐英的后手。

　　他纳闷这两天怎么没看到江浩，一打听才知道对方出差去了。
　　下午齐英到公司，立即召开销售部全体会议。
　　“说两点，”齐英扫视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她声音冷淡，言语掷地有声，“第一，最近销售部有一些人事调整，要走得基本上都走了，要来的基本上都到岗了，留的不要担心，只要大家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睁大眼睛看清楚，该说的说，不该说不说，我可以承诺你们，既往不咎。但谁要还是脑子不清楚，那下一个该走的就是你。”
　　她打算策反拉拢并且已经拉拢过来的那几个人心情复杂，有人频频点头表示服从，有人奋笔疾书仿佛在把齐英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以表认真，还有人看向齐英送上自己诚挚无比的目光和决心。而那几根墙头草低着头，一副鹌鹑样。
　　项语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暗笑这些人脑子是有什么大病，来上班不为赚钱搞什么拉帮结派，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第二点，有五位新同事加入团队，他们都是业内的佼佼者，过去一年的业绩都非常亮眼，具体的你们可以私下交流，我就说一个数，3800万不是最高的。”
　　肖姚问道：“最高的是多少？”
　　齐英看着其中一个人笑道：“许宇，你自己说。”
　　许宇看起来气场凌厉，说话却很谦和，“不多不多，5100万。”
　　瞬间，一片哗然，老销售们个个惊讶万分，这几个人这么强吗，就3800万这个业绩，比在场一半多人都高，那下个季度的季冠别想了。还有两三个人想下个季度估计是自己走人，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泄气之余又生出一股愤怒，操，老子在公司这么久，凭什么新人一来爬老子头上。爬一个也就算了，还五个！毁灭吧，地球！
　　肖姚暗叹这么多牛人扎堆来，这刺激谁受得了，他得更加努力冲，不然被淘汰的会是自己。
　　李笑心想不得了，公司的业绩要创新高。
　　项语感受到的危机感不高，他在想这几个人估计花了齐英不少钱，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拿高薪好待遇就得拿同样的好业绩去换。
　　齐英敲敲桌子，“好了，按工历，现在已经是新一年的第一个季度，开始执行新的销售任务，大家的目标很明确，努力加油吧。接下来我要组建一个全精英团队，一年3000万是底线，入选精英团队的，待遇当然也会提高，底薪、提成都会提，做得越多，拿的越多。让你们的努力和汗水都不白费。给大家一年时间，年底咱们见分晓，怎么样？”
　　很多人听得蠢蠢欲动，毕竟来做销售的都是有野心的，让他们的野心在正确的地方发挥和收获，怎么会不心动呢。
　　“好。”项语说。
　　肖姚跟着说自己会努力。
　　新来的同事跟着附和，其它人不甘落后，终于积极回应起来。

　　江浩回来的时候，看到公司一切如常，那些老围着他转的销售开始躲着他。他就明白自己失败了，还不来得及跟老板王韬谈，就被齐英瓦解得如此彻底，计俊博昨晚给他打电话才知道，齐英竟然宁愿做出赔偿也要把他的人干掉，这个女人这么狠，小看她了。
　　他先找一个狗腿子问清楚这两天公司发生的事，又找项语。
　　“兄弟，你怎么说？”他不甘心的问道。
　　项语装傻，“江哥，什么事怎么说？”
　　“你说你会支持我上去。”
　　项语点头。
　　“你现在还是支持我？”
　　项语点头不语，他眉头紧锁，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江浩心里暗骂一声，这是怕他录音留下证据。他看着项语嗤笑一声，转身猛的推门出去，他就不信这个邪，还有他江浩得不到的东西。当然，他没有失去理智，他买票回去继续见客户，新来的五个人不是善茬，前有项语后有新人。要想得到那个位置，他的业绩不能降还得增。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谁走谁留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至于赶走齐英，不急在今天，慢慢来。
　　下一次，他必一击必中。

　　项语看到江浩不会善罢甘休的眼神，心道不好，不知道下一回会是什么样的猛烈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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