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下班这么晚肯定还没吃饭。”
　　成莲叙大步走过来，谭盈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他蹙眉，拉过谭盈的手腕，谭盈动作一滞，想抽回手却被扣得更紧。
　　“先回去。”成莲叙说。
　　谭盈明白，最好别在楼下作无端的拉扯。她跟着成莲叙走向地铁站，目光越过他的肩看向无法预测心情的侧脸。成莲叙应该不是刚到，他一定在楼下等很久了，甚至没有发消息问，如果今天自己没加班先走他又要在这里守到什么时候？
　　“……莲，抱歉，你等很久了吧。”谭盈低声说。
　　“是我自己要来的。”成莲叙的语气没有怒意，反而有种淡淡的无奈，他道：“你不用道歉，我今天，只是……很想见你。”
　　谭盈垂下眼睛。
　　“你那边的事不要紧吗？”
　　“差不多了，现在有空，至少没有你忙。”成莲叙回头看谭盈的脸，“你在这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有时候确实会忘，便利店随便买点吃的就过去了。”谭盈勉强笑笑，“对了，我确实还没吃晚饭，你也没吃吧，我住的那边附近有家不错的餐馆。”
　　“等你回去都打烊了吧。”
　　“我现在给老板娘打电话先订餐，她可以送到我的公寓。”谭盈掏出手机，这个点店里应该还有菜，不过剩哪些就要看运气了。
　　谭盈领着成莲叙回到她的住处，不一会儿餐馆的饭菜也送了过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却只能请你吃这些家常菜。”谭盈打开食盒摆好，她居住的小公寓里多出一个人显得窄了许多。
　　“我在意的不是什么大餐。”
　　谭盈笑笑把筷子分给他。
　　二人围坐在矮桌前默默吃晚饭，谁也没开口多问。
　　饭后，成莲叙收拾桌子时门响了，谭盈过去应付，回来时手里多了件东西。
　　“今天是你生日，仪式还是要有的。”谭盈笑着举起手里的蛋糕。
　　由于时间晚了，她在线上找了好几家店才买到。
　　“我知道你不喜欢甜的，所以买了个小的，不吃也没关系，能吹蜡烛许愿就行。”她拉着成莲叙坐下，把蜡烛插上点火。
　　成莲叙看着蛋糕，怔愣过后浮现出动容的色彩。
　　“啊，等等，我去把灯关掉。”
　　黑暗中，烛火是唯一的光源，暖黄的光线把二人的影子放大投射到墙上。
　　“快准备许愿吧，我给你唱生日歌。”谭盈催促。
　　成莲叙的眼睛映照着烛火，澄澈如琉璃，他的对面，女孩轻声唱着祝福的歌谣。成莲叙合上眼，把愿望在心底重复三遍。他原本觉得这是无聊切且用的仪式，但此刻却由衷希望愿望能像童话故事中那样，诚心就能实现。
　　烛火熄灭，室内陷入一片幽暗，阳台窗外的光线漫射进来，面对面坐着的人依稀能辨认彼此的轮廓。
　　“今天是我生日，我应该可以任性一些。”成莲叙说。
　　“你是寿星，你最大。”谭盈点头。
　　“我想在这里多待两天。”
　　“好。”
　　“不是在外面，而是这里，和你一起吃饭，睡同一个房间。”
　　“没问题。”谭盈不假思索回答。
　　在熟人视线难以企及的陌生地域里不要再残忍地拒绝他了。谭盈劝慰自己。
　　看到成莲叙出现在公司楼下那一刻谭盈本能警惕其周围的视线，真是懦弱，她自责。
　　“还有。”
　　“什么？”谭盈等待着他的下文。
　　“接下来不要推开我。”
　　成莲叙把手撑在矮桌上探出身体，另一只手托起谭盈的下巴。谭盈只觉得眼前暗下一片，接着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片刻，那温柔的触碰如羽毛般飞开了。
　　谭盈脑袋嗡了一下，但她没有如自己预想的那样害羞或者震惊地跳起来，此刻她的内心竟平静得出奇，好像她早就接受成莲叙这样做，又好像这种事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次，平常到可以忽略。
　　“看来寿星的特权还是有用的。”近距离下，成莲叙的眼睛闪出微光。
　　谭盈的胸口忽然被某种奇异的情意填满。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但睡两个人完全没问题，谭盈也不打算再忸怩，让成莲叙和她睡一块。
　　“我九月出国。”
　　二人躺下，成莲叙终于开口谈自己的事。
　　“嗯，你准备了很久吧。”
　　谭盈了解到，成莲叙是自己申请学校的，论文、考证、奖学金都是他自己忙。谭盈还从谭雨燕哪里得知，选学校的事成莲叙和成尚博大吵了一架。其实不止这次，当初高考填志愿父子俩就出现分歧，成莲叙浪费分数填的学校把成尚博气得够呛。谭盈才意识到二人在同一个城市上学不是单纯的巧合。成莲叙原没有出国留学的想法，是成尚博硬要他去，不知怎么，先前成莲叙一直不答应，后面忽然答应了。可申请学校这块他又自作主张，改掉了成尚博给他规划的路径。
　　“小莲这孩子的心思我完全不懂，他大概还是介意母亲的事情吧。尚博很生气又拿他没办法，我知道他其实很珍惜这个儿子，当初离婚的事有一点完全不能妥协的就是把小莲的抚养权交出去。”
　　谭雨燕在电话中叹息，“父子俩其实明里暗里都在闹别扭，尚博时常跟我抱怨。”
　　谭盈听着有些心悸，成莲叙的行为有多少是为了她？她值不值得他这么做？理顺一些后谭盈安慰自己，也许是成莲叙有自己的想法，她只是偶然参与进来了。
　　“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了。”成莲叙的声音放得很轻。
　　“……”
　　是因为要长时间分开才利用这个机会最后再多待一会么？
　　“放假还是能回来的。”干巴巴的回答，谭盈继续说：“嗯……回国其实很麻烦吧，在国外有假期的话有可以在那边旅行，我之前还挺羡慕能去外面玩的人。”
　　“想一起去吗？”
　　“我？现在也没有很想去，你是去读书的，我跟着去干嘛。”
　　谭盈假装不解风情。
　　成莲叙将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她必须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和情感，再次面对他的时候能不再动摇。成尚博也许已经找他谈过，他们真是相像，此事只字未提。对对方的感情也是，他们没有经过明确说出爱意的告白仪式，而是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身边的人动了动，一只手抚上谭盈的脸。
　　“现在不想去，以后会想去的吧，到时候我就直接把你带走。”
　　“把我打包放进行李箱吗？”
　　谭盈无奈，抓住他的手。
　　“也许我真的会这么做。”成莲叙挪近，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探影感觉到了他灼热的视线。
　　“你也累了，睡觉吧。”谭盈低声呢喃，阖上眼，没有抽回成莲叙握着的手。
　　第二天谭盈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去上班，没有吵醒成莲叙，给他留了早餐和字条。
　　原本正常下班后谭盈会在公司多待半个小时，今天却到点就走，电梯里遇到同组的同事都忍不住问今天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谭盈只笑着表示自己还是偶尔想要到点下班的。
　　回到住处，谭盈习惯性掏出钥匙开门，门可自己开了。
　　“听声音就知道是你回来了。”成莲叙在门口迎接她。
　　看到思念的人带着微笑迎接自己，谭盈松弛了工作一整天的神经，放下包包，成莲叙抱住了她。
　　“欢迎回来。”成莲叙缓缓收紧双臂，“等人真不好受。”
　　谭盈拍拍他的背，“今天没有出去逛逛么？”
　　被成莲叙抱着被迫仰起脸，谭盈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到阳台上。落日最后的余晖还停留在人间，夕照的光线在金属栏杆上闪出微光。
　　成莲叙松开她，道：“猜你会早点回来，我做了晚饭，去洗手吧。”
　　傍晚的风吹过窗纱，拂动谭盈的额发，难以言喻的感觉掠过她的心上，如真实又不切实际的幻梦。
　　“怎么还愣着？”成莲叙不解问道：“太累了？”
　　谭盈摇头，“就是……觉得，下班有人做饭等我，好……”她顿了顿，笑道：“好棒，不用吃泡面点外卖了。”
　　幸福这个词语，怕一说出口眼前一切就会如绚烂的肥皂泡般破碎。
　　“对了。”谭盈忽然道：“后天周六，我们去看海吧。”
　　成莲叙正在盛饭，“好啊。”
　　避开正午的太阳，下午五点海滩的热度才开始退却。
　　海边的风里有股淡淡的潮水气息，沙滩上，礁石边堆积着被浪冲上来的不知名植物果实，红树丛底下冒着黑色气根，偶尔能见到在其中觅食的沙蟹。
　　海浪规律冲刷着沙滩，永不停息的浪音响彻每一个白天黑夜。
　　谭盈喜欢听海水翻卷上来的声音。
　　虽是第一次来到海边散步，她却觉得这种声音意外让她舒服，好像是在不停地冲洗着什么，直到内外洁净。
　　吃过了海鲜餐厅，喝过了现开的椰子水，去过了水族馆，谭盈回头看一路陪在她身边的成莲叙，成莲叙也在海风中望着她。
　　谭盈看向海天相接处。
　　“很快你就要去那一边了。”她说。
　　一只白色的海鸟鸣叫飞过。
　　成莲叙停下站在她身边，浪涌上来，卷走脚趾缝中的细沙又填满。
　　“在那边好好读书，好好照顾自己。”谭盈微笑，风吹乱了她的碎发，“最重要的是好好生活，过得开心。”
　　“如果你每天都会想我的话，我应该会很开心。”
　　谭盈吐吐舌头，“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希望是真的。”
　　“不一定。”
　　“希望啦，有个好的期待不好吗？”谭盈把头扭过去继续向前走。
　　如果外面的世界足够符合他的期待，足够精彩，至少能冲淡他在这边所怀念的，真正分离的那一刻也不会痛苦。
　　“我期待的东西不在那边。”成莲叙的声音被海风削弱。
　　谭盈回头，倒着身子走。
　　“我们的魔法时间快要过期了。”她沉吟片刻，道：“你走那天我不去送你。”
　　“嗯。”成莲叙并不失望。
　　“魔法时间过期之前，我能陪你看望这场日落吧。”
　　成莲叙将乘坐今夜的航班回去。
　　他走上前牵住谭盈的手。
　　太阳落到海平面之上，灼热的光球似乎真浸到了海水，天边蒸腾出浓烟般的云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