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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
她语气如常,质问却令人心慌,周绮刚到听见她的话,站在一旁不敢开口。
“聚灵鼎遗落的另外两块碎片,若在天界,寻起来自是容易,但落到妖界或龙族海域,此时正是机会。”
“天规杜绝仙君结党营私,文昌学堂由我督办,不在此列,于九重天可培养得力之人,于其他仙君,惠及后代,她们必然乐意。”
潜入人界伤她的是否是龙族她并不确定,但四海龙族绝不清白。她要借此机会,探一探虚实。
若是平时天后未必愿意大动干戈,然而多事之秋,妖界易主,又逢人间多灾,真凶是不是龙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龙族与九重天早已不再是一条心。
罗重衣足够了解这位看顾她长大的长辈。
“珈蓝山在妖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棠清会同意?”
此话一出,事成大半,罗重衣提起唇角,“棠清在荧惑海受人追杀,阿绮救过她一次,加之珈蓝山远离妖族腹地,想她同意应当不难。”
“无怪乎棠清容许周绮往来妖界。一步三算,你去人界之前便计划好这些?”
“是,珈蓝山被封太久。”罗重衣眨眼,惆怅的眼神中闪烁希冀的光,“我要回家。”
或许只有提到旧人旧事她才会神情波动,回忆起过去,天后目光怅惘,身为四界共主,假使不做筹谋,等到来日四界动荡,若龙族不愿听令,必然祸及苍生。
“此事容我与其他仙家商议。”顿了顿,她语重心长,“无论结果如何,珈蓝山的封印我会解开。”
得到准信,罗重衣俯首行礼,嗓音微湿,“多谢天后。”
告退后,罗重衣径直前往妖界,无岐殿。
周绮搭救棠清不算隐秘,加之她报给天后,珈蓝山迟早要重建,遮掩幽冥与妖界关系反而引人怀疑。
冥王殿下到访,堂而皇之踏入无岐殿,银面玉箫,这来头,侍卫想拦,哪里敢出手,唯诺跟着她一路进殿,又眼睁睁看她坐上棠清的王座。
罗重衣手撑住额头,语气散漫,“妖王殿下,无歧殿果然守卫森严。”
侍卫跪下告罪,棠清挥手斥退她们,殿门合上,棠清在王座前的书案坐下,“她答应了?”
“快了。当年之事重现,她依旧会做相同的决策,但这不妨碍她心中有愧。”罗重衣摘下银色面具,眼尾上挑,笑道:“这些年面具戴太久,我竟分不清自己是真情流露,还是为达目的逢场作戏。”
“能如愿便好,何必计较那么多。”棠清揉她的头发,等罗重衣察觉,好好束起的发被她恶劣地弄散,棠清拿出留影珠在她眼前晃,“好一只炸毛的鹰。”
“棠清!”罗重衣玉箫往她脸上丢,她侧身避开,收起留影珠,“总是没大没小,我比你年长,唤我阿姐。”
“你比我早出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早一息都算早。”眼见罗重衣眼露杀机,棠清往外跑,“我记起来还有要事未办,你自己束发,让浮玉帮你也行。”
她快步出门,将刚好撞过来的姜浮玉推过去拦人。
姜浮玉被罗重衣单手推离,不忘回头看向棠清,“殿下难得开怀,自殿…”
她没说完,两句殿下所指并非一人,她清楚,却怕罗重衣认为她混淆了她们。
等她回过身,罗重衣已拔下黑木发簪,长发如柳枝般散开,双手抬起拢住头发。
在人界时,罗重衣喜爱发带,随意动手束起一个时兴的发型,冥王殿下不再少年心性,自然不会再用“不稳重”的发带。
自从回妖界,姜浮玉的思绪总是一团乱麻,她怀念肆意洒脱的罗重衣,也时有因为想起在荧惑海时的冥王殿下而出神。
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就在眼前,姜浮玉不知自己是否生出错觉,罗重衣笑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接近。
玉箫在眼前晃动,姜浮玉恍惚一瞬,伸手抓住。
罗重衣目光微微抬起,眼底浮现淡淡的讶异,没料到姜浮玉敢抓她的玉箫。
姜浮玉后知后觉松开手,“殿下恕罪。”
她悄悄看罗重衣一眼,“初离人界,不曾习惯我与殿下尊卑有别。”
玉箫在手指间转了两圈,罗重衣含笑,语气意味不明,“看来你更习惯人界的罗重衣。”
她又问:“姜浮玉,你去过珈蓝山吗?”
“陪棠清去过几次,但因珈蓝山主峰的封印,我们只登上侧峰。”
她点点头,不说话往外走,姜浮玉追过去提醒:“殿下,你的面具。”
姜浮玉知晓棠清和她的关系,两人容貌几乎一致,罗重衣以真容见她,方才心中想事,一时忘记戴面具,经姜浮玉说,罗重衣拿出银面,盯着它,人界的一些片段钻进脑海。
最终没戴上,罗重衣收起,变幻身形走出无岐殿。
她没发话让跟随,却也没赶走,两人一前一后就这样到了珈蓝山脚下。
妖界冬日刚过,初春时节,其他峰积雪初融,绿意萌生,唯独主峰上树木焦黑,房屋倒塌,一片废墟。
罗重衣走过荒废的殿宇,站在崖边,望着高耸的主峰出神。
“阿星。”来人一身墨绿色长衫,丝带扎起一半长发,腰间系着手掌大小的布袋,话音未落,她看了眼侍立在罗重衣身后的姜浮玉,改口:“殿下。”
“天后唤我好好给你治伤,还说你若不在幽冥,就来珈蓝山寻你。”
与她相处最多的天后,最了解她的心思,罗重衣心情复杂,因她两位娘亲,天后始终不愿她与女子太过亲密。
她与张白苏确生出过嫌隙,一人在幽冥,一人在九重天,少有往来。可要找值得信任的人为棠清医治,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白苏。
在天后眼中,张白苏送还旧物,主动示好,她担心她重蹈覆辙。实则是她张白苏救棠清一命,罗重衣没理由冷待她。
当然也不想热络。
罗重衣没回头,问:“你从酆都来?”
“嗯。在酆都遇上小鬼帝,她说你不在,我便来妖界找你。”她顺着罗重衣的视线望过去,“珈蓝山,许久不曾听见这个名字,恍惚间我们都从稚气未脱,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模样。”
“可恨魔族余孽,穷途末路,还闯入珈蓝山,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张白苏说话一向温柔,这句话饱含怨恨,也着实引发了罗重衣对往事的共鸣。
“穷途末路,独独找上珈蓝山。”罗重衣轻喃,握住玉箫的手攥紧,低声笑了出来,肩膀颤抖着。
张白苏手绕到她的后肩,轻轻拍打安慰。
双亲,一同长大的师姐妹皆死在魔族余孽手中,谁能不恨?魔族被扫荡,世间澄净,她们却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说得对,我们不再是稚气少年。”
回不到从前。
罗重衣伤心归伤心,保持距离地侧身离开她的臂弯,她的动作太快,张白苏垂下手,苦涩地提起唇角。
她指着姜浮玉,“我的伤有人治。你不如早些回九重天,为你师傅守住洞府大门。”
张白苏正眼瞧姜浮玉,颔首见礼,“有劳了。”
姜浮玉一直静观她,看这装扮,似是来自医仙洞府。令姜浮玉在意的是,她一眼认出变幻身形后的罗重衣,知道她的小名,了解她的过往,两人有种旁人融不进的熟稔。
她身旁这位,清雅隽秀,说话和风细雨,姜浮玉自知不及,眼中眸光黯淡下去。
张白苏笑了笑,红着眼睛,语气却半嗔半抱怨,“师傅头疼东海龙王,闭关不出,将烂摊子丢给我。”
罗重衣不愿她起多余希望,不冷不热,“报酬丰厚,龙族要承你的情,怎么是烂摊子。”
张白苏温声细语道:“断敖甲腿的大人物,哪位仙君见了都忌惮三分,我小小星君,不敢得罪。”
听起来似乎真是那么回事。罗重衣知她打趣自己,不接话,“我要回去治伤。”
“重衣。”张白苏话到嘴边顿了顿,罗重衣没等她说下去,“棠清一事,多谢你出手。往事已了,一笔勾销。”
在张白苏的注视下,罗重衣领着姜浮玉离去。
罗重衣问:“你一直看她,可看出什么了?”
姜浮玉一愣,答道:“她是医仙座下娣子,性格温和。”
“不错。”张白苏淡如水,拜入医仙门下之时,与世无争,刻苦求学,眼中唯有医术。
“你们相识已久。”
罗重衣点头。
“感情甚笃。”
罗重衣侧头看着她的眼睛,挑眉道:“在你看来,我与她的感情,比之你我如何?”
在她的视线中沉默些许时候,姜浮玉坦然认错,“是我答错了。若果真感情深厚,殿下不会将它拿来比较。”
罗重衣与张白苏如此,与她亦如此,因为不看重,所以可以随意拿出来比较深浅。
姜浮玉缓缓吐出一口气,当着她的面取出一把剑,“殿下曾让我保管,如今物归原主。”
剑尖三寸处有一道裂痕,剑身星辰纹路流淌,刃不再锋利,罗重衣垂眸,“参商…”
“当初为留在殿下身边随身保护,捏造剑灵身份,并非有意欺瞒。”
那天,她早有预感,罗重衣随周绮离开,她得空,独自回到神秘人埋伏之地,花费许久寻到参商的另一段。
断剑重铸,不细看分不清裂痕与纹路,姜浮玉到底舍不得将它留在人界。
她双手递出剑,剑穗上的莲花玉坠摇摇晃晃,罗重衣未有动作,看一眼她,重复道:“物归原主。”
语气上扬一分,似有疑惑。
“可我不是。”她忽地勾唇笑,屈指敲击剑身,发出沉闷的声音,“离了人界,它不过一把普通法器,随便一只有道行的妖兽都能折断它。我的府库不收废铁,是扔是留随你心意。”
她明明在笑,话一句胜一句无情,谈笑间彻底与过往切断。
“人界的罗重衣已死,往后不必再拿她的事来烦我。”
罗重衣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姜浮玉心中酸涩万分,扯下玉坠,将剑小心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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