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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壶倒叹鹊桥仙1
竹子惊道:“柳晓霁快停下!”
然而柳晓霁充耳不闻。她屹立于混乱的正中心,缟袂翩翩,宛如横空出世的水芙蓉,却无端多余了些诡异之气。
当初,彼岸冥灵就像是被吞噬了一般,瞬息间便无影无踪。眼下,看这架势,恐怕柳晓霁——或者说《凝华录》的秘法——要故技重施了。
风沙激起了毒质的怒意。渐渐地,白色的雾气从病号们口鼻中升腾而出,缥缈又袅娜,却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杀气。狂风怒卷,雾气顽强与之抗衡,分散的丝缕汇聚成极速飞旋的漩涡,逆着柳晓霁引起的飓风奔涌,与之拉扯撕挠。
柳晓霁表面上“我自巍然八风不动”,暗中已冷汗涟涟。前些日子的体力透支加上心怨淤积,使她今日落于下风。
竹子的修炼级别已达蓝级初级,虽未及柳晓霁功夫的炉火纯青,但好歹洞察力高出常人不少。他一眼便瞧出了端倪,亦是冷汗涟涟。
“柳晓霁!别这样下去了!你会死的!”
旁人人心惶惶,却也尝试着劝道:“柳医师!歇歇吧!”
“是啊!这病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人,您就养好精蓄好锐再做处理吧!”
“杏林医女,我们知道您素以生命为本,也知您不攻克难题就不肯罢休,但身体要紧不可强求啊!”
竹子的声音凌驾于人声的海潮之上:“柳晓霁,你忘了明哥吗?”
柳晓霁身形一滞,却未回头。
“他拜托我,要照顾好你。你不知,我可是以命相许的!”
他见柳晓霁留神去听,便趁热打铁,接续道:“他告诉我,你顽强不屈,这点我心知肚明。我也知道你不会停下。人命关天,你的命亦是如此。你若不可罢休,那至少让我来分担一些责任。我的命太轻了,我想让它重于泰山。”
“晓霁。”
柳晓霁愣了愣,飓风在分神的刹那减弱了罡风的迅猛。白雾失去了仅有的压制,骤然反扑,掀起滔天骇浪,乱石穿空。
她回神,忙不迭拼尽全力压制毒雾的暴动,心内却仍徘徊着那“晓霁”二字。
依稀记得,这世上能以此二字称呼她的,只有金明一人。就连齐馨兰也鲜有此言。
“告诉我法门,我有的是力气。”秦世竹露齿而笑,笑容温暖而有力。他心灵运作,经脉里灵流飞转起来,刹那便汇聚于双掌。掌心迸发一股强劲无比的吸力,周遭灵气奔涌而来,盘绕于他身侧。
柳晓霁只得百忙之中抽神,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别让它们分散逃窜!”
竹子得令,有如圣旨降临,忙一挥手臂,将灵气尽数甩出。破风声不绝于耳,灵气团分散成无数道细长的五彩匹练,灵活地插入逃窜的白色毒雾之中,将其拧做一团,进而丢进柳晓霁运转的银红色风旋中。
毒雾甫入,银红风旋便遽然扩大了好几倍,银针射入白雾,势如破竹,瞬间便绞碎了白色的虚无。
竹子心灵加力,杂色灵气猛力挤压,压得毒雾仿佛要尖叫出声。
众人在飞沙走石中呆若木鸡,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甚至不顾灌进口中的沙子。
蓝级强者,恐怖如斯!
在二人的合力夹击下,毒雾渐渐不敌,终于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狂风消歇,尘埃落定,云散后露出了朗朗晴空。
“呼,累死了。”柳晓霁头也不回,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土地上。竹子愣愣地站在她后面,略一低头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的发顶。她仍梳着高马尾,只不过黑发间的素白代替了往日的艳红,显得清冷脱俗。
“柳……晓霁。”他左手伸出,末了却停滞在半空,迟迟不能下落。“你头发散了。”
“哦。”柳晓霁应了一声,双手麻利却微显虚弱地解开了发带,任由长发滚滚滑落秀匀的肩背。随即,她复又束起了发,方才一丁点懒怠的痕迹一扫而空。
竹子缩回手,有些悻悻地挠了挠头,又放下,却总觉有些别扭,于是索性背在了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脸颊似乎发烫,耳尖……仿佛发红了。
柳晓霁浑然不觉他的窘迫,缓缓站起,头也不回地对翠羽军嘱咐道:“病根虽去,但并未完全痊愈,还需静养。这几日忌腥荤,不要受寒。还有。”她顿了顿,忽然咳嗽了起来。竹子倒吸一口气,手不禁又伸了出来。
“我一会儿会熬制保养之药,并将药方告之于贺军医。每人每天服用一碗,不出三日就会好转如初。”
柳晓霁的嗓音忽然有些哑,她闭上嘴,憋了憋气,桃腮微微涨起两点红晕。
“晓霁,你怎么了。”竹子上前一步靠近她,将蠢蠢欲动的手收了回去。
“无事。”她回眸一眼扫过,又十分冷漠地别过了头。“我找个地方歇歇。你别跟来。”
经过了这么一番神级操作,翠羽军中早就窃窃私语了起来。这会儿,看着救命恩人杏林医女穿过人群,纷纷向后退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看起来甚至些许诚惶诚恐。
柳晓霁无言,却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谢谢杏林医女!”
立即有排山倒海的喊声紧随而至。
“谢谢你!”
“恩人福寿无疆长命百岁!”
“好人一生平安!我们兄弟俩会永远记得你的!”
“我哥太敷衍了!做弟弟的给你立个碑!就叫……”那做弟弟的被他哥搡到了后边。他嗔怪地推了他哥一把,接着喊道:“就叫杏林医圣碑!”
然而柳晓霁只是淡然一笑,谦虚道:“医圣不敢当,至于这长命百岁……”她未说完,却见唇边笑意更加惨淡。
竹子默默注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欲发足追赶,却忽地忆起柳晓霁的话语,只得万般无奈地停住了脚步。
第二次见柳晓霁已是三日后。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陋轩外萧索一片。发黄的草尖有些扎人,扎得竹子不由得从草丛中坐了起来。
天高气爽,露水清华,朝旭灿烂却少了些夏日的焦灼。秦世竹抱着臂,仰头看天,愣愣不语。
离开了智囊团,这生活当真闲得慌。禾老的心思上有个李三娇龙盘虎踞,他竹子可没这么大能耐,敢去撩虎须、挑战那绿螳螂的权威。是故,浮生总是闲的。金明……唉,别提了。梁稳忙着照顾军营里的弟兄们,也无暇与他玩闹。那柳晓霁……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她三天都没回住处。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竹子自古好跟踪。那日柳晓霁不让他跟,他只好作罢,却又不死心,贱兮兮地跑到柳晓霁所居的小楼底下蹲着。结果三天了,人没蹲着,反被秋意渗了个透心凉,鼻塞喉咙疼嗓子哑,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竹子吸了吸鼻子,轻咳了一声,化去了粘在嗓子眼儿的黏液。
“烦人的风寒!”他咕哝着,一手撑地站了起来,准备进屋去熬药驱寒。
却在这时,眼角闪过一道暗影。他极为机敏地偏头看去,却见那暗影迅雷不及掩耳地钻进了树丛中后,再无踪影。他心内顿生疑窦:是谁?何事如此鬼鬼祟祟?
“会不会是晓霁?”他思忖着,双脚无视了心神的命令,自顾自朝着暗影消失的地方潜了过去。
走着走着,树林阴翳一扫而空,眼前豁然开朗,一汪波光连天扑面而来。
是翠院的大湖。也不知为何,湖畔无行人,也许是因为大战当中人心惶惶,浑然没了赏景的意趣。他猱身上树,拨开零散的枝条,透过树冠的缝隙鸟瞰平湖如鉴。
湖上当然是无人的了,不过,远远的湖畔倒有个人。秦世竹自诩眼力颇佳,但隔着这么一座大湖也看不真切,故施展出轻功,脚尖轻点,借着树枝反弹的力道飞掠至旁边的树梢,就这么大猴子似的绕到了湖对岸的人影身后。
真是柳晓霁。她仍束着素色发带,黑发与素白相映,倒显现出一种古朴的纯净。竹子不敢做声,扒着残败的秋叶居高临下地看去。
她今日异常地平常。既没有灵流的波动,又没有心火的炽热,只是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何事。水面映出了她安详的面容,微风拂过,给略显苍白的香腮打上了些水光的潋滟。
秦世竹见此光景,思绪乱飘,不知不觉竟脸颊红温。
“何人?”
柳晓霁冷不丁一语发问,声音相较平日略显冰冷。
竹子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拉过一根枝条欲挡住脸,却鬼使神差地脚下一滑,屁股朝下直坠下树来。
“砰!”
入秋,黄叶初落,地上虽说未积累许多落叶,不过好歹有大胆者勇于尝试,首先披了身黄褐色大氅跳下树枝来。不过从几丈高的树顶掉下来着实不是件小事,是故竹子甫一落地便掀起了黄叶惊涛骇浪般地喧闹。
秦世竹颇为狼狈地躺在一地凌乱中,屁股生疼。不过脸可不能让屁股宣兵夺主,于是还未待他伸手去揉屁股,脸颊就刷地漫上一涌潮红,紧接着就是令人想要钻地缝的窘迫。
柳晓霁波澜不惊地转过头,清澈的眸中却泛起一圈惊讶的涟漪。
“你来做什么?”
竹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的挠头清嗓子。
“咳咳咳咳……我……”
他皱了皱眉,又郑重其事地咳了两声,目光不敢与柳晓霁清澈的双眸对视。
“我有药,你不必客气。本为医者,又是熟人,我如何会拒绝?”
竹子现下只想逃,只道:“我我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我保证!”略作思索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说道:“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柳晓霁听了,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万分忧戚地望向烟波浩渺的湖面。
“下雨啦,潮平两岸阔。”
竹子踏出去半步的脚听这话却收了回来,游移不定。
“是啊,桃源大地好久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嗯……的确,也不知为什么。我以前盼着下雨,尤其是夜雨。”她忽而嗤地一笑,却不再说下去。
这下竹子彻底打消了趁机溜走的念头。
夜雨来了,它的来带走了很多东西。
秦世竹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身边,亦盘腿坐下。近而观之,他才发现柳晓霁原来不甚壮实。她挺瘦的,唯一的力量感来源于她永不倾斜的俊挺双肩,和凌厉的小刀似的柳叶眉。
可此刻柳叶眉不复春时,仅剩秋叶之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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