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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梵天城（十二）
怨魂由黑气勉强勾勒出的五官骤然扭曲，空洞的“眼睛”死死锁在江含墨脸上，仿佛要将她每一寸皮肉都刮下来审视一遍。
尖锐的喊话声落下之后，他猛地向后飘退数尺，身上的怨气瞬间暴涨，将整个密室重新拖入刺骨的阴寒。角落里那些刚刚缩回去的怨魂黑气再次发出无声的尖啸，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
江含墨站在原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甚至有点想叹气——这鬼反射弧还真是挺长的，都叭叭叭说了小半柱香了才反应过来。
“重要吗？”她抬眼，悠悠然说道，“你只需要知道，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听你说话的是我，想要答案的，也是我。”
“放屁！”怨魂的形体剧烈波动，黑气翻涌得更加狂躁，“金无焕呢？你把他怎么了？说！”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音波震得密室内的白骨纷纷颤动，那几座白骨堆看着都有些散架。
江含墨蹙眉，这鬼的嗓门穿透力实在有点强，震得她耳朵嗡嗡的。
“他？大概…凉透了吧。”她回忆了一下自己最初看到风无痕的尸体，非常“好心”地告知了实情，“反正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因为魔兽追杀没气了。胸口好大个洞，一阵吸力传来，我就不得不接手了他留下的烂摊子，比如这具身体。”
“说起来，那个魔兽还是我杀的，算是替他报了仇。而且我也很无辜啊，莫名其妙还得替他收拾残局。当个自由自在的残魂多好？”江含墨说完，还故作委屈地摊了摊手。
这些话半真半假。既然他们认识，那必然要将事实描述地更偏向自己这边。
“接手？”怨魂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怪异，似乎是不相信，但仍是接着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她一番，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看穿。
“不对.....不对！性别就对不上。”它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而且一个筑基期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接得住他留下的因果。”
——因果？这个词倒是令江含墨好像想起了什么。
黑气凝聚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反复刺探着江含墨周身上下，“不对…感觉不对…完全不一样，ta怎么可能会选择你！？”
江含墨轻嗤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选择？明明应该是我选择他吧。”
而且，不对在哪里？如果说性别不对她还能理解的话，难道接管风无痕的身体还需要满足一些条件？
风无痕那贫瘠得可怜的记忆中，少到可怜的宗门关系中，好像都没有很重要的、关键的东西。
除了...妹妹。一直存在风无痕记忆里，但现实中、甚至是“回忆”中都不存在的小女孩。
“ta？”江含墨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点玩味，“你是指…那个时不时冒出来叫我‘阿兄’的小丫头？”
怨魂凝聚的身形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那翻涌的黑气瞬间凝滞，尖锐的男声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近乎惊悚的颤抖，“你.....你见过连....连....？”
似乎是很忌惮那个东西，他半天了也没敢说完那个名字。江含墨只好帮了他一把：“连翘。对吧？”
他死死“盯”着江含墨，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江含墨只是平静地回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怨魂身上那股敌意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悲凉。翻涌的黑气沉寂下来，连带着整个密室的阴寒都减弱了几分。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密室里幽幽荡开，带着认命般的萧索。
“罢了...罢了...”他喃喃着，声音低哑下去，“金无焕那家伙...算得真准啊...连这东西都替你准备好了...”
他那只由黑气勉强凝聚成的手，极其缓慢、极其不情愿地探入自己的“胸膛”深处。一阵令人牙酸的波动后，一点微弱却凝实的幽光被他艰难地摘了出来。
那光芒包裹着的，赫然是一枚小小的、古旧的玉简。
“拿着！”怨魂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掺杂着浓烈的不甘和悲痛，猛地将玉简抛向江含墨，“这是他留给‘下一个人’的东西。他说…若有人能顶着‘风无痕’的脸走到这里，还能说出‘连翘’这个名字…就把这个给她。”
“这里面，应该有着和你现在这副躯体相关的一切事情......”
玉简入手温热，但转瞬又有阴寒之意。
妖神之瞳下意识地扫过玉简内部，只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纠缠扭曲的暗红色细线，如同活物般在玉简内部疯狂蠕动、盘绕，形成一片混沌而令人心悸的景象。
因果线？江含墨心头一跳，终于想起了之前在抽奖转盘上见过的这几个字眼。所以还有其他同事在这个世界吗？
她不动声色地将玉简收入怀中，面色隐没在阴影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东西给了，金无焕的遗愿也算了了。”怨魂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形体也开始变得有些涣散，“你既然拿到了，就赶紧从这里地方给我滚。”说着，他转身就想往墙壁里融去。
“慢着。”
冰冷的两个字落下，男人的眉眼弯弯，笑意却未达眼底。
与此同时，“蹭啷”一声清越的剑鸣撕裂死寂！
一道雪亮的寒光快如闪电，裹挟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擦着怨魂的脚尖狠狠刺入他身前的地面。半个剑身没入焦黑坚硬的泥土直至剑柄，兀自嗡嗡震颤不休，彻底封死了他遁走的去路。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看着僵硬转回身的怨魂，语气轻柔，“这个密室和风家的事情，你应该比金...无焕知道的更多吧？”
“我其实，也很想知道你的看法呢。”
“你！”怨魂猛地转身，那点刚刚平息的怨气如同被浇了滚油的烈火，轰然炸开！黑气疯狂膨胀、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欺鬼太甚！拿了东西还想刨根问底？”
“你问我就要回答？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友人身死道消的悲愤，被强行禁锢的怨恨，以及被人类修士步步紧逼的羞辱，在这一刻彻底点燃！怨气瞬间充斥整个密室，黑雾翻滚，几乎要将一切吞噬。怨魂双目赤红，声音嘶哑至极：“既然你想知道，那就直接下地狱问吧！”
怨魂的身影在狂暴的黑气中骤然消失，下一刻，一只由纯粹怨念凝结而成、足有磨盘大小的漆黑鬼爪，撕裂粘稠的黑暗，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朝着江含墨的天灵盖狠狠抓下。
江含墨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只足以将筑基修士神魂直接撕碎的恐怖鬼爪。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何必呢。”
“好好说不好吗，非要打一架。”
片刻之后。
江含墨缓缓踱步上前，靴底踩在焦黑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停在几乎被压扁在地的怨魂旁边，微微俯身，金色的瞳孔不带丝毫感情地俯瞰着他。
“现在”，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能好好说话了吗？”
——呼，这个世界怎么每个人说话都这么费劲儿呢非要先打一架。
怨魂趴在地上，形体相较之前更加黯淡。在那双金色眼眸注视下，他感觉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我…我说…”他艰难地蠕动着，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但仍是被压在地上：“是…是‘肉祀’…他们…在搞‘肉祀’…”
“肉祀？”江含墨眉头微皱。要祭祀什么东西吗？或者说是邪物？
“就是…把妖骨…人…用邪法…硬生生…拼在一起…”怨魂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耗尽他最后的气力。
“谁指使的？风守正？”江含墨追问，“还是......玄天宗？”
怨魂艰难地摇头，黑气飘散：“风守正他...他算个屁...他只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可怜虫...玄天宗？呵呵，你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吧，亏你能想到这一点....不过，也不是。”
“真正想要...这些‘容器’的...是...”
突然，他的声音猛地顿住，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瞪大，越过江含墨的肩膀，死死盯向她身后的那片深沉黑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来...来了...”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来了...”
话音未落，那本就稀薄到极点的怨魂形体，迅速溃散开来，化作几缕微弱的黑烟。在关键时刻，江含墨将他的怨魂收进了系统空间之中。
同时她心头警兆骤生。几乎在怨魂消散的同时，猛地转身。
妖神之瞳的金芒也瞬间暴涨，然而，原本应该有东西的地方空空如也。
只有一堆焦黑朽木，几块碎裂的砖石，以及…
江含墨的目光骤然一凝。
几片碎裂的瓷片。最大的一片瓷片上，残留着半张扭曲怪异的观音脸孔——眉眼倒竖，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骇人弧度。
更诡异的是，这观音并非端坐，而是以一种极其亵渎的姿态——头下脚上，倒扣在泥土之中。
黑色观音。
曾经出现在幻境里的东西，却突兀地出现在密室里。并且，江含墨清晰地记得，那里之前明明只有一具瘦小的白骨。
一股冰冷粘稠的恶意，毫无征兆地从那碎裂的观音脸上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江含墨的脚踝，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爬升。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轻微、极清晰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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