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可摘星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通体的白色，耳边还传来女人的低泣声，苏西洲抬手挡了挡病房里刺眼的灯光，蒋瑜看到他醒来，立马倾身向前，握住他冰凉的手，带着细微的哭腔，“西洲，西洲，你没事吧？”
　　苏西洲嘴唇发白，面色荏弱，有气无力“我，我没事”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句简单的话都无法说的完整。
　　“向，向日葵呢？”
　　蒋瑜没有听清，凑在他耳边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挺着孕肚把那束凋败的向日葵拿到了他的面前。
　　苏西洲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他只是很平静，指尖轻轻抚摸凋败的花瓣。从向日葵掉入湖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向日葵枯萎了。
　　不管见到过多少阳光，向日葵都无法复活。就像他和她一样，无论再挽留祈祷多少次，都再也回不去。
　　忍住鼻中的酸涩，苏西洲别过头出声说“蒋瑜，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孕妇在病房里待着不太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蒋瑜应声，步履缓慢的走出病房。
　　当病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一个男人低沉压抑的呜咽声传来，后来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沉入湖中的时候，窒息感肆无忌惮的包裹着他，不给他留一点呼吸的空间，抱着向日葵想努力游到岸边。可是却没有力气，他低头隐隐闻到向日葵的馨香。
　　或许是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苏西洲放弃了。他放弃了求生的机会，因为他看到了她，看到了那个当年因为一根棒棒糖而大哭大笑的她。
　　彼时的他对她说“你这么爱吃棒棒糖，要是没有我可怎么办。谁会像我这样好，给你买那么多那么多的棒棒糖？”
　　他故意吓她。
　　许眠眨着一双大眼睛，扎着羊角辫，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好像是不懂得他话中的意思，将另一只棒棒糖递给他，小声地说了一句，那我就再也不吃棒棒糖了……
　　于是，在与苏西洲分开的许多年里，许眠没再吃过一次棒棒糖。
　　“对不起，我终究不是那个能给你买一辈子棒棒糖的人。我爱你，可是我却只能爱着你……”
　　他手背覆住眼睫，低低哭泣。
　　2016年11月5日，送秋迎冬，寒风凛冽中，许眠踏上了远方的征途。她本以为这次回来能给她找一个永远停留下来的理由，没想到还是不得不离开，离开挺好的，离开不怎么。
　　至少
　　她会好过一些。
　　不用亲眼见证他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温柔地对她说，我愿意。
　　找到座位之后，许眠给宋听发了一条短信。
　　【听听，学校那边临时有事，需要我回去一趟。走得匆忙，就没跟你当面说，但是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一切都好，勿挂念，常联系】
　　很抱歉，我还是没那么勇敢。
　　发送之后，许眠把手机关机，空姐提示飞机即将起飞，飞机穿行空中，机翼划破云层，看着窗外万里高空。云彩好像都触手可及，幸好旁边的座位没有人，不然就该看到她的脆弱了。
　　如果一切都是梦就好了，她闭着眼睛，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三万米的高空中，她带走了一个秘密，将一个人埋在了心底尘埃处。
　　从此，这段故事彻底画上句号。至于最后的结局，她认命。
　　“苏西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向日葵吗？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希望你活的热烈恣意，而是我的私心。请允许我再一次自私一回。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的幻想，对于我而言，你是太阳，而我就是那向日葵，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时你是太阳，我目不转睛；无你时，我低头谁也不见”
　　“店主告诉我，向日葵是沉默的爱，于是我把它送给你。我甘愿在你们的故事中扮演者一个不知名的配角，我偷偷的爱着你。但是我知道你早就已经不属于我，或许你会认为我不懂廉耻，肖想有妇之夫。但还是允许我再爱你一段时间吧！至于是多久我也不确定，又或许很快我就会忘记，我不会去打扰你们，我会在你看不到的远方，默默为你们双手合十，祈祷你们平安幸福……”
　　可惜，那个他再也听不见这段话
　　可叹，这一生我都将处于流放，成为了一座封闭的孤岛。
　　可哀，我爱你却不能告诉你，只能在这人世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宋听看到信息已是两个小时之后，她知道，宋家已经空了，也是没有再去找一遍的必要。
　　她起身站在了落地窗前，大风肆意的凌虐。刮过落地窗的玻璃时，带来兹拉兹拉的声音，心里的终究是为她鸣不平，眼里有些涩。
　　明明爱了他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不得不看着他结婚生子。终究是自己太过的想当然，以为告诉他真相他就能把她追回来，可到底是命运作弄人。
　　宋听拿起手机拨通苏西洲的电话，那人却挂断，宋听秀眉蹙起，想再一次打过去，苏西洲就发来了短信【听听，我在医院，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过来见一面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宋听满腹疑惑，他为什么会在医院呢？想着瞎猜也猜不出什么，倒不如见面说，于是也回了条信息【好的，我马上到】
　　就在关门的时候，她给江肆打了一通电话【喂！江肆，苏西洲在医院我去看看他，一会儿就回家了】
　　【好的，开车注意安全】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听起来很疲惫，声音低低的江肆紧闭眼睛，另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
　　【嗯，我知道，你是不是很累啊，累的话就休息一下，要注意身体，命只有一条】。
　　这声音传到江肆的耳朵里，似嗔怪又似心疼。
　　江肆唇角上扬，慵懒的笑声从听筒传来【遵命！江太太，我会惜命的，毕竟我还没娶到你呢】
　　听筒里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让她不自觉红了脸【好了，先不说了。我去开车，我尽量早点回来，然后回来给你做晚餐】
　　【好的】
　　通话结束，江肆去车库开了车直奔医院，问了护士，才找到苏西洲的病房
　　推门进去，房间昏暗，依稀能看清一个人靠在床头。那人背对着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停留在某一处。
　　“苏西洲，你在吗？苏西洲”没有人回应她，宋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摸到了墙边的开关
　　啪嗒一声，病房里亮如白昼，宋听把那束百合放在床头，才看清原来他一直盯着的竟是一束枯萎的向日葵。
　　宋听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有些担忧地问道“苏西洲，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苏西洲视线慢慢转移过来，落到她脸上
　　停留了几秒，摇摇头突然一笑“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正好跟你说说。你知道了，或许她也能知道”
　　直到这一刻，他还心存侥幸。
　　宋听敛下眸子，脑海里做了一下思想斗争，心里挣扎了一会儿又看向他
　　“放心，我的病没事。就是落了一下水，没有大碍”苏西洲的话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不再犹豫终是问出口。
　　“我将真相说与你听，我觉得你应该会去找她的，为什么……”
　　“听听，来不及了。如果我没有喝醉，没有遇到蒋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那么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可以回去找她，告诉她，我爱她。只可惜，上天给我们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宋听听到这一句话有些迷糊，猛然的发问，心里却有了一个猜想“你跟蒋瑜不是互相喜欢？”
　　一抹苦涩的笑在他的嘴角漫开，那笑却衬得面色更加泛白“三个月之前的一次酒会，我受邀前去参加，被人灌了好多酒，喝的不省人事。第二天睁开眼睛就看到蒋瑜躺在了我的怀里，后来她就查出了有孕……”
　　宋听眸子里溢出惊讶，不敢相信苏西洲说的话，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你答应娶蒋瑜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责任，对吗？”
　　“是的，我不能那么混蛋，要了她的身子。让她怀上了我的孩子，还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做不到。”
　　空气里有着短暂的沉默，宋听看着那束向日葵，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低下头笑了笑“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许眠会喜欢你了，并且一直那么坚定。苏西洲，你承担了一个男人该承担的责任，这一点我很敬佩你。可是，你忍得下心放弃她吗？”
　　苏西洲从病床上站起身，看着慢慢升起来的夜幕。冒出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声音发涩。
　　“忍不下来也得忍啊！可我知道，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孩，被我这么伤害，她一定恨死我了。她越是恨我，越是更加容易忘记我，只有忘记我，她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只要她好，我就是再难再痛苦，我也能坚持下去，可是我最见不得她过不好”
　　最后一句话，声音太低，快要被泪水淹没。
　　苏西洲转过身，没有让沈尽晚看到自己的脆弱。
　　宋听抬手擦拭眼角，柔声说“苏西洲，蒋瑜很不错，或许你们的婚姻没有爱情。但我还是衷心祝愿你能在这段婚姻中过得幸福，至于你和眠眠，大概是真的有缘无份吧”
　　宋听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她怕自己忍不住就要哭出来，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有缘无分四个字已是最好的结局。
　　“好了，你好好养病。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听听”
　　苏西洲叫住她，宋听回头，苏西洲脸上挂着笑。眉目温和，一如小时候那般。
　　他说“不要告诉她”
　　他收回那句话，不要告诉她，我希望她能自由地去过属于她的生活。
　　宋听点点头，朝门口走去。手指握上门把的时候，没有继续接下来的动作，背对着他出声“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爱让我们叫你大哥吗？你说大一岁也是哥哥，以前是被逼无奈，现在是心甘情愿。大哥，不管怎样，都别不幸福。我相信眠眠会幸福的，你也要努力学着幸福”
　　“谢谢你，小听”
　　话毕，宋听就推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倚着墙壁滑落下来。捂住嘴，无声的哽咽。
　　病房里的男人在她走后，将那束向日葵抱在了怀里，泪水落进了枯萎的花瓣里。满室都是静默的悲伤，对着窗外夜空，房间里投下一片他落寞的背影。
　　“你要幸福，要平安，要活的盛大而热烈……”
　　宋听把头埋进了膝盖，肩膀不断地颤抖着，为什么哭呢？是看到两个人相爱却不得善终吗？还是为他们彼此互相牺牲互相放手的爱情而感动吗？
　　不，都不是。
　　是心酸、是无奈、是不知到底如何、是自己只能看着他们就这样错过
　　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只能用最苍白的文字，一遍遍的告诉他们，要幸福，可是她却很清楚，谁都不会再幸福。
　　所有的不过都是自我安慰，自我欺骗……
　　“宋听，你已经哭了十分钟了。我已经拼命在忍了，你还要再继续哭下去吗”
　　江肆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气带着怜惜和心疼。
　　宋听抬起头，泪眼朦胧间，就看到一身西装修长笔挺的江肆。他的腕间还搭着那件他买的长款黑色羊绒大衣，头发因为风被吹乱了，几缕碎发散在额前。英挺的鼻梁被外面的寒风吹的有些泛红，周身还浸着寒气。
　　此刻，男人后退一步，微微张开了自己的手臂，唇角带笑，眼眸全是温情。宋听怔愣了几秒，然后就扑进了江肆的怀里，带着哭腔喊着他的名字“江肆、江肆”
　　江肆收紧了手臂的力道，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温柔出声“我在”
　　时间仿佛就停在这一刻，没有悲伤，没有哭泣，有的只是温暖，二人就这样抱了好久好久。
　　宋听从他怀里出来，仰头看着他，眸光透亮，江肆抬手为她拭去粘在睫毛上的泪滴，将她圈进怀里。
　　“以后不许因为别的男人哭，一分钟都不行”
　　江肆看着他这副虽然霸道但是又带着些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唇“谁说我是因为他哭的，我是因为眠眠”
　　“那也不行”
　　宋听小手抓着他的西服下摆，双眸凝视着他，半开玩笑道“那如果有一天，我是因为你哭了呢？”
　　很多年以后，宋听都记得他说的话，还有那时的表情。
　　他说“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为我哭过，如果有，我向你道歉。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以至于到了未来的任何一天，我都不会再让你为我掉一滴眼泪。我知道这说起来很容易，但是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做到”
　　眼神坚定、表情严肃、语气认真
　　就像是结婚誓言那般庄严，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怀疑的力量。眸中星火点点，驱散了那日的寒冷。
　　“好了，我知道啦！我们快回家吧！回我们的家”
　　江肆宽厚的手掌就这样任由她的手紧紧扣住，两人步伐一致，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家。
　　可是宋听的眼底分明就是藏着水汽，脸上却是挂着明媚的笑意，心中有一个声音响起。
　　“我信，我一直都信你。能为你流眼泪，于我而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为什么只因那人是你，是我深切爱着的你……”
　　爱一个人，是心甘情愿地为他流泪的。
　　万里路途，孤身漂泊，此去意为遗忘和释怀。
　　万家灯火，华灯璀璨，此留意为怀念和赎罪。
　　若不知何时归期，何时再见，那就请万分珍重，我在你看不到的角落，双手虔诚为你祝福。
　　赠尔向日葵，望吾常念你，愿尔时欢愉
　　——许眠
　　见花如见人，睹物思及尔，念尔常安乐
　　——苏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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