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她的反应比你要合理得多，不是吗？”图陌倒了两杯冰水递过来，殷怜寿默默接过，分给宁渊一杯。
　　她总算有了些反应，半倚在病床上慢慢喝着，可仍然魂不守舍，偶尔抬起眼看向殷怜寿，仿佛确证她并非幻影。

　　殷怜寿倒觉得宁渊的状态才格外奇怪，但她不动声色，继续分出一只手给她捏着，反问图陌：“我的反应有哪里不对？”

　　“……”
　　图陌观察着她，半张脸被阳光照亮，疤痕因表情的凝滞变得分外醒目。

　　“你过于平静了。「无迹者」将污染视为一种神迹，才能够漠视那些失却理性与心智的污染者。”
　　“你就像他们一样。”

　　殷怜寿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平静与冷漠相提并论，这是一种混淆。”

　　“或许吧。”图陌翻动手中的文件，不停记录着什么，“我们和「无迹者」一样，存在对污染免疫天赋的追捧。若你们果然清白无辜，会是一件对彼此都有益处的事。”

　　“你们的手段确实过于温和。”殷怜寿挪了下位置，从窄小的舷窗中望向海面，“如果真的心存疑虑，为何不害怕我们带来污染？”
　　这艘救生船的前身，大概是海岛间通航的渡船，六人一间的舱室里只有一张临窗的小桌子，此刻被图陌占用，肮脏的窗户里海水也十分浑浊——简直像是海底的泥沙都翻到海面上来了。

　　她们被锁在这里，看似禁锢，图陌却又毫不设防地与她们共处一室，十分奇怪。

　　听了她的问话，图陌抬起头来，微笑道，“你与「无迹者」共谋的嫌疑减轻了一点。”

　　殷怜寿开始讨厌她故弄玄虚的谈话方式，皱了下眉。

　　“还是再次介绍一下我自己吧。”图陌搁下笔，“考古学会的行政负责人，图陌。”
　　“「考古学会」……是由巢城议会财政支持的、以阻止「旧日主宰」的界域向现世扩张为目的而运行着的官方组织。”

　　看着殷怜寿平静中带着几分茫然的神色，她满意地笑起来：“我已经可以肯定你与「无迹者」牵涉不深了。”

　　“「无迹者教会」是在巢城时代前就已经存在的一些人成立的地下组织，他们是「旧日主宰」的信徒。”

　　“教会？旧日主宰？”殷怜寿问道，“神话故事吗？”

　　图陌看向窗外的小艇，武装部的救援队员们还在寻找幸存者，可惜不复清澈的海面之下，难以知晓那些不见了的人是被海浪卷走，还是被「门」吞没。
　　“我们也曾以为那只是传说，是某种伴随污染而来的精神疾病——面对着未知的灾难，人们总是会为了自我说服发展出一些神经症，宗教狂热并不稀奇。”

　　“……直到当时的政体联盟第三次为应对污染启用核武器，现世与「祂」的界域的分界在废墟之上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们终于知道，「无迹者」所谓‘让神降临’的野心并非无意义的疯狂癔症，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比地球更为年长的智慧生命在这里寄居着。”

　　日光随着航船漂泊，殷怜寿向后靠坐，避开照在脸上的一块晃眼光斑。
　　“是「祂」带来了污染？”

　　仿佛被这问句迷惑了，图陌陷入了短暂的出神，但她接着很快地摇了摇头：“不，从某种意义而言，污染是人类自身的反应，是未被邀请的人在「祂」的界域里产生的过敏，「祂」带来的不是污染……”
　　“是「世界」。”

　　话语纠缠在一块，眼前的人不停用新的谜语解答旧的疑题，殷怜寿被名词的陌生化卷入迷宫，混乱感让她仿佛晕船。
　　“「祂」的界域……？”

　　”无所不在。”
　　“「裂隙」通向「游廊」，「门」通向「庭院」。”
　　“「祂」的居所，便在「庭院」中央。”

　　殷怜寿望向海面，“无迹者开启了一扇门，是要到「祂」的身边去？”

　　“他们当然想。”图陌道，语带讥嘲，“四处寻找「门」的坐标，不惜制造污染来让现世与「祂」链接，对他们而言，这是朝圣之旅。”

　　“等等，你刚才说，污染是对「祂」的界域过敏，那要如何制造？”
　　殷怜寿疑惑。

　　“食尸鬼、文物、空虱，都是彼方界域的载体。而且，「裂隙」不仅仅存在于我们的物质世界。”

　　“……什么意思？”

　　“还记得污染类型吗？”图陌喝了口水，“灾异型污染是「祂」的界域与现世的重叠，你可以粗糙的理解为，现世与彼方的屏障在人群聚居处张开了一个足以将城镇纳入其中的巨大裂隙，在现世的外部观测污染区，仍是一座完整的巢城，可污染区内部，既属于现世，也属于彼方。”
　　“这是目前唯一一种无法人为制造的污染——可惜，这也代表着我们无法预防或排除它。”

　　“扩散型污染的原理则很简单，空虱偶尔会从「裂隙」中飞出，它们停留过的地方便会变为污染物，当然，偶尔也会出现污染者的记录，大多为老人和幼童。“
　　”瞬时型想必你已经不陌生。食尸鬼总是饥饿，它们带来污染，又以污染为食。它们不像空虱，即便一直停留在现世也不会死，毕竟，它们往往诞生于此——污染者中有极低的概率出现食尸鬼，不过最近，基本是无迹者拿着文物制造这些东西。”

　　“而生长型——”图陌顿了一下，轻声道，“我们目前的结论，是「裂隙」亦存在于心智之中。”

　　殷怜寿想象了一下脑子裂开的场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悲伤、愤怒、恐惧、仇恨、贪婪……欲望带来破绽，「裂隙」在那里扎根，当人坠入梦境，或是懈怠了心神，「祂」的界域就会入侵。“

　　“……这些东西在智能组的档案里只字未提。”

　　“当你知道了「裂隙」的存在，「祂」的界域便已抵达了身边。”图陌从口袋中掏出一枚十分古旧的钱币，弹向殷怜寿耳侧。

　　殷怜寿本能地躲开，视线追随着那枚钱币的轨迹，然后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空气里。

　　图陌摊手，“来自「游廊」的文物，它回来处去了。”

　　“像魔术一样。”殷怜寿抬手挥动，空气仍只是空气而已，她没能捕捉到所谓的「裂隙」。

　　“大多数的「裂隙」都不太稳定，如果你想进入「游廊」，这么小的缝隙可不够。”

　　殷怜寿收回手，“我可没想跑。”

　　“总之，这是不能被传递出去的知识，对于普通人来说，知晓与污染是同义词。这个细小的裂隙不会对你造成影响，可是。想象一下，亿万人的认知在心智层面和物理现实层面同时制造出的裂隙，足以带来难以挽回的灾难。”

　　“既然如此，无迹者何必费劲力气制造污染，他们打信息战不就好了？”

　　“首先，我们并非坐以待毙，自然有应对类似发展的措施。”图陌无奈道，“其次，无迹者的虔诚还不足以让他们接受他们的神明的失控——起码目前还是这样。”

　　交谈停滞，空气短暂静默了一会儿。
　　“你对我的信任度突然从疑虑跨越到可靠了吗？”殷怜寿突觉局促，“笃定我不会说漏嘴吗 ？不然为什么讲这么多？”

　　“那倒没有，回到陆上还有另外的审讯流程，你们毕竟是与「无迹者」有着亲缘关系的可疑人士，我们会尽量谨慎。”图陌微笑，“我只是没打算让你离开。”

　　“啊？”

　　“还没领会到吗？无迹者教会需要你们的原因。”

　　“……污染免疫天赋？”

　　“抗性天赋是「庭院」的门票。决定了我们能在「门」后走多远。”
　　“无迹者教会的主教是抗性九级……多么讽刺，他们追随着所谓神迹，却没有一人能够真正抵达所谓神明的身边。”

　　图陌的表情被疤痕模糊，殷怜寿透过语气捕捉到她的不解和不忿。

　　“你认为，「祂」真的是神吗？”殷怜寿问道。

　　“「祂」确实有那种力量。”图陌深吸一口气，“可那不是某些抗性天赋者背弃人类的理由。”

　　“那你们要如何抵抗？无迹者掌握的力量里包括了「祂」，不是吗？”

　　“我们可以封锁「门」。根据目前有过的尝试，关闭「门」甚至可以减少「裂隙」的产生。”
　　“说到底，那古老的生命真的存在将我们的世界吞并的欲望吗？”图陌低声道，“人类的自作多情带来了自掘坟墓的结果，无迹者听从自己臆想的神的旨意，可如果祂真的想让自己的世界与现世混淆，祂本有几十亿年的时间。”
　　“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思考，我们甚至可以解释「裂隙」的自我修复。”

　　“所以，只要不让「无迹者」得逞就够了。”

　　“我如此认为。”图陌颔首，“所以，我绝不希望你们成为教会的「羊倌」，为他们引路。”
　　“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我们的一员——想要封锁「门」，也需要前往彼方。”

　　殷怜寿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应答。
　　突然翻来一阵浪，她在颠簸中稳住身形，水杯滚落地面。

　　图陌皱眉看向窗外，陶梦琪猛地打开了舱室的门，“他们回来了。”

　　“我知道。”图陌答道，她垂下眼，静静聆听传来的笛声，“又有牺牲了。”

　　陶梦琪立刻红了眼眶。

　　“但我们又关闭了一扇门。”图陌像要把软弱情绪赶走般用力地闭上眼，“会有更多人因此活下来。”

　　“……我去看看他们。”半晌，图陌又道，“把这间舱室锁好。”

　　舱门关上后传来模糊的落锁声，殷怜寿没想逃跑，自然也就没动。

　　舷窗外，一艘潜艇浮上海面，像一头黑色的巨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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