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台清幽之生

　　“他走了？”
　　任堇琰的不辞而别让常绿很受伤，就算是两个关系算不上太热络的人，在他的院里住了这么多天，也不应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啊。
　　“那常淑出嫁他还会再来的吧。”
　　“按照亲疏程度，他应该会到他母家舅舅那方帮忙来接亲的吧，哎呀，傻徒弟你别想了，走就走了呗，反正你跟他又不会是一路人！”蚺劝着他。
　　等任堇琰到家，主人就会离开他的身体，届时真正的任堇琰就会按照他一贯的思想，只记得常绿和他的矛盾，完全不会记得他有对常绿好过。
　　就算他记得，也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在对常绿使着某种坑害他的计策，所以常绿现在对任堇琰的在意根本毫无意义。
　　但常绿并不知，他还是因为这事消沉了下来。
　　蚺搬回任堇琰霸占的那间屋时，常绿也没按照他曾计划的那样，把任堇琰用过的东西全扔了，而是把那些茶具、书册、熏炉等等，全打包好收在他自己屋里的一个闲置的柜子里。
　　而任堇琰睡过的那只枕头，也被他悄悄的藏了起来，害得来收拾的妈子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夜里，常绿把小茶几上的东西全挪开，将茶几倒过来，拿出那卡在底下的枕头，他将那只枕头并排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想一想觉得不太妥当，又把它竖过来挨在自己身旁。
　　这只枕头很软，想必大夫人专门吩咐过妈子，在里面塞了上好的里料，被任堇琰用过几天后，上面染上了一些淡淡的香气。
　　常绿慢慢将鼻子凑到枕头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这味道真好闻啊！
　　任堇琰说他用的那个香料叫什么达摩香，还说他们这里是没有的；任堇琰总是让他陪着一起用饭，老是把好吃的都一一夹给他；任堇琰夸他聪明，比夫子厉害多了；任堇琰说喜欢他，还说过他若是娶妻了，他该怎么办的那种傻话……
　　常绿想着想着就翻了个身，伸手把枕头箍进了怀里，他将脸埋进枕头，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
　　任堇琰真是很好笑，该怎么办他哪知道！
　　夜间，常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在一个硕大的祭台上躺着，祭台下方全都是人，那些人的面目他看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他们都在等着要他的命，他在梦里拼命想逃，但是他怎么也站起不来，就在他从恐惧到绝望之时，天空竟有一个仙人乘风而来，并对着他虚抬手掌，轻易将他救起，他被带至高空后，大胆的抬起头想去看清那仙人的面容 ，没想到看见的居然是任堇琰对着他笑意浓浓的那张脸……
　　常绿猛的惊醒过来，外面的光线已经穿透窗户纸照进了房里，没想到这场梦居然做了一夜，他感觉很累，抬起手抹了一下脸，这才发现自己竟手脚并用的将任堇琰的枕头整个都夹抱在怀里。
　　少年人血气方刚，大清早的必然精神抖擞，他猛的一阵尴尬，将枕头推开，还拿脚踹了踹，差点就把枕头踹下榻去，最后又担心这香香软软的枕头掉下去会弄脏了，赶紧一把拽住，反手扔进床榻里侧。
　　就这样，之后的日子里，他一面夜里不断回忆着任堇琰这次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一面天一亮就耻于自己的行为和臆想。
　　他整个人都变得心事忡忡，连师父都看出他有些不对劲。
　　“四儿，你最近怎么了？”
　　“嗯？噢……没什么。”
　　常绿无精打采的拨弄着棋笥里的白子，连师父示意轮到他走下一步了都没注意。
　　“看你这样子莫不是有心上人了吧？我告诉你，你可还小，不着急这事儿。”
　　蚺心中忐忑万分，万一这松耘在他的看护下还是憋不住爱上了别人，最后惹得主人伤心了那可就完蛋。
　　“我没有！”
　　常绿收回神，拿了颗白子看了看棋盘，将白子放在关键的一步后，纠结着还是对师父问到:
　　“师父……你以前说的，这世上就是有男的会对男的有意，那这种事你觉得正常吗？”
　　呵呵！看来常绿还真对主人附身的任堇琰产生了情意，但这事儿该叫他怎么回答呢，说正常肯定是不能的，说不正常，等常绿领完罚回宫了万一记得，跟主人告了状，主人肯定会让風追着他打的。
　　他为难的嘶了一下，给了个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回答。
　　“四儿啊，有很多事儿呢，不能以常理来定论，就比如你父亲的后院，大夫人是你父亲的正妻，她不允许小妾给你父亲生孩子，所以这么多年来都在连同她的儿女，对你这个漏网之鱼进行打压和欺负，你肯定觉得不公，对吧？
　　但反过来呢，你的父亲娶了她却有负于她，和别的女人生了你这个孽种，那她是否也算是一个受害者呢？”
　　“…………”常绿眉头拧成了一团，这到底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所以呢？到底正不正常？”
　　“呃……”
　　他就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吗？这问题真的叫人很难回答啊！蚺逃避道:
　　“这个嘛……四儿啊，你现在这个年纪肯定是对情爱这一事非常好奇，但是过个几十年你在看啊，一定会觉得非常无趣，甚至会对它产生反感，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凡事莫要强求，听话啊，乖！”
　　“哼……”
　　在常绿看来，这种有违人伦的事，绝必是不正常的，但人心是不可控的，他会拿出来问师父，就说明他已经很难让自己停下冲动了。
　　春日里，各种花儿轮番开放着，三月的桃花，四月的香雪，五月的栀子，很快就来到了六月。
　　六月初六好日子，常淑这日出嫁，府里红艳艳的一片喜庆。
　　如师父所说，任堇琰果然是随他母舅家表兄来接亲的，男方的人一到，常淑拜过父母就要上轿，时间紧迫。
　　几个月未见，常绿真的很想和任堇琰单独说说话，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些话还作不作数。
　　他让下人给还在前厅跟着一帮人闹腾的任堇琰送了信儿，说他在小院等他。
　　此时的任堇琰非常奇怪，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好说的，他上次抢了常绿师父的屋子，又因为一个漂亮女孩和常绿打架一同掉进了水里，之后被姑母赶紧送了回去，这次常绿主动约他了，他完全可以不去。
　　但他不想让常绿小看，以为他是认输了不敢去见他，和一道来的几个接亲的公子说了一声后，便跟着下人离开了。
　　他来到常绿的小院，只见常绿在开满绯色小花的合欢树下站着等他，看到他来了之后，露出一副激动不已的神情，却矜持着不敢靠近。
　　任堇琰非常倨傲的抱着手臂走过去，他问道:
　　“你有什么事不能去前厅说，非要我来你这里。”
　　他那不耐烦的态度和上次大不相同，常绿心里有些打鼓，不知该如何问出，但机会难得，错过了，说不定这一分别就再也没有了。
　　他鼓起勇气一鼓作气道:
　　“你上次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还作数不？如果还作数，我明日就求父亲让我和二哥一样去京都求学，我去找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任堇琰在他说出第一句时就瞪大了眼睛，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本公子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你他娘的恶不恶心？”
　　常绿被他的怒骂声镇住了，他茫然道:
　　“你上回来明明说过的，还不止一次啊，你忘记了？”
　　“谁他娘的说过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个庶出的贱坯子，还他娘的是个男的，你别他娘做梦了！”
　　任堇琰骂完甩手就走，再也不愿跟他多待一刻，常绿慌了。
　　“你别走，你说过的，别不承认，那晚，我发烧的那晚，你还陪我一起睡的……”
　　“够了！本公子何时与人同榻过？就是有，也不会是你这个死断袖！”
　　常绿被任堇琰一句死断袖给彻底骂清醒了，他霎时间觉得自己被他给耍了，任堇琰真的给他布了好大一场局，让他跳进去之后丢失了自己。
　　望着任堇琰骂骂咧咧离去的背影，常绿呆愣在原地，他的喉咙发哽，心仿佛被捏碎了，痛到没法快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只知道父亲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抱着那只枕头坐了很久了。
　　之前被常绿支到前厅蹭吃喝的蚺，看着任堇琰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把常禔叫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常禔待接亲的人一走，就满脸怒容的冲往后院方向，蚺心中不妙的跟了上来，果然，他是冲着常绿。
　　蚺匆忙进屋打着圆场:
　　“府台老爷，三小姐刚出门，前面正等您宴客呢，您怎么来四公子院里了？”
　　常禔不客气道:
　　“蚺先生，你是我母亲请来帮忙看护四儿的贵客，我有些话要单独问他，不好对着你一个外人说道，所以现在请你出去好吗？”
　　蚺忧心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常绿，对着他轻声嘱咐道:
　　“有什么事，好好跟你父亲说，别惹他生气，知道吗？”
　　常绿看看他没出声，蚺又使劲按按他的肩头，他才应到，
　　“好。”
　　待到蚺一出门，常禔就质问道:
　　“常绿，你告诉我，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是任堇琰告诉你的？”
　　常绿虽是问出的这一句，但他非常肯定，因为这样爱告状的任堇琰，过去他非常熟悉。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我只问你是不是？”
　　“是！”
　　常禔在他承认的话说出口时，抬手就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巴掌。
　　他扭回被打的偏向一边的脸，沉默的盯着眼前的地面。
　　常禔狠狠叹了一口气，他自己风流了大半辈子，老了终于被这个逆子来讨债了，他指着常绿道:
　　“你这几日不许出门，我会尽快给你安排一门亲事，不管你愿不愿意，以后老老实实给我娶妻生子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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