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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场
景瑛与普慧说了很久,海公公跟一班当值的小太监站在门外也不敢进去,直到天色渐晚,才听得里面传出些许声响,就忙地打开殿门,把师太接出去了。
话说得多,但景瑛并未全然相信,从对方的语言中挑挑捡捡了一番,也就心里有了数。
海公公昨日给自己找了对西洋琉璃镜,拾起来不重,挂在鼻翼上就清晰了许多,只是还有点用不惯,这会儿日头没了,周遭更觉昏暗,便叫松烟给取了过来。
他把那物什戴上,信步往外走去,打算到园子里转转,随口问道:“刘荣那边如何了?与徐院首商量出什么法子没?”
“回陛下的话,”海公公答道,“刘太医自诩医术不精,无颜见人,整日把自己关在太医院中使劲读医书呢,说如若治不了这眼疾,就誓死不出院门一步。”
“他倒是有心,”景瑛还是觉得西域传来的东西用着不舒服,脸上总觉着多了些别扭,“沛德武场都统林胜甲那里交代好了吗?”
海公公点头:“交代好了,每日寅时三刻,只是奴才担心陛下的身子......”
“朕年纪又不大,担心什么,”景瑛笑道,“以前晚上总爱熬眼,这下好了,也能督促着不贪觉。”
外面有些冷,这会儿更是寒风刺骨,松烟奉上个缠枝蝴蝶汤婆子,殷勤道:“万岁爷,您暖暖手。”
景瑛接了,那铜身黄炉此刻温度正好,热热乎乎,他心中一动问道:“晋阳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还没呢,周大人应该也就到了两三日的功夫,还没信呢。”
风越刮越大了,景瑛把暖壶拢到袖中,说:“明日里再过问下太后宫里的炭火,去岁我记得有批晋中进的银炭,烧起来不仅无烟,还有种淡雅的香味,可惜今年就没了......去库房找找给太后送去,说是儿臣的孝心。”
“还有后日早朝,给每位四品以上官员全赠一个汤婆子,冬日冷了,算是体恤他们早起辛苦。”
“陛下圣明,”海公公笑得两眼弯弯,“又仁爱又有孝心,真是......”
“废话不必多说,”景瑛驻足看了眼天上的月亮,隔着一层琉璃,那月亮看着有些阴冷,让他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于是随手摘下丢给松烟,“这会儿回去就寝,明日寅时叫朕,不得有误。”
海公公低头应了,就小心扶着景瑛的胳膊往回走,夜幕低垂,长成人精的老太监明显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陛下的变化,衣袖中的胳膊还是纤瘦的,却有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分量,仿佛有蛰伏已久的东西正欲抽枝发芽。
*
寅时三刻,沛德武场都统林胜甲目瞪口呆地看向前方。
天还黑着,陛下一身薄薄的黑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骑着一匹毛色乌黑的骏马疾驰而来,把身后跟着的侍卫甩下一大截,奔腾的马蹄踏起一层灰尘,林中鸟雀被惊得一飞冲天。
娘咧,以为是说说而已,怎么还真来了。
林胜甲揉揉眼睛,不是说陛下在花邬围场坠马受伤,昏迷不醒多日,前几天才睁开眼睛吗?这就跑过来了?
他不敢再看,立马跪倒在地:“微臣恭迎陛下!”
“起来!”景瑛拉住马嚼缰绳,直接翻身下来,把鞭子扔给后面的人,“朕之前吩咐的,你可曾记得?”
“微臣记得,”林胜甲站起来答道,“只是担忧陛下的身子......”
“那就去武场吧,”景瑛笑着,“都说林都统训练将士有方,手下出了不少的精锐,这下让朕见识一番,别藏着掖着就好。”
林胜甲心内叫苦,不知这皇帝吃错了什么药,突然交代要每日来此习武健身,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当陛下一时兴起就罢了,可现在大病初愈,如若真有什么闪失,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只得硬着头皮前往武场,暗自祈祷不出乱子。
此时太早了,练武场内只有木桩静静竖立,景瑛驱散了旁边的侍卫,只留下五六个人看着,然后从台上拿下一把宽背长刀,细细打量后说:“朕许久未拿刀了,现在竟觉沉重。小时候被先帝逼着练过,磨破了手哭闹不止,师傅就不敢再逼迫,说是练武,就像陪小孩子玩。”
他侧着身子扎稳马步,双手握着刀柄猛挥手臂,那刀直直地插入木桩——大约两指。
“看,震得手疼,”景瑛波澜不惊地拔出刀,看向林胜甲,“你来。”
林胜甲也捡了把同样的宽刀,走上前笑道:“陛下身强体壮,虽说多日未练,但仍......”
“不说废话,”景瑛用刀撑着身子,“方向不对,力气不够,见笑了。”
“你来示范,”小皇帝眯着眼睛,仿佛想看得更认真似的,“若是藏拙,便是你技艺不精,革职算了。”
林胜甲咽了口唾沫,默默站好稳住心神,还未等景瑛反应过来,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那刀斜斜地砍向木桩,然后应声而断。
“陛下......”林胜甲额上有了虚汗,“微臣......”
“手拿来。”景瑛突然开口。
林胜甲丢下宽刀,毕恭毕敬地掌心朝上,把双手递到景瑛面前,对方弯下身子凑得很近,甚至还仔细摩挲了一下。
“虎口和指肚这么厚的茧,果然非得下功夫才行,”景瑛轻轻叹气,“林都统,尽管讲吧,朕会好好听着。”
这该怎么讲,林胜甲皱眉,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陛下身份贵重国事繁忙,哪儿真能静下心来受这罪,再说了,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真正教导,哪个徒弟练功的时候没被骂过打过?他什么身份,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更何况刀招沉猛,跟剑法完全不同,更为大开大阖,对习武之人的身体素质要求更高,当然实战过程中也更为有效,常言道,单刀看手双刀看走,要练此物乃至弓箭,手上脚上没点力气是不行的,再怎么练也不过绣花袋子罢了,于是计上心来,对景瑛抱拳道:
“回禀陛下,习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腿上的功夫,膀子上的力气,都得练出来才行,都则学了招式,也只是花架子,万万不可的。”
景瑛听后,半响没有回话。
林胜甲大着胆子继续道:“现如今陛下圣体初愈,正是修养调理的时机,等到大安了,再练也不迟......”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景瑛点头,“都统说的有理,没点力气就是花拳绣腿,是朕太过心急。”
林胜甲喜上心头,正欲再添上一把火,就听得对方说道。
“那朕先练习跑和扎马步,这种根基功夫做好了,再谈别的,”景瑛抬头问道,“沛德武场内圈下来,有多长?你们多久能跑下来?”
“二十里,”林胜甲愣住了,“大概半个时辰不到。”
景瑛扭头看向旁边的松烟:“你记着时间。”
然后,小陛下原地活动了下身子,就转身跑去,那五六个侍卫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十步的距离,也一齐跑起来。
林胜甲傻了一会,才一拍脑袋慌忙跟上。
沛德武场也不算大,本就是给皇家子弟训练用的场所,他们跑下一圈也就半个时辰左右,可陛下是第一次跑,能撑得住吗?他心惊胆战地看前方景瑛单薄的身子,只得默默跟上。
一刻钟后,就明显能感觉到陛下的气喘吁吁了,林胜甲心一横,还是冲了过去,跟在景瑛后方:“陛下莫要太勉强......”
“今日没有早朝,不、不必赶时间,”景瑛面颊已经红了,额上沁出细密的汗,“你不要多言,听、听着烦!”
林胜甲闭上嘴,硬着头皮跟着,还要配合景瑛的速度,滋味很是难受。
出乎意料的是,虽说时间超了一刻钟,但景瑛还真的足足跑了下来,还推开了松烟的搀扶:“得、得原地走走,不然心慌得厉害。”
林胜甲也头一遭跑得这样难受,跟着道:“陛下说的有理,刚跑完步是不能立刻坐下或是休息,需原地活动一番才好。”
景瑛转悠了好一会,只觉得两条腿沉得不行,他稳稳心神咬牙半蹲,双手平举扎马步,继续练着基础功夫。
“陛下使不得!”林胜甲慌忙上前,被松烟撇了一眼后闭上嘴,使劲儿挠了几下脑袋,无可奈何地小声交代,“等会陛下回去,得用热水跑脚,拿帕子细细从上往下擦擦,捋顺了筋脉,不然腿会疼得几日走不了路。”
“林都统放心吧,陛下心意已决,”松烟小声说,“奴才们都记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景瑛才颤巍巍地站直身子,满头的墨发都湿透了,双眼也微微发红,对着林胜甲轻轻点头:“辛苦都统了,明日再会。”
说完,小皇帝就脚不沾地地走了,除了上马时略微踉跄了一下,神色和往常并无异样。
果然是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林胜甲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对方的骏马奔腾离去,才缓缓站直身子,问旁边的副手:“明日陛下可有早朝?”
“听说是有,”副手小声道,“应该不会来了吧,这练得太猛,不一定受得了。”
林胜甲没有说话,将满腔心事都化成了那双拧在一起的眉毛上。
他们猜测得不错,景瑛心急,的确头日练得太猛了。
他回到福宁宫也就卯时,才走了几步,就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不碍事!”景瑛强硬地推开簇拥过来的宫人,“不许说出去!朕自己起来!”
他咬着牙按住膝盖,借了胳膊的力气才使劲站起来,腿又酸又软,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等到脱下鞋袜泡脚的时候,那酸涩感就全无了,而是猛然间一种钻心的疼痛。
景瑛浑身打了个哆嗦,喉间涌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拿琉璃镜,”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要看折子。”
松烟和两个宫女跪在地上给他擦腿,每一下都痛得他一个激灵,奏章的内容大同小异,景瑛一目十行地看了,突然有一封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礼部昨日递上来的,说有一草民名唤赵大宝,偶然发现一通体雪白的母鹿,是百年难遇的祥瑞之兆,已送往京城,请陛下过目。
他明白这是明日早朝要奏的内容,提前给他通了气,然后就是百官称颂万民景仰,还能编点吉利的顺口溜在民间小儿口中传唱。
好让所有人知道,天降祥瑞,景仰乃苍天庇佑的真龙天子。
装病多日终将上朝,周悬虽不在,却留下了这样一份礼物,真是煞费苦心。
景瑛左看右看,笑了一会,甚至引得松烟都讨好地搭话。
“万岁爷定是遇见了什么好事,这般高兴呢。”
“没什么,”景瑛把奏章搁下,腿已经不太疼了——也可能是麻木到没有知觉了,“朕只是笑有人真是天生老妈子命,这般啰嗦操心。”
他嘴上轻轻抱怨着,却嘴角上翘,笑得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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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瑛子:开始举铁!不然打不过啊!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