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管家站在一旁，持续打量着我们。
　　我索性走过去，问他打量些什么。
　　他却好大一股怨气，道：“我大周将军执行军务，居然带个女子在身边，两人出双入对，谈情说爱，还打什么仗？难怪羌洞关失守，夏将军九泉之下要如何安息！”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方惟，又道：“女子怎么了？我身手比你差吗？”
　　他却不再说话。
　　方惟走过来问：“这两日府中可有何事发生？”
　　管业虽然对我不屑，方惟问他，他倒还算恭敬。他顿了顿便答道：“前日夜里，府中似乎遭了贼。”
　　“哦？具体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老夫可不清楚，那时大人亲自指挥，说要拿下贼人，不过后来好像并没有结果。唉，这种世道，有人被迫做了贼也无可奈何。”
　　说话间，就有小厮来报，说有人在门外闹事。
　　管业摇摇头，道：“老夫去处理处理这些事情，将军和姑娘若是休息好了，还请为我大周出出力吧。”
　　他叹气而去，我却不服。
　　“女子怎么了？”
　　“有些老顽固观念陈旧，你不必置气。不过这位顽固所言，颇有意思。”
　　“那倒是，他比那位尹大人，可坦诚得多。”
　　其实既然忽日烈告诉我大周朝廷有北戎的细作，他一定是接触过官府之人，我们也不确定他是明查还是暗访，所以本只想先放个诱饵给尹正，看看尹正到底查出个什么名堂。没想到在管家这里，倒还有点意外收获。
　　天色渐亮，我与方惟继续在府内走动。正值七月炎热的时候，海棠花并未盛开，青松也不似灌木那般翠绿，这平淡的县衙之中，可玩味观赏之物有些贫瘠。倒是府内那间仓库后面，连着别院的后厨间，中间有一小方空地，上面生了些杂草，虽杂乱，但势头正猛，费力吸取这贫瘠之地的些许养分。一旁还有一株老杏树，树干上布满褶皱，树木却也不知怎么，枝丫都枯萎起来，似乎是府内的人疏于打理。
　　我们看了看，便回到院中石凳坐了下来。过了不久，方惟的亲兵秦燕清来到府中，向方惟汇报他们任务的执行情况。据他报告，城内有些可疑的商队人员已经被捕，关押在丰城的牢狱之中，其他方面则还在持续搜捕之中，一切进展顺利。
　　方惟点点头，强调不要引起普通百姓的恐慌，又道：“今夜可能有事发生，若是子时你见不到我，就带人将这县衙围了，任何人都不得离开。”
　　秦燕清面色黝黑，是个高瘦的男子，但浑身充满着精干的气质，整个人很是挺拔，倒不会因为他的清瘦就显得力量不足，反而让人不敢小觑。
　　他听了方惟的话，有些迟疑的问：“将军要做何事？是否需要末将……”
　　“不必，你带人看好这县衙就好。记住，是所有人，所有人不得离开。”
　　秦燕清目光坚定的应下，随后便出了县衙。
　　任他城里怎么折腾，这别院之内，却是一副宁静致远的模样。秦燕清走后，我见府内众人倒也清闲，无外乎庭院打扫或是餐食准备。
　　管业还在大堂处理闹事之人，我与方惟也去瞧了瞧。那所谓的闹事之人看起来不过是两个平头百姓，大堂中连个捕吏都没有，只有管业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对他们说些什么。
　　这两个人面黄肌瘦，无外乎是想讨些粮食，丰城现在自身难保，官府哪还有能力施以救济。
　　到最终管业满脸疲惫的来到我们面前时，我倒确实也不记恨他什么了，这种时候，人有点怨气也正常。我道：“若是丰城有难处，应该上报才是。”
　　他却没给我好脸色，径自问起方惟战况来。
　　正午时分，管业便领我们去用午饭，他只草草招待我们入座便离开，看起来并不想与我一同用膳。我不禁好奇，管业是否经了科举，在丰城之地待到年过半百，是否也算是个郁郁不得志之人。
　　直到我们吃完饭，尹正才风尘仆仆的从外回来，他温文的面庞上露着笑容，进门后便屏退左右，小声道：“将军，王子殿下有消息了。”
　　这倒是奇了，我与方惟相看一眼也不说破。见尹正一脸真诚的接着说道：“城西卖酒的王大郎可能有线索，他说几日前有两个北戎人在他那里买酒，两人都留着大胡子，听体型描述，与将军您说的有几分相似。”
　　我问：“他怎么知道这两人是北戎人？”
　　“将军有所不知，王大郎在此地卖酒十几年了。以往见过的北戎人数不胜数，是周人还是北戎人，他一眼就分得出。”
　　方惟接着问：“那这两人身在何处？”
　　“很可能出城了，王大郎说，这两人买了酒，便往西城门走去，身上又背着行囊，下官便想，王子殿下是不是已去了安阳了？”
　　“可安阳府未有报告。”
　　尹正道：“又或者，他们藏身于城西的山间？毕竟城内人员纷杂，他们也不好躲藏。”
　　我道：“尹大人说的有理，不过，北戎王子为何不来投奔大人呢？”
　　“这……”尹正思量片刻：“恐是因着城里太多北戎细作所致。说起来也都是下官的疏忽。要不下官先派一队小兵去探一探？将军稍安勿躁在府中休息片刻。”
　　“无妨，大家一快去就是。”方惟道：“还是大人有门道，才半日不到，就探听到了消息。”
　　尹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下官在丰城将近八年，也没干出什么大事，就是混来一帮损友。也是天意，下官出去打听，这损友倒还帮上了忙，就凭这个，下官八年的人缘就没白结。”
　　尹正说完，又从府内叫上了几个人，一行人便往城西走去。
　　尹正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与他同行，步履都慢下许多。我走在他身边，便向他问起：“尹大人还未成家？”
　　他抬手擦了擦汗，道：“惭愧，惭愧。”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骨骼分明，很是好看。其实他一表人才，又是个父母官，应该不至于未成家才是。
　　走至城西，他又抬手指了指，将王大郎的酒铺指给我们看，那酒铺门可罗雀，生意并不景气。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这酒铺卖的酒最受北戎人喜欢，往日没有战争时，来往客商都愿意到这来买酒。可惜现在打仗，人自然就少了，今日将军又在城里查北戎细作，所以才是这般景象。”
　　正值午后，炽热的阳光普照丰城，夜间的冷寂之感早已消散，街道的布局模样也有不少的市井气息，但沿街商户仍有不少关门闭户，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也都行色匆匆，好些人背着行囊携家带口，到最后，都是同我们一样出城的。
　　只不过我们只是出城寻人，他们却是背井离乡。
　　尹正领着我们到了苍山，苍山脚下是通往安阳的官道，山上则还零星住着一些人家。但这种边境之处的山脉，不似中原的丘陵那样温和，总是带着几分险与急，有些陡峭，难以攀登。好在沿山有些羊肠小道，应当都是山上住户徒步走出来的印子，我们则正好沿着这些徒步小路往上。小路之外，是郁郁葱葱的槐树林，树叶茂密遮天。太阳午后西斜，阳光正好能照进树林，映着层层叠叠的光影落在我们的衣服上。
　　尹正挨家挨户的敲门，有的凑巧家里没人应声，有的则听过我们的询问之后连忙摇头。
　　我与方惟一直不动声色，尹正则总是温和恭敬的请我们前进，越往上，他出的汗就越多，也越发气喘吁吁，到后来，还需要小厮上前搀扶 。
　　再后来，他一时失足，滚进了槐树林里。
　　“尹大人？”方惟朝着树林里喊。
　　“将……将军。”树林里传来尹正艰难的回应。
　　“怎么样？”
　　“下官……啊……下官腿伤了……”
　　方惟使了个眼色，命两个小厮下去帮忙。
　　林间山路难行，那两个小厮蹑手蹑脚的下去，不一会身影就被老槐树遮住了。
　　正是晚霞满天的时候，整个树林层林尽染，裹上了一层霞光。
　　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之声，那层霞光，似乎就在欢快的跳动一样。
　　我右手握住剑柄，准备面对随时而来的袭击。
　　方惟则望着西北方向，喃喃道：“开战了。”
　　霎时间长鞭落下，激起落叶飞舞，我与方惟分向两侧避开，见阿日那一身红衣从天而降，眼色带着几分轻蔑，挑衅道：“两位，好久不见。”
　　红衣的阿日那外型娇俏活泼，但出招实在不乏凌厉，三两下鞭子，已将跟随我们的小厮都打倒在地。
　　方惟道：“公主殿下，你可终于来了。
　　阿日那落在我们前方，嘴角上又带了笑意：“怎么，你们早知道我要来？”
　　“还有刚才路上那两个农户，那也是你的人吧？”我道。
　　阿日那目光亮了几分：“说说看。”
　　“出于某些原因，我们怀疑那位尹大人，实际上也是北戎细作。”我接着她的话：“忽日烈王子的事只是个饵，实际上，我们就是想引你出来。”
　　“哦？既然知道我要对付你们，你们还敢孤身应战？”
　　“今日城中搜捕可疑人员，你做事一定会更小心，身边不至于留下太多人。况且这苍山之上，道阻且长，本也不适合太多人来，我们当然也不能声势浩荡，以免喧宾夺主。若是抢了你的风头，你不敢现身，那可惨了。”
　　阿日那满不在乎，她道：“你们做事，就是思虑太多。不像我，想见你们便见就是了，就算今天你们带一大队人马上山，我既想见你们，就一定会见的。”
　　“是我们小看公主了。”方惟道。
　　身后出现两名男子，正是刚才遇见的农户。
　　“想杀你们，便杀就是了。”
　　阿日那话音刚落，她的长鞭便向我袭来，我飞身跃起，站到槐树枝干之上，任她长鞭使得凶狠，也难敌这槐树林的天然障碍。
　　我与她在树林中过了几招，也摸清了她道武功路数，她出招虽凶狠，却也存在不少瑕疵，因她着急进攻，若是与我对战之时方惟从她身后出击，她便会立刻败下阵来。
　　我目光一扫，见方惟也已解决了另两个杀手。
　　我即刻回到他身边，想示意他与我前后夹击。
　　却正是快到他身前的那一刻，他却朝我扑了过来，鲜血瞬间染上了我的衣服，只见方惟的后肩上，赫然插着一支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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