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城 - 镜中人

　　他们在溟神的纪念活动会上。

　　当年按照溟神的遗嘱，骨灰被埋葬在神殿后山的森林墓地。原本长老会是有专署的教堂墓地的，但溟神希望与普通人葬在一起。今天的纪念会也是在森林墓地举办。

　　会场是搭建在林地边缘的草坪上的巨大白色帐篷，雨初随达维尔进入会场，只觉得人群像潮水，向他们涌过来，又渐渐退去。她只是跟着他，礼貌的微笑，问好，回答，这些社交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是来纪念溟神的。

　　长老会的成员，达维尔的同事也来与他们攀谈，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曾拯救星球的人，达维尔的未婚妻。雨初因为听得让跟她讲，使用转换装置会命不久矣，她内心变得十分灰暗，她想着那些长老会的人，有多少人知道使用装置的危害，他们如果知道，也还是要她实施拯救计划吗？这些人，包括达维尔，从来都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情对她的危害。四维世界的人也好，三维世界的人也好，只要涉及自身利益，就都变得一样自私。她心里鄙夷他们，就表现得冷淡，那些人认为大概她就是这个个性，只有达维尔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她想着，当时只有一个人提醒过她，使用装置的危害，那个人就是赛文，她在人群里找寻他的身影，他也是长老会的成员，应该要来的。她看到了他，就径直走过去，她说，赛文，你好。

　　赛文见了她十分惊喜，说，雨初好久不见。你上次来还是一年前呢。雨初说，赛文，有些关于转换装置的问题，想向你请教，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赛文说，明天上午就可以。我的办公室没有换地方，还在山上会社旧址的科研楼，现在已经是科研中心了。雨初说，好的，我明天去找你。这时，达维尔也走过来，问赛文，我拜托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赛文说，差不多了，这一两天就有结果。

　　雨初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她想好了，明天去找赛文，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天就回地球，达维尔的态度让她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纪念活动结束后，她走到埋葬着溟婆婆骨灰的树下，献上一束花。她看见溟神的坟墓与普通人略有不同，普通人的墓碑上一般就是生卒年份，还有一些亲友怀念之词; 溟神的墓碑上刻有她一生的功绩。雨初想，是啊，一般普通人的人生就是上班下班，结婚养育儿女，这些普通的事情，有什么好写的呢？很多人活过，又死去，除了他们的家人，谁会记得他们？

　　她又想，哪天她死了，墓碑上会写些什么？拯救星球之人埋葬在此吗？她觉得好笑，她并不需要这些，到时候荒冢埋了就好。

　　达维尔走过来，他读取了她的意识，想着，是要带她去看看病了，这一天天神叨叨的，身体还没事，精神先出问题了。

　　他说，我帮你约了最好的骨科医生，我们现在就去诊所把。

　　在诊所，兰塔斯大夫的诊断结果与地球上大夫的诊断结果相似，腰椎因外力退化劳损，治疗方法无非是使用针剂，也有口服药，建议定期去做理疗。这些她在地球都试过。

　　他们回到住处，她回了自己房间。他没有去找她，但也没再避而不见。晚餐时，又见到他。他神色如常，但是她却有些憔悴。这回这事情是她挑起来的，闹到现在，她也没法收场。他静静吃饭，对她不发一言，偶尔管家来讨他示下，他还跟他说两句。雨初想，他到底想怎样呢？让她求饶吗？

　　这几天为了他流了太多眼泪了，每晚躺在床上，都不自觉地泪流不止。他这样误解她，她也无从解释。又想到，过些日子，让来找她，她怎么说呢？她觉得她并不是达维尔说的那样，什么爱上头，一时冲动，每次她做任何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想清楚了，心甘情愿的，以前为了兰塔斯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她觉得可以帮助那个双星星系的星球，对她和其他学员又有好处，为什么不呢？如果非得把所有事情都解释为，一方对于另一方的利用，那他达维尔又何尝不是利用她来解除星球危机呢？

　　第二天，她早起下楼早餐，达维尔不在。佣人很机灵，看她神色不对，解释说，少爷出门去了，让您用餐不必等他。

　　她想着，也好。她今天要去见赛文，他如果在家，免不了还得解释一番。

　　收拾停当，她走到大门口，管家出来问，请问雨初小姐去哪里？

　　雨初说，我要去看一个朋友。

　　管家说，少爷交待过，您如果要出门，让司机送您去。

　　司机开车送她至原会社大门口，停在门口等她。

　　她走到门口保安岗亭，说了自己姓名，要找谁，保安打了电话核实后放她进去。她走在林荫路上，远远看见赛文出来迎接她，昨天的场合人多，他们没说两句话，今天可以好好谈谈。

　　赛文笑着说，你这一年多在地球还好么？

　　雨初说，我在那边倒是挺好的。但最近不太好。

　　赛文说，我听达维尔说了一些，他为这事很烦恼。

　　她想，大概达维尔找他诉苦了。

　　他们到了赛文的办公室，关了门落座。雨初说，赛文，我想跟你求证一件事情。

　　赛文说，我知道，达维尔一回兰塔斯就打电话给我让我查，最早使用过转换装置的那几名兰塔斯人，是否是在使用后的十年内相继去世。我找到了那几个人的档案，也恰好是六个人。怎么说呢？那个总统说的，也对也不对。

　　雨初问，怎么叫作也对也不对？

　　赛文解释说，那时操作装置的就是制造装置的科研人员，他们大多本身也年纪不轻，有四名已经五十多岁，他们确实是在六十岁左右去世的，但去世的原因却与操作装置无关。另外两名都是四十多岁，他们其中一个也是六十多去世的，另一个活到八十多岁。确实有这个说法，这个装置会让人折损寿命，但在我们这里六十多去世也属正常。

　　雨初说，是这样啊。

　　赛文说，那个总统说的也没错，其中大部分是十年内去世，但是不是因为装置导致的，这确实不好说。

　　雨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赛文见她沉吟不语，问，你和达维尔最近还好吧？

　　雨初说，不太好，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赛文说，他说，你非要去拯救那个双星星系的星球，和会社的人一起。说实话，我听到也是不赞成的。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应该明知道他决不会同意的，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呢？

　　雨初这才说出来，她和达维尔吵了好几次却都没说出来的原因，会社需要兰塔斯帮忙建造星系转换装置，只有这里才有相关的原料。

　　赛文明白了，他说道，这样的话，我就更不同意了。你想想看，这个是事关两个星球之间的合作事宜，他们明明可以直接联系长老会来谈这件事，为什么要打扰你和达维尔，这种心机未免有些居心叵测。

　　雨初明白他说的，但她无法把让，那个对她真诚又真心的朋友，和赛文所说的居心叵测的人联系起来。

　　雨初说，他们也知道，因为上次的事情，兰塔斯不会再愿意与地球人合作，可能觉得我这里是个突破口吧，可以让长老会内部的人去说服，会更容易一些。

　　赛文说，可是这样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让你和达维尔也弄得不开心。

　　雨初说，何止是不开心啊，你看，我和你现在可以平静理智的讨论这件事，我跟达维尔一谈就大吵，彼此说了不少伤人的话，他一直火冒三丈，根本不听我说话。

　　赛文说，这也是因为关心则乱嘛。他太在意你，生怕你受伤害。

　　雨初说，可是现在伤害我最多的却是他。

　　赛文这才了解，达维尔和她这两天闹得不可开交，又吵架又冷战的。

　　赛文叹气说，为什么如此相爱的两个人要彼此伤害呢？你们应该一同商量，一同做决定啊。

　　雨初听他这么说，说中了她的伤心处，忍不住哭起来。

　　她哭着说，达维尔根本不讲道理，一直逼迫，还说，我以前拯救兰塔斯只是一时冲动，上了头而已，说我是个头脑不清楚的人。

　　赛文惊了，达维尔怎么会这么说呢？但他不愿意说自己朋友的不好，尤其是对他的女友，他说，他那是气急了，说的气话。我知道，你绝不是这样的。那时，在试验之前，我告诉你危害，我们讨论了一下午，你是认真思考过利弊才作的决定。他一定是误会了你。

　　赛文给她纸巾，说，你别太伤心了，我过两天见到他，跟他好好谈谈，劝劝他，误会都是一时，总会解开的。

　　雨初说，我以前觉得很了解他，但如今发现不是这样。

　　赛文说，达维尔有时候有些缺乏安全感，喜欢去掌控周围的事情和人。你是他最在乎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在乎一个人。

　　雨初听出一些八卦的味道，她问，他以前也有过女朋友吧？

　　赛文不知道怎么忽然扯到这个话题，有点尴尬的说，这是他的隐私，我实在无可奉告。

　　雨初说，好赛文，你告诉我吧，他有过几个女友？

　　赛文笑起来，不知怎么回答，说，为什么女人总问些没必要知道的事？那些都是过往了，你知道了只会不开心，以后吵架又要拿出来说。他即使有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前女友，跟你们现在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雨初笑起来，说，我知道了，他有四个前女友。

　　赛文急忙说，我可没这么说。

　　赛文见她又开心起来，放心了一点。他说，雨初，你对他要有点耐心，问题都会慢慢解决的。

　　他顿了一顿，然后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如果以后遇到麻烦，会社的人纠缠你，或达维尔和你吵架了，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来找我。我承诺过，会帮助你，做你让我做的事。

　　雨初说，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你有这个承诺？

　　赛文说，你忘了吗，五年前，在拯救星球行动启动之前，我们深谈过，我想劝你再考虑考虑，你说你已经决定了，不过我因此欠了你人情，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要照办。我当时也答应了你。我一直记着这个事。

　　雨初说，我都忘记了，难得你还记得。

　　她确实不记得，赛文承诺过她，任何时候都会帮她。但她却记得，达维尔在那天，她从转换装置上下来，遍体鳞伤的时候，他背着她，承诺过，以后所有事情都听她的。

　　如今，想起来可真讽刺，达维尔才是那个当时信口开河，现在忘记承诺的人。雨初在心里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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