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如果没有卫道就好了，他可以长长久久活下去，不必担忧，不必死亡。
　　一切都很美好。
　　后来他就改主意了，他不那么想了，他无法违背自己的意愿，他不能作出与自身背道而驰的事情来。
　　不过，他现在也记得当时的自己怎么想见到卫道的处理。
　　卫鬼想，如果我见到卫道，我就杀了他。我把他关起来，我要天天折磨他，让他知道，我这些时候过得多么难过。
　　其实可笑。
　　因为卫道本来就过得很难过，比他难过多了。
　　比起卫道，他似乎都过得很快乐。
　　在前一段时间，他见到卫道之前，他想，如果见到卫道，我要让他乖乖留在这里，陪着我，直到死亡。
　　现在，他想，我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意愿。
　　他完全下不去手，只能让卫道睡过去，他想，休息，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事情总会变好的。
　　他还没考虑好。
　　即使他依旧不愿意死亡，但见到卫道，他已经毫无原则。
　　他们不应该见面，不，准确来说，他不应该让卫道见到他。
　　以物易物，交出一部分，换取另一部分。心里以为自己没有付出，于是感到愉快。
　　他的情况，大概如此吧。
　　他不是没想过，杀掉卫道，可是，杀了卫道，他也会死，所以不能做。
　　他可以死亡，死得毫无价值，死得轻如鸿毛，但不能没有意义，他可以为一时兴起去死，可以为头脑发热去死，可以为慌不择路去死，但不能为他人的意愿去死。他应该清楚，即使必将死亡，也必须是自己选择。
　　见到卫道的时候，卫鬼就知道，他可以退步了。
　　他想，我应该怎么对他说呢？
　　我死后，我的一切归你所有，这是理所应当。
　　我爱你。
　　如果你不高兴的日子稍微少一点，或许就是我所希望。
　　我爱你……为什么？为残缺不全的自我，为所剩无几的时间，为虚无缥缈的未来和懵懂无知的过去。为无疾而终的命运。即使到那时候，我的意识必将消失，我的感情无关紧要。
　　毕竟，很久以前，他只是一个灵魂碎片。
　　又或许，因为卫道是全部灵魂碎片中唯一的主体意识。
　　无所谓，随便什么，卫鬼看着卫道，目不转睛。他想，不能让卫道醒过来。
　　至少，现在不能。
　　可是，这里原本就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应该有，什么都不可能长久存在，也就自然从一开始就没必要保存。卫道猜得一点没错，如果不是卫道下来了，他连这间屋子，这张床都不会允许存在，出了这里，别的地方，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空空荡荡。
　　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除了坐在这里，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
　　卫鬼想了想，忽然笑了，自己笑了一回看向卫道，卫道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他想，不如在梦境里创造一个幻境，进去玩一玩。或许玩得高兴，卫道就不会计较他把人留在这里休息的事情了。
　　反正都是假的，有什么大不了？尽兴就好，更何况，卫道本来也很喜欢。
　　他知道，这种事情甚至不必多说，卫道眨一眨眼，他就明白的。
　　就像卫妖那样。
　　要一个什么样的幻境呢？
　　卫鬼以食指指腹点了点下巴，想了想，闭上眼，往后一靠，身体也迅速脱力。
　　他“睡着了”。
　　先放置一块大陆，铺上翻腾涌起的海水，撒上一片人类，点缀进几个妖族，再安置另一块大陆，放好一群面貌丑陋的鬼，在海水中放进一只小船，在房间里放进卫道……
　　我应该在哪里呢？
　　卫鬼看了一圈。人类？不好不好。妖族？不好不好。鬼怪？太丑太丑。植物动物？太废物了，不喜欢。海水天空？太大了，没意思。算了，就这么着吧。
　　哦，还有一点，记得把卫道在外面的记忆先模糊掉，还得想个说辞。
　　“你醒了？”
　　卫鬼在卫道床边看着睁开的两只眼睛问。
　　卫道从床上坐起身来，侧头一看，看见窗外蓝天白云和翻腾的海水，隐约感觉到微风拂面，又侧头回头看了看卫鬼，表情平静，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没打算有反应，就只是眼神上下扫了扫，他闭了闭眼，很明显是想就这么再往后一躺，自己睡过去不管事。
　　但是，卫鬼还在这里，卫道虽然不说话，也不是不能说，他不能认为跟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陌生人共处一室有什么可休息的，他现在并不是特别困倦，还可以睁眼，总得先把事情解决。
　　卫道将卫鬼看了一阵之后，似乎有点头疼，自暴自弃开始说话。
　　自我介绍之后，卫鬼对卫道笑了笑，气氛似乎熟络起来。
　　卫道从床上下来，说了这么一阵话，他也睡不着了，起身往外走。
　　卫鬼推开门问：“大王要回家吗？”
　　卫道才想了想问怎么回事。
　　卫鬼就给卫道科普了一遍现在的世界背景说：“大王是鬼族的大王，如今年幼，正在外面游历，时日早就够了，若想回家，直接回去就是了。”
　　他知道卫道在外面的时候，心里就想回家，于是这么说了，看向卫道神色。
　　卫道不置可否，笑了笑说：“那现在就回去吧。”
　　卫鬼点了点头，调转船头去了。
　　等二人坐在一起，已经是黄昏时分。
　　卫道在船板上往外看了看海面，卫鬼陪了他一阵，卫道回了房间，卫鬼也跟着进去了。
　　“你没有自己的房间？”
　　卫道问。
　　卫鬼点了点头。
　　卫道说：“那这里，你之前怎么睡？”
　　卫鬼回答道：“夜里总要守夜，作为鬼族，昼夜不眠也是常事。”
　　卫道揉了揉额头，想起来什么，笑了笑，放下手，点了点头说：“我昏了头了，你说的是，那平日夜里，你就在房间里为我守夜吗？”
　　他看向卫鬼。
　　眼神清醒，眉目含笑，又带着一股不怒自威，像菩萨神像活了，又像朋友之间夜里聊天，既有随意，又等级分明，丝毫不给一点逾越的机会。
　　卫鬼笑道：“这就看大王的意思了。”
　　卫道问：“我不是出来历练，怎么是大王？”
　　他好像才记起来这件事。
　　卫鬼回答道：“因为鬼族只有一个大王，一个活着的大王，前一位已经死了。”
　　卫道奇怪：“那我还出来做什么？干脆就在自己的地盘里，当个逍遥快活的大王，有什么不好？”
　　他问出这些话来，一点都不避讳，倒好像天经地义。正该如此。
　　卫鬼笑道：“这是历来的传统，一则因为当了大王之后，就不能轻易外出，所以这次出来，好好玩玩，玩够了回去就是。
　　二则因为这是个习俗，古已有之，传到如今，大王都没想要改，就一直这样了。
　　三则外面的风土人情一应俱全，见了之后，回去待在家里也不会常常想出来，办事也不至于被轻易唬住，也是个好机会。”
　　卫道看着他的笑容，点了点头问：“那上一个大王是怎么死的？”
　　卫鬼不假思索回答道：“因为大王寿终正寝了。”
　　在这里，他的能力完全言出法随。
　　他说，上一个大王寿终正寝，那上一个大王所有痕迹都是寿终正寝。
　　卫道笑了笑说：“你知道的东西很多。”
　　卫鬼点了点头：“都是大王教得好。”
　　卫道又问：“那你怎么不奇怪我连这些也要问？”
　　他是打定主意要作死。如果在别的地方，或许这些似乎询问者已经失忆的问题一出口就将导致他被控制住被警惕，但在卫鬼面前，这些都无所谓。

　　卫鬼对答如流说：“大王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只要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了。”
　　卫道有点兴趣，笑问：“那你我什么关系值得这样？”
　　卫鬼看着卫道，义正严辞说：“大王亲口承认我们是朋友的。”
　　卫道饶有兴趣地笑道：“哦，原来是朋友，我险些将你误以为是下属了。”
　　卫鬼也笑道：“我本来也是大王的下属，不过比旁的鬼族稍微可入目些，所以大王从小到大都将我带在身边，当作朋友，我得了大王的庇佑福音，自然要尽心尽力为大王做事。”
　　卫道看着他，语调奇异地问：“只是为大王做事？”
　　卫鬼面色平静，回答道：“大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原来是个衷心属下又当了朋友，怪不得这么好。
　　卫道忽然又有点好奇问：“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之前的感情很好吗？”
　　他说着，坐在床边左右看了看，想了想，对卫鬼招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你坐过来一点，我看不清楚。”
　　卫鬼立刻起身就搬着凳子过去坐了，心想：奇怪，我没模糊眼睛才对。
　　他靠得近了，卫道看得比之前清楚，又伸出手拍拍肩膀，仔细看了看对方的眼睛，轻轻笑道：“你生得仪容不俗，我却比不过你。”
　　卫鬼眨了眨眼，刚才卫道凑过来，对着他的瞳孔瞧了瞧，倒像看着他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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