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

　　有些路早已提前铺好，有些事情将要发生也注定发生，无论是不是有预感，我们都无法逃掉。

　　南河的冬天总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昏黄的路灯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夜静得让人直打哈欠。姜袭也困得不行，但他还是坚持把面前这本解剖学的知识要点背熟了理解透了才上床睡觉，大二的学习任务都比大一多了不少，每天的规划要是不完成，拖到后面就是堆积如山，可以活活压死人。

　　凌晨三点，姜袭钻进被窝，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觉得房间的门被悄悄打开，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阵冷风钻进他被子里，接着身体就被揽进一个怀抱里。

　　“哥，别闹，困啊。”姜袭勾了勾唇，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躲江昼的抚摸和亲吻。
　　“你每天都睡这么晚？我等你等得眼睛都快熬干了。”江昼咬着他的耳垂，手探到他衣服里。
　　姜袭毫无威胁力的说，“回你自己房间去，在家不能胡闹，快去吧。”
　　“哦。”江昼答应着，把人抱得更紧，“天亮了我就走。”
　　姜袭无奈的笑笑，转过身缩进他怀里，“你说的啊，不许耍赖。”
　　“我说的，睡吧。”

　　姜袭睡了，不知道多久，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音就把他吵醒了，身体一抖，江昼也醒了，拍着他的背安抚着说，“没事儿，才刚五点。”
　　“哦。”姜袭重新准备入睡，却有点困难。
　　姜袭索性从他哥怀里出来，盯着他哥的脸瞧，这是他永远都做不腻的事情。
　　接着伸出手指从他的额头，眉骨，眼睛，鼻子，唇，下巴轻轻滑过，江昼闭着眼睛，“小心点，别招我。”
　　“就招你。”姜袭俯身过去，深深的吻他。
　　江昼被他吻得有了反应，声音也沙哑难辨，“姜西西，你老实点。”
　　姜袭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说：“哥，你想要吗？”

　　这是姜袭自己也没预料的，他会说的话，可是一旦说出来，就觉得本该如此。
　　你想要，我就给，就这么简单。
　　所以在黑暗的遮蔽下，在天亮之前，在阳光都还无从知晓他们彼此最亲密的秘密时，他们的身体交织在一起，小心又放纵，不满足却又快乐。

　　“这次我们还能提前走吗？”江昼吻着他，吻干他身上的每一滴汗水。
　　“我们先把这个年过好再说。”
　　今年的年夜饭，他们要去平县的爷爷家。
　　而江昼一想起这个就叹气，“我想逃。”
　　“别小孩子气。”姜袭摸摸他的头。
　　“我真的想逃。”江昼用脸去蹭蹭他的脸，“西西，我们再逃一次吧。”

　　人生总会有逃跑的机会，但有些事始终是逃不开的。
　　例如眼下这场年夜饭。
　　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是不适应，但这次姜袭一见到江爷爷，对上他冰冷厌恶的目光后，他瞬间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年夜饭是为了庆祝团圆，而团圆是人间难得的美事，是让人开心和欣喜的。
　　但江爷爷这个最大的长辈，脸色却不是一般的差，犹如大祸临头。

　　姜袭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位置坐错了，但坐在主桌也是江爷爷安排的啊，怔仲间，江昼推推他，小声道，“赶紧吃，吃完带你出去看烟花。”
　　姜袭的碗里被江昼堆了满满的肉和菜，两人对视而笑，姜袭心里放松了些，才拿起筷子。
　　吃了一会，陆续有小辈给江爷爷敬酒，几杯酒下肚，江爷爷的脸色好像好看了一些，他放下酒杯，目光突然朝姜袭扫过来，然后对江秉林说：“你们家这个孩子，也收.养挺久了吧。”

　　江秉林笑着答：“西西是初一来我们家的，现在他都上大二了，您老自个算算，都多少年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姜袭也腼腆的笑了笑。
　　“既然是一家人，”江爷爷说，“那怎么还没改口呢，我听见他还是叫你们叔叔阿姨。”
　　难道江爷爷是因为这个生气吗？姜袭想。

　　江秉林有些尴尬的说：“哎呀爸，真正的一家人称呼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们毕竟也不是西西的亲生父母。”
　　“谁说称呼不重要？他如果肯改口叫你们爸妈，才是真正把你们当做一家人。”江爷爷道，“最好，把姓氏也一起改了。”

　　江昼忍不了了：“爷爷，您到底想干什么？就不能好好吃个饭嘛，非要来找我们的茬。”
　　“江昼，怎么说话的！”江秉林怒斥。
　　江爷爷却没有同他计较，只是自顾自道，“当年你们收养这个孩子也没跟我这个老头子商量，我确实很生气，但看你们一家人也相处这么些年了，这孩子又很不错，我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只不过最近我在修整江家的家谱，如果你们真心想当一家人，就干脆让姜袭改个姓，入我们江家的家谱，怎么样呢？”

　　“这——”江秉林很意外，他没想到父亲会做出这么大的让步承认姜袭，但是这种入家谱的事儿，应该在私下说好了再跟大家宣布嘛，都没有征求过姜袭的意见呢。

　　姜袭更是满心诧异，这是代表江爷爷接受他了吗，接受他成为江家的一员吗？
　　可是，他为什么觉得别扭，为什么特别难受呢？
　　江爷爷再次询问姜袭的时候，江昼摔了筷子腾地站起来，吼道：“你不要问他了！我来替他回答，谢谢您老人家的好意，不过不用了。爷爷，我们江家难道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入了我们江家的家谱是多骄傲的一件事吗，你明知他脸皮薄，为什么要当众问这种问题？”
　　“江昼，别乱说话！爷爷也是一番好意。”江秉林暗示着他坐下。

　　年夜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旁桌的林恩也走过来，按着江昼的肩膀，“快点跟爷爷道歉，快点！”
　　江昼咬着牙不说话，和从前一样，他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江老爷子望着自己的长孙，缓缓的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替他说话？你凭什么替他决定？江昼，你为什么这么袒护你这个弟弟！”

　　江昼迎上爷爷的目光，这一次，他毫不畏惧，也不再胆怯，爷爷曾经是他最爱的长辈，他挖空心思想讨好他，希望得到他的肯定，但这么多年来，未曾有一次如愿。
　　在爷爷面前，他永远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为此，他有委屈，有愤怒，有逃避，也有不泄气的想要证明，他从来不懂爷爷的想法，但这一次，他突然看懂了。
　　爷爷知道了。他想。

　　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此刻的江昼最应该做的就是掩饰，息事宁人，如果他表演的够好，爷爷会相信，他不得不相信，他无能为力，面对年轻的孩子只有妥协。
　　但江昼不想演了。
　　他演得够久了，太累了，他不过是喜欢一个人，真心喜欢真心护着，凭什么要躲躲藏藏这么多年，还要顾忌着他在乎和不在乎的人的看法。
　　都去他的吧。

　　江昼握紧了拳头，心一狠的说道：“要入江家的家谱也可以。”
　　所有人都不解的看着他，包括姜袭。
　　“但是，”江昼接着说，“以我江昼伴侣的身份，爷爷，你肯把我和姜袭写成一对吗？”
　　此话一出，热闹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姜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他想伸手拉住他哥，却没有力气。

　　“你在说什么？”江秉林满心疑惑和不解，在他的认识里，这种事犹如天方夜谭，他一时根本无法理解。
　　林恩也受了打击，她目光呆滞的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姜袭，以往他们所有的亲密都有了解释，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幸好江魁迅速跑过来扶住她。在场的人里，只有她并不诧异，她早就已经察觉，并且已经接受。
　　但可惜有些人的思想永远是固板如石，不可忤逆的。

　　江老爷子的眼睛里冒着火：“你再给我说一遍！说清楚！”
　　“我说，”江昼牵住姜袭放在桌面上的手，但按不下那双手的颤抖，“我喜欢姜袭，我想和他结婚，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下一瞬间，在所有人都处于震惊中还没反应过来时，姜袭疾如闪电般的站起身，挡在江昼面前，挡住了江老爷子砸过来的红酒瓶。

　　啪！！！！

　　酒瓶子碎了，姜袭的后脑勺剧烈的疼痛炸起来，一时间他意识模糊，在江昼坦白了这一切后，他的压力就达到了顶峰，他以为自己丝毫力气都没了，但在江昼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的身体反应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哥，”姜袭呢喃着，手从江昼身上滑下来，“别说，别说了。”
　　“西西，西西！”江昼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在摸到他脑袋后面的鲜血时，平生头一回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他抱着姜袭要往外冲，江秉林一把按住他，还算镇定道：“坐我的车，你现在这种状态，不适合开车。”
　　江昼点点头。
　　林恩和江魁也要来查看姜袭的伤势，但江昼已经抱着他飞快的出去了。
　　江老爷子手里还握着剩下的瓶口碴，颓然的坐回座位上，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老了许多。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这次的年夜饭，大概是他们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了。
　　这一次大家吃的不是团圆，不是和和美美，而是决裂，剑拔弩张，到惨淡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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