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唐淑晨捡起手机看那条微信。

　　【陈萧：你在干嘛？】

　　“你在干嘛”这四个字，据说，非常暧昧。有一个女明星就曾坦言，它的另一个意思，其实是“我想你”。

　　可那是在明确感觉到彼此之间有暧昧气息的前提下才有的论调。

　　她和陈萧，哪里暧昧了？

　　况且只是文字，缺少感官表现和规定情景。无从辨别这句话是否具备潜台词的属性……

　　唐淑晨闭了闭眼，吐一口气，心想，琢磨这干嘛。

　　管他怎么想的，管他什么意思呢。

　　职场上级领导怎么想的，她都懒得猜，还琢磨陈萧心思，闲的。

　　她一面按摩着太阳穴，一面准备打字。

　　这时，又进来一条。
　　【陈萧：看剧本了吗？】

　　就说想多了吧，人家来监工的，唐淑晨直接回他一个白眼表情。

　　【陈萧：问你个事】

　　【三叔：说】

　　他发过来一页剧本照片。
　　【陈萧：这场戏怎么演？】

　　手机看着不方便，唐淑晨点开照片记下页码，伸着胳膊抽出包里的剧本，摊在腿上翻到那页。

　　简单瞄了两眼，是一场吻戏。

　　唐淑晨随手打字回他。
　　【三叔：照着剧本演】

　　轮到陈萧回她一个白眼表情。

　　【三叔：你想怎么演？】
　　【陈萧：我想有用的话，我选择不演】
　　【三叔：第一集回忆初吻那场戏，是狗演的？】
　　【陈萧：那能一样么，那场是女主亲的男主，我往那一站就行】

　　他还矜持起来了？

　　唐淑晨不想搭理他。

　　【三叔：那你问导演去。】

　　陈萧反而问她。
　　【陈萧：你进这行不就是想当导演么？现在不想了？】

　　这问题，问得挺好。

　　唐淑晨想了想，回他。
　　【三叔：还是想的】

　　【陈萧：听听唐导的？】

　　嗯……那行吧。

　　唐淑晨大致翻了翻前几页剧本，按着屏幕直接发了语音。

　　【三叔：这是所有误会解除后，决定男女主关系走向的重场戏，不确定女主心意，男主才以吻试探，两人又是初恋，再亲一下也没什么新鲜的，你要是能在吻的前半段，演出那种既焦灼又小心翼翼的患得患失，可能会更戳人。】

　　陈萧：……
　　陈萧：难度系数给我往高整是吧？
　　三叔：你非问我
　　陈萧：帅哥无语.gif
　　陈萧：诶，等一下，我外卖到了

　　隔三分钟，陈萧发过来一张外卖摆满桌子的俯拍照片。

　　唐淑晨放下剧本，戳开图片，放大看看他都点了什么。

　　有羊肉串、奥尔良烤翅、鲜烤大虾、烤鸡爪鸡脆骨、牛肉筋、炭烤章鱼脚、麻辣小龙虾、盐焗鸡胗、烤鱼丸、麻辣藕片、烤淀粉肠、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黑东西……还有烤苕皮？

　　哪家点的？业务够广泛的。

　　他发一条语音过来。
　　【陈萧：过来吃点？】

　　说话声里明显混了一些咀嚼的杂音，估计他另一手拿串开炫了。

　　有这么饿么。

　　再说一个人吃是不是点太多了？

　　唐淑晨发信息。
　　【三叔：都有谁？】

　　他马上语音回她。

　　【陈萧：你以为我在这开party呢？还谁？吴导盯我有多紧，我吃点东西跟犯罪似的，最近连李哥都只给我一个盒饭了[开汽水声]，你要来就自己过来，低调点。】

　　哈。还低调点？

　　唐淑晨觉得好笑，摘下耳机，卫生间里淋浴水声传过来。室友还在洗澡，现在出去的话，应该算“低调”吧。

　　她又点开那张陈萧深夜放毒的照片，看了看通体金黄红亮的烤翅和章鱼脚，舔了舔嘴唇，回俩字。

　　【三叔：等着。】

　　……

　　8423房间。

　　飘满熏烤食物的异香。

　　桌上美味剩半，桌边空铁签渐多。

　　陈萧戴着塑料手套，正蹲在地上，对着垃圾桶剥小龙虾。

　　唐淑晨坐着屋里唯一的椅子，啃着最后一串烤翅，她瞥了一眼床上摊开的剧本，页码还停在刚聊过的那场吻戏。

　　她闲聊：“你词儿背到这页了？”

　　陈萧嗦着虾壳，叹声气。“我最近还得整点核桃吃。”

　　唐淑晨嗤笑，“至于么，再有两周杀青了。”

　　“杀青也不等于放假，”陈萧拿纸巾擦嘴角酱汁，略有抱怨，“我算看透了，国外国内都一样，姜女士说的没错，工作是干不完的，光吃那点护肝片熬着没用，及时行乐才是正解，忙里偷闲才叫养生。”

　　他还劝她，“你得会偷懒，别跟个老黄牛似的，累得一身皮包骨，青山都没了，以后还烧什么柴？”

　　“这不是正在偷吃嘛，你哪家点的，烤的味儿不错，等会截个屏发我。”唐淑晨吐一节鸡骨头，反向劝他，“乐归乐，该劳动还得劳，你现在自己住一间才能弄这么多吃的关着门行乐，这就是作为你劳动所得的主演待遇，想想其他工种的兄弟姐妹，谁的付出又少了？知足吧。”

　　“住不住单间我无所谓，每天不让吃饱，我真受不了。”

　　“大哥，你靠脸吃饭呢，有点自觉，多少人宁可不吃也想干这活儿还干不上呢。再说，你也就这点优势，吴导让你管理身材完全正确。”

　　陈萧站起来，看唐淑晨一眼，靠着桌子喝一口汽水。

　　“你承认我这张脸是优势了？”

　　“我也没否认过。”唐淑晨啃着骨头上剩的一点肉渣。

　　“啊——陈萧好帅呀！”陈萧夹嗓子学迷妹看见男明星的花痴尖叫，然后，侧过头挑眉看她，“这么夸我一句有多难？自打咱俩认识，就没听你说过。”

　　“我夸你有什么意思，以后有机会让那些总和帅哥演对手戏的女明星、总给帅哥做造型的美术指导，还有总拍帅哥的摄像师夸你呗。”

　　陈萧又看唐淑晨一眼，摘了一次性手套，扔垃圾桶里，拿一串烤肠，一口咬掉一大半。

　　唐淑晨撂下铁签子，捡了一个小龙虾嗦，然后，咳嗽着扔回桌上。

　　“太齁儿了，你吃这么多，明天肯定脸肿。”

　　“我早点起来，热水多冲会儿就好了。”

　　唐淑晨无语，这得偷着吃多少次才摸索出这种经验。“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啧，我这是劳动人民的朴素智慧。”陈萧说。

　　“劳动人民不欠你的，别给自己贴金了，你这就是偷奸耍滑的蔫儿坏。”

　　“你这词儿一听就是跟绩点学的，她没少说我坏话吧？”

　　陈萧一提到南薇，唐淑晨随即想起刚才她俩在微信里的对话。

　　本来美食当前，吃吃喝喝挺开心的，那些消耗脑细胞的破事都快忘干净了。这下可好，又想起来了。

　　唐淑晨看着陈萧，不能控制地在想南薇那些话的真实性。

　　陈萧喝着汽水，余光感觉她望过来，偏头瞅她，以为她也想喝。于是，又开了一罐递过去给她。

　　唐淑晨摇摇头，叉个藕片咬了一口，心想琢磨，这个人，喜欢我？

　　从刚进来，到现在，完全没觉得呢？

　　“你看什么？”陈萧抖抖衣服上的食物碎屑，坐到床尾一角，擦着嘴问她。

　　唐淑晨跟着陈萧动作，目光落在他腿边的剧本上。

　　忽然，冒出一个不怎么适宜的想法。

　　唐淑晨吃完藕片，随手拎一根烤肠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在犹豫要不要将那个想法付诸实践。

　　“问你呢？”

　　“嗯？”唐淑晨听见陈萧声音，抬头看他，心下已决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试试。

　　陈萧看她一脸走神的表情，懒得重复问她，团了手里的纸巾，瞄准垃圾桶。

　　还没投出去，唐淑晨拉着椅子过来，靠近他坐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微微眯着眼，看陈萧眼睛，又靠近一些。

　　陈萧不明其意，稍微后撤，一侧肩膀便被唐淑晨按住。

　　他瞄一眼肩上的手，转头迎上唐淑晨含义不明的眼神。

　　唐淑晨正狐疑地盯着他，“陈萧，你……”

　　话到嘴边，她有些问不出口了。

　　但唐淑晨仍在观察陈萧的细微表情，面对突然靠近的自己，陈萧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他目光落下，看向她嘴唇，眯了眯眼。

　　唐淑晨蓦然有些紧张。

　　虽然还不知道陈萧要干嘛，在身为女性的第六感和熟读《影视叙事学》的专业背景支撑下，对于陈萧接下来的行为动作，多少还是有些预想。

　　于是，唐淑晨闭紧自己嘴巴，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接下来的几秒，她看到陈萧缓缓抬手，正按照她刚才地猜测，当真抚上她的嘴唇！

　　紧张更深。

　　但她仍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目光垂下注意着她唇上的手指。

　　她憋着呼吸，肢体上有些对此场景不甚熟悉的不知所措，可并不影响大脑里面的复杂活动。

　　唐淑晨在暗自判断刚刚付诸实践的想法到底属于明智，还是馊主意。

　　就在她思想辩论最激烈的时候，陈萧突然用力抹了一下她的唇角。

　　注意力瞬间从自己嘴巴上转移到面对的人身上。

　　唐淑晨抬眼看他。

　　陈萧正皱眉，满眼嫌弃地看她下半张脸。

　　“脏死了，擦擦嘴吧，都是辣椒面儿。”

　　说完，还伸手往她袖子上抹。

　　唐淑晨后撤着闪开，站起来闭了闭眼。

　　她拎着烤肠走到桌边，一面对着镜子擦嘴，一面懊恼地腹诽：学什么不好，学狗血剧？还试探？简直多余。

　　纯属自取其辱！

　　“哎，等会你回去，帮我把垃圾扔了，”陈萧手里的那个纸团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刚好掉在垃圾桶里，“毁尸灭迹，OK？”

　　唐淑晨背对着他，比了个OK手势。

　　暗下嘴角一斜，他喜欢我？

　　鬼都不信。

　　真是闲的，再想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她就去剪辑室打白工，有能量宁可浪费在加班上，也绝不浪费在琢磨陈萧上。完全没必要。

　　……

　　回房间时，室友已经贴上面膜睡了。

　　唐淑晨进卫生间简单刷了个牙，然后，踮着脚走到床边，躺进被子里。

　　充电器刚连上手机，屏幕就来新消息提示。

　　她点开，宣发组里又有新活动方案。她草草看几眼，跟她这个女配没啥关系，退出群聊，发现页面又有新提醒，再点进去。

　　陈萧刚发了一条朋友圈。

　　十分钟前还铺满外卖锡箔纸的桌面，现在收拾干净，摆着剧本和整箱的罐装咖啡。他配文：勤能补拙，努力奋斗！

　　下面制片金总评论：[赞]
　　宣传组长：陈老师，棒棒哒[玫瑰][玫瑰]
　　编剧庄老师：加油帅哥
　　贝勒：[偷笑]
　　吴导：蛮上道的[笑脸]
　　陈萧回复吴导：谨记我导儿教诲[加油]
　　陈萧回复吴导：导演，你说黑咖啡有利于身材管理是吧？[咖啡]
　　陈萧回复吴导：你看我桌上这箱是什么，导演？[咖啡]
　　陈萧回复吴导：导演，你感觉我最近瘦了没？
　　陈萧回复吴导：我每天就吃两个盒饭了，是每天啊导演
　　陈萧回复吴导：太瘦也不行，不连戏了对吧，导演？
　　……

　　不知道导演看到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

　　也许后悔用陈萧演男一了吧？

　　除了他，可能再也没有一个男演员跟导演套近乎是为了多吃一个盒饭的了。

　　唐淑晨为陈萧锲而不舍的精神点了一个赞。

　　别管那精神是为了啥。

　　反正够她抱着手机，躲被子里笑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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