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曦

　　时间的车轮无情地碾过记忆的沼泽，留下了一条深深的鸿沟，再也无法抚平。

　　五年之后，沈鑫宥又一次来到了这座美丽的海滨小城，只是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的他站在机场的出口，看着形形色色、来去匆匆的路人，不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师傅，麻烦您，第二海水浴场”，沈鑫宥依稀还记得，那几条挂满了同心锁的栏杆，应该是在八大关风景区附近的一段海滩边，在机场问过当地人之后，都推荐他去那里碰碰运气。

　　“这大冷天的，你去海边做什么？”，出租车司机熟练地挂挡起步，好奇地和他攀谈道。

　　“找个东西……”，沈鑫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一个陌生人讲述这个冗长的故事。

　　“你从机场出来找东西，只怕不是一般的东西吧？”，从车内后视镜看了后座的沈鑫宥一眼后，阅人无数的司机淡淡地问道。

　　“嗯，很重要的东西”，沈鑫宥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里附近是不是有几条栏杆，上面挂满了同心锁？”

　　“确实有，只不过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地方”，司机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吗？”

　　“反正不少，光是八大关附近我知道的就有两三个吧，毕竟这种地方，你们小年轻最喜欢去了”，司机笑着说道，现在他也大致能猜到沈鑫宥的来意。

　　“我已经不年轻了”，沈鑫宥小声地说道：“我也不想再年轻了……”

　　司机没有说话，只是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类似的故事、同样的话，可能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他的车上听过。

　　“师傅，您知道的那些地方，都带我去一下吧”

　　司机似乎并不怎么吃惊，只是又一次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眼沈鑫宥，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平静地说了一声：“好的”

　　“这是我知道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司机将车在路边停稳后，从手套箱里取出手电递给沈鑫宥，说道：“天黑了，拿着这个吧”

　　沈鑫宥默默接过手电道了声谢，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这最后一片栏杆前，等待着谜底的揭晓，他无法想象如果在这里也找不到叶聆曦的那把同心锁，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仿佛是充满了魔力的一天，凌晨时分自己还在公司加班，上午却在咖啡店迎来了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下午在青岛犹如大海捞针般寻找那把特殊的同心锁，而如今却在这里迎着月色和海风，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宣判。

　　漆黑的海滩边，却可以更清晰地听到海浪有规律地冲刷着海岸，时间或许就伴随着这样的节奏，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沈鑫宥环视了一圈四周，五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只剩下这一片寄托了无数美好期许的同心锁独自面对岁月和海浪的冲洗，留下锈迹斑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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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这段感情，沈鑫宥仍然清楚地记得其中的每一个细节，虽然环顾四周已经找不到当年那个小小的摊位，但是借着手电的光亮，他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地方。手电的光扫过那一排早已爬满了岁月沧桑的同心锁，自己的那一把必然不可能仍旧像刚挂上去时那样一枝独秀、闪闪发光，他唯一能仰仗的，只能是坚持。深吸了一口气后，在手电的微弱灯光下，他开始认真地找了起来。

　　“张三，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李四，爱你一万年”

　　“翠花、二狗，100天纪念日快乐”

　　“招娣&胜男，永远在一起”

　　沈鑫宥仔细地看着眼前的每一把同心锁，有些他甚至需要用力擦去表面的铁锈后，才能隐约猜到上面的内容，但他仍旧能感受到那一段段被隐藏在他们后面、至少曾经刻骨铭心过的故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喜欢你”

　　“不管未来怎么样，请你相信，我一直都在”

　　“我说的以后不是明天，也不是具体的某一天，而是那种还有好多好多年的以后”

　　所有关于青岛的回忆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中爆炸，他终于彻底地明白，叶聆曦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也开始渐渐理解了咖啡店老板的那些话，甚至自己的伤口还来不及结痂，那针自以为是的麻醉剂便已经失去了作用。

　　终于，当上弦月爬上天空、当海风变得渐渐刺骨时，经历了无数期待后的失望，“叶聆曦永远幸福快乐”，这熟悉的九个字进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五年前他挂在这里的同心锁，他的鼻子开始不自觉地酸了起来，他终于重新找到了它，就像找回了曾经的初心一样。

　　很快，他就看到了挂在自己那把锁上的另外一把锁，那应该就是叶聆曦提过她的那把锁吧，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又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拿出湿纸巾，轻轻地擦拭着表面的锈斑，锁体开始渐渐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他也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鑫宥聆曦。

　　原来，叶聆曦并没有骗自己，从那天起，他们的感情或许就已经开始萌芽……

　　夜越来越深，沈鑫宥看着漆黑一片的海面，任凭迎面而来的海风犹如刀子一般刮过自己的脸庞，或许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盖过此刻他内心的酸楚。

　　“你去机场，叫个出租车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一大早把我叫过来给你当司机？”，沈鑫宥坐在驾驶座上，打着哈欠向边上的何晓辉抱怨着，“而且一会儿还得替你开回去”

　　“出租车不要钱吗？”，何晓辉理所当然地解释道。

　　“何晓辉，你不要太过分啊”，沈鑫宥虽然能猜到原因，但是对于他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将这种肮脏的理由这样大言不惭地摆上台面，还是颇为震惊。

　　“你刚考出驾照，给你个机会练手，你敢说你不愿意？”，何晓辉对着沈鑫宥比出了双赢的手势，说道：“你如果真的觉得自己吃亏了，你别来啊”

　　“你……”，沈鑫宥被怼得说不出话，只能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你们这趟蜜月就去两个礼拜吧，有必要带四个28寸的箱子吗？”

　　“按道理是没必要的，只是要去见个朋友，她父母就让我们帮忙顺便捎点东西给她”，陆慧儿不等何晓辉开口，便抢先回答，并且在“朋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沈鑫宥仿佛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他知道陆慧儿口中的那个朋友就是叶聆曦，也知道此时何晓辉和她一定都看着自己，这是他们给自己的台阶，只要自己多问一句，和叶聆曦之间被自己关上的那扇门就会被打开一条缝，可是，那句“她还好吗”都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车厢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他不敢去看车内后视镜，他怕只要自己一转头，就能看到陆慧儿眼神里的期待，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心虚和脆弱。

　　许久之后，他听到了来自后排的那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何晓辉适时地打破了车内的尴尬：“而且你也知道，意大利、法国这种地方太好买了，所以带了两个空箱子去给慧儿扫货”

　　“所以你们扫货的钱就是从我这个免费司机这里克扣出来的，对吗？”，沈鑫宥企图说一个笑话来缓解气氛，但是却没有把任何一个人逗笑，他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专心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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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就这样，沈鑫宥和何晓辉偶尔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里，三人一路无言地来到机场，帮他们将箱子都放到行李车上之后，何晓辉开口说道：“我一会儿把回程的航班号发给你，你记得过来接一下我们”

　　“你……”，沈鑫宥怎么也没有想到，何晓辉竟然如此直白地提出了这个要求，不带任何的客套，刚想和他拌几句嘴，却看到他身后的陆慧儿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眼神中还带着刚才自己没有接茬的怒火，只好将话咽了回去，说道：“知道了”

　　“那你赶紧开走吧，这里是出发层，停车超过五分钟就会有罚单”，何晓辉冷冷地说道。

　　“你这是过河拆桥，用完就踢啊”，沈鑫宥再也忍不住了，哪怕顶着陆慧儿的白眼，也要嘴硬几句，但是身体却选择毫不犹豫地往驾驶室走去。

　　“对了，地下车库的门禁卡在手套箱里，记得替我停回车位”，何晓辉突然想起什么，对着沈鑫宥吩咐道。

　　“知道了”，沈鑫宥的声音远远地飘来，自己的那辆车随后也消失在了视线里。

　　看着沈鑫宥驾车离开后，陆慧儿走到何晓辉的身边，问道：“你的那个方法真的会管用吗？”

　　“半年了，当着我们的面他可能不愿意承认，但独自一人的时候，我相信他知道怎么选”，何晓辉颇有信心地点了点头。

　　何晓辉和陆慧儿的新房位于中环附近的新建商品房小区，沈鑫宥将车开回地下车库入口时，才想起来何晓辉在机场的叮嘱，手忙脚乱地拉起手刹，挂了个空档，然后歪着身体去手套箱里翻门禁卡，忍不住埋怨为什么就不能把它放在扶手箱这种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是没过多久，沈鑫宥便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在手套箱里看到了那枚他熟悉到无法再熟悉的钥匙扣，他把它拿了过来，捧在掌心，看着照片里的叶聆曦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依然对自己灿烂地微笑着。

　　那个恍如隔世的烟花之夜，他将这枚钥匙扣还给了叶聆曦，他以为没有了钥匙扣，他就能忘记过去的一切，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向叶聆曦报复她的决定，可是到头来，他以为的一切都仅仅只是他以为。

　　这枚钥匙扣如今出现在这里，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叶聆曦的态度，他将它紧紧地握在手里，放在胸前，仿佛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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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嘀——”，耳边传来了身后汽车不耐烦的喇叭声，将沈鑫宥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将那枚钥匙扣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拿起手边的门禁卡，驶入了地下车库。

　　“慧儿，你好像胖了，我是不是要做干妈了？”，半年未见，一见面，叶聆曦便开起了陆慧儿的玩笑。

　　“你大老远从英国特地飞来，只是为了嘲笑我胖了？”，陆慧儿装作生气地问道。

　　“那你大老远飞来也不是特地来见我的，还不允许我开个玩笑吗？”，叶聆曦笑着说道。

　　“行了，说不过你”，陆慧儿将身边的行李箱递给叶聆曦，说道：“你爸妈知道我们会见面，特意托我们带过来的，怕你在英国思乡情怯”

　　“辛苦你们了”，叶聆曦接过行李箱，客气地向陆慧儿致谢道。

　　“曦曦，你过年真的不回去吗？”，陆慧儿想起了叶妈妈将箱子交给她时随口提起的事情，关切的问道：“一个人在外面过年很孤单吧……”

　　“这边也没有春节假期的说法，到时候就在欧洲玩一下当做过年吧”，叶聆曦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的无奈，解释道：“而且我自己也想赶赶进度，如果抓紧一点，可以让这个项目能早一点结束，也是好的”

　　“你这个不是三年的项目吗？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刚开始半年，进度就那么赶吗……”，还不等自己把话说完，陆慧儿便感觉何晓辉在桌子底下踢了自己一脚，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正在朝自己微微地摇着头。

　　“你不会是为了他吧？”，陆慧儿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问道。

　　“他还好吗？”，叶聆曦没有正面回答，但是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又给了陆慧儿答案。

　　“他配吗？你有给他写过信吧，他回过你吗？”，陆慧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太好”，何晓辉轻轻拍了拍陆慧儿的手，然后接过了话茬，回答了叶聆曦的问题。

　　“他会好吗？”，叶聆曦继续问道。

　　“我相信会的”，何晓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有什么可以帮他的吗？”，叶聆曦的话中仿佛仍旧透露着些许自责。

　　“曦曦，我在机场就说过，这件事情你没有任何错，你不能这样怪自己”，陆慧儿将她的手心疼地握在手里。

　　“对他有信心、给他时间，会好起来的”，何晓辉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聆曦的问题，或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答案，连沈鑫宥自己都不知道。

　　“我一直有……”，叶聆曦轻声、但是却坚定地说道。

　　“打电话给她啊！去找她啊！你不会不知道她把钥匙扣给何晓辉的用意吧！”

　　“你不配再爱着她了，她是你放在心里十年的人，那天晚上你却用那样的语气去凶她！”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放下就放下，拿起就拿起，你能不能干脆一点！”

　　“你错过她了，半年了，她的电话你不接、她的邮件你不回，你把她伤透了！”

　　……

　　沈鑫宥感觉仿佛有成千上万不同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他又一次从床上坐了起来，无奈地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钟指向了晚上八点，他还是保留着一年多前为叶聆曦特地添置的英国时间。

　　“意大利现在应该九点了吧”，沈鑫宥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了这个想法，陆慧儿在出发路上的刻意试探终究还是在他的心里埋下了种子：“不知道他们见过面了吗？会不会正在一起吃晚饭？他们会聊起我吗？如果聊起，会怎么说呢？叶聆曦，她还好吗？”

　　想到这里，他很自然地拿起手机，打开了何晓辉和陆慧儿的微博，想要从他们的分享中找到哪怕一丁点儿关于叶聆曦的蛛丝马迹，但是就如这半年来一样，仿佛叶聆曦从来就不是他们的共同好友，任何存在的痕迹都被他们隐藏得严严实实。

　　沈鑫宥不得不承认，当他重新拿回那枚钥匙扣之后，他对叶聆曦的思念便与日俱增，在这个寂寥的夜晚，他终于鼓起勇气，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从半年前的那条微博开始，仔细地翻看着，生怕漏过任何一条，就仿佛一个腼腆的小男生，想要通过各种社交媒体去重新了解这个自己刚交换了联系方式的心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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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聆曦的最后一条微博以一副滑雪镜结束，上面的文案则写着“期待下个月的多洛米蒂，传说中的滑雪胜地”，想来这应该是她的旅行计划吧，沈鑫宥感到很庆幸，她仍然过得很好，但又感到一丝失落，或许自己再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吧……

　　他想起了曾经和叶聆曦一起旅行的日子，以后的日子里，他们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英国啊，其实也就是一张签证和机票的距离而已，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远……”

　　他突然想到了老周的话，英国其实并不是很远，只是一张签证和机票的距离，那么多洛米蒂呢？如果自己下个月也可以去到那里，虽然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具体行程，但如果上天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的话，如果他们还有缘分在那里遇见，就像在十年前初二（8）班的走廊上、那个下着雪的下午的那场偶遇一样，是不是就能说明其实未来并没有完全关上他们之间的那扇大门呢？

　　沈鑫宥迫不及待地跳下了床，来不及披上外套，就这样直接坐在椅子上，打开了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在浏览器的地址栏里敲下了意大利签证中心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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