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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与
慕容晗明自梦中惊醒,耳畔还萦绕着那句:“我很想你……”
春寒料峭,他不得不去院子里洗了个冷水澡才稍稍缓解身上的燥热。
连碧绡都看出王爷很不对劲,但鉴于上次的事情,她暂时不敢再试探,只老老实实把消息传回了宫里。
慕容恪看着纸上“以冷水沐浴”几个字,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杨瑶见他心情不错,大着胆子上前笑道:“皇上笑什么?”
慕容恪把纸条递给她。
杨瑶看了几眼,也抿唇笑道:“王爷年轻气盛,确实也该娶妃了,成王府也没个主母,这事最后少不得臣妾操心。”
慕容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杨瑶不知他心里怎么想,试探道:“依臣妾看,宗室里年龄身份合适的就是韶德郡主了。郡主美貌绝伦,又为大楚祈福多年,是有德之人,和王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慕容恪斜倚在软塌上垂眸思索。
谢音当年在凌云寺被慕容晗明吓破了胆,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他?这事他知道。但征战沙场力保江山的靖北王和一个郡主孰轻孰重他也分得清。当年不痛不痒禁足了慕容晗明一个月,正好便宜了他养伤。如今嘛……
靖北王前尘尽忘,若是赐婚,倒也能显天家厚爱,至于当事人怎么想,又与他何关?
“皇后的眼光不错,不若先探探堂弟的口风,他为国尽忠,朕不能亏待了他。”
杨瑶点点头,笑道:“皇恩浩荡,臣妾自然尽力促成这段良缘。”
慕容恪点点头,拾起案上的奏折。
半晌后,杨瑶忍不住踌躇道:“天色已晚,皇上保重龙体,不若,歇息吧。”
慕容恪看着她有些畏惧又有些惶恐的眼眸,有些头疼。
“朕还有事要处理,皇后自去休息吧。”
杨瑶忍住叹气:“是,臣妾告退。”
罢了,皇帝不好后宫,她又能如何?
等到皇后离开,明晃晃的大殿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良久,慕容恪从奏折里抬起头:“找到了?”
云雷道:“是,公子在柳方洲大人府上。”
慕容恪笑了笑:“他倒是聪明。”
“可要属下带公子回来?”
慕容恪思量了片刻:“有云风看着,便让他多玩几天吧,终归是朕……欠了他的。你着人护着,别出什么岔子。”
云雷垂头应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皇位上的人,语气有几分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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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倏忽而过。
黎乔心情不错,早早等在了兵部门口。或许老天爷看他太过春风得意,故意要和他开个玩笑。
一阵马蹄声过,白衣轻甲的小将军跃下马来,却径直朝着他走来。
黎乔诧异地发现,多年不见,他竟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身材魁梧挺拔,全不复少年之感,眉目间仍是熟悉的风流,神色却完全变成了成年人的稳重深沉。
安远侯微笑道:“这位公子是在此等人?”
黎乔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有些怔愣,半晌才开口道:“是……”
祈祯笑了笑,声音浑厚,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无需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觉得你很熟悉,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面对旧友,黎乔说不开心是假的,但此时他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拱手道:“侯爷说笑了,草民从未见过侯爷。”
“哦?那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安远侯风流俊逸,银盔白马,京城谁人不识?”
祈祯哈哈大笑,笑了一阵,道:“我与公子一见如故,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请你吃酒,公子可肯赏脸?”
他来兵部本是来归还北疆卷宗的,如今见了黎乔,什么事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黎乔有些踟蹰,祈祯和他太过熟悉,说几句话必然是要露馅的。他犹豫了一瞬,祈祯的手就铁钳似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只是想和你多说会话,你都不愿意吗?”
黎乔听这语气颇感无奈,刚要答应,忽地手中一松。安远侯后退了两步站定,脸上的笑意霎时褪去。
“见过王爷。”
慕容晗明看也没看他,拉着黎乔就要走。
祈祯疾行了几步挡在两人身前。
两人一个玄衣金冠,俊美无俦,一个白衣如雪,风流肆意,本该赏心悦目,但靖北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谁靠近都得被冻伤。
“滚。”
慕容晗明语气森冷如三九寒冰,黎乔不由捏了捏他手心,想安抚住这炸毛的老虎。
“王爷,草民刚才和小侯爷巧遇,王爷不要误会。”
按理说这两人在北疆共同杀敌,上了战场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可一旦打完了仗,就跟仇人似的,谁不知道靖北王与安远侯水火不容。
“在下只是想和这位公子交个朋友,王爷何必如此反应过激?倒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祈祯唇角含笑。
黎乔知道他嘴上功夫厉害,害怕自家小白眼狼忍不住动手。
忙扯了扯慕容晗明的袖子:“我与王爷早先约好了有些事要办,多谢侯爷好意,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祈祯看向他,神色不明:“那你可记住了,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黎乔点了点头,歉意道:“当然。”
慕容晗明虽被他的小动作安抚住,但听了这话脸色更是阴沉,杀意沸腾。
忍了又忍,拽着黎乔走了。
两人跌跌撞撞,走过了一条街。慕容晗明再忍耐不住,找了个酒家要了间上房,将人都赶出去,转身就按住黎乔的肩把他抵在墙上。
“没想到你手段如此了得,连祈祯都能勾搭上?也是,他素来自命风流,你们俩岂不是一拍即合……”
黎乔只当他在发疯,没意识到他语气中的怪异。
他轻揉被捏痛的手腕道:“王爷,你弄痛我了。”
慕容晗明怒火中烧,只想把他弄得更痛。
他大概是疯了。
黎乔见他毫无所觉,叹了口气,双手环住他的腰,额头在他脖颈间轻轻磨蹭。
“别吃醋了,我和小侯爷一清二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什么?吃醋?怎么可能?
慕容晗明阴沉着脸,理智回笼,想把人推开。
他才抓住黎乔的胳膊,对方缠得更紧了。
“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慕容晗明僵住了,算了,疯就疯吧,这人如此撩拨他,有什么事儿也是活该。他伸手把人紧紧箍在怀里,柔软的触感平息了令人窒息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隆隆如雷的心跳声。
不知抱了多久,黎乔轻轻推开他,坐在了桌前。
“王爷,饮雪丹可吃了?”
慕容晗明没说话,坐下来看着他。
来路不明的药他怎么可能吃,自然是找了神医查验,确实是好东西,但对他的毒没有太大作用。
黎乔倒了杯茶吃了,又拿出瓷瓶来放在桌上,眉眼微挑:“怎么,王爷怀疑我?”
慕容晗明避开他的目光,道:“我会用的。”
黎乔点点头,也不逼问。“既然来了,王爷想吃点什么?这家的花雕鸡不错……”
两人唤了小二来上菜,不多时便摆满一桌。
点的全是靖北王爱吃的。
慕容晗明抬眼看他,这人倒是下了功夫,竟然能把他的喜好摸个七八分。
如此用心,却是为了幕后之人。
他心中一时熨帖,一时又是难受。
两人吃了一阵子,黎乔开口道:“王爷,兵部左侍郎一职您是如何考虑的?”
终于忍不住了?
慕容晗明抬头,看着他明亮的桃花眼,对方表情一片坦然,似乎就是在认真问他一个普通问题。
“不出意外,当是何年顶上。”
黎乔微眯了眼,笑道:“何大人为官多年,确实是个人才,不过嘛……我听说他私德有亏,王爷不妨再考虑考虑。”
慕容晗明盯着他:“你要插手此事?”
黎乔摇摇头:“草民无权无势,哪儿敢,只不过听到些风言风语罢了,王爷多虑。”
他笑了笑,不再言语,只给慕容晗明布菜。
除了当伴读时给慕容恪布过菜,这天底下还没人有这种殊荣劳动黎二公子大驾。
可惜慕容晗明体会不到,他阴沉着脸:“你为柳方洲谋划算什么正途?他就算坐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又能如何?跟我回府,六部三司,只要你开口。”
黎乔忍不住笑:“王爷豪爽,可惜,草民只想逍遥尘世,怎么会入官场自戴枷锁?”
他不想做官,那便是要荣华富贵了。
慕容晗明思量着靖北王府那点俸禄,有些后悔没把北疆的好东西都带回来。他孑然一身,从未觉得哪里是归宿,得了金银财宝便放在北疆宝库里,或是置换了田地,有多少家私自己恐怕也没算清楚。
“那你跟我回去,靖北王府全权交给你打理。”
黎乔用筷子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别说这种傻话。”
他现在若是去了靖北王府,第二天慕容恪就得把他抓回去。更何况,他要以什么身份入王府?
慕容晗明正要发怒,黎乔细白的手指附了上来,在他手腕处摸了半晌,忽地震惊道:“王爷身上的噬骨之毒没解?”
慕容晗明瞳孔微缩:“你知道?”
黎乔有些意外:“我当然知道,当年我将凝碧丹给了……他竟然没有给你吗?”
慕容晗明扣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
黎乔觉察出了不对劲之处,反手握住他的手臂。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没有吃凝碧丹?”
“皇帝来找我时噬骨已经发作,凝碧丹治不了我的毒。”慕容晗明一字一句道。
黎乔的脸霎时退了血色。
竟然是这样?当年他着人在南疆搜寻数年,终于在镇国公协助下找到了一颗凝碧丹,却还是没有来得及……
他眼前忽地模糊,耳畔轰隆作响,心中一阵绞紧,似是被放在火上灼烤。噬骨之毒发作起来的痛苦,即便他不愿回想却仍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而这痛,现在全部要应在慕容晗明身上。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慕容晗明已经承受过了许多次。
慕容晗明看他脸色煞白,额头直冒冷汗,心中也是吓了一跳。他把人扯过来抱在怀里,好在黎乔消瘦,纤腰不盈一握,便是坐在他腿上也没什么妨碍。
温热的内力缓缓暖和了身子,慕容晗明看着他苍白的脸恢复血色,终于松了口气。等意识过来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有些不对劲。
“你这是什么毛病?”
还未等他皱眉,黎乔已经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眼尾飞起红霞。
慕容晗明看得心中直跳,责怪的话说不出口,他忍不住在他发间额头轻轻吻着。
“吓着了?无妨……便是找不到解药,十年也还是能撑过去的。”
黎乔眼前花了,难忍心中剧痛,十年?他的阿澈,只剩下十年?而且还是这样痛苦的十年。
这一世,黎乔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云浮山弃如敝履,凝香殿欺瞒伤害,甚至连解药都未曾及时给他,却要让他为大楚出生入死,流干血泪,换来如今这个海清河晏的天下。
可阿澈呢?他做错了什么?这一世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他没有造反,没有杀戮无辜,更没有颠覆大楚,他长成了文韬武略,横扫北疆的靖北王,他是大楚国之柱石,功在千秋,彪炳史书。但他如今却只剩下十年……
都是因为他。
慕容晗明看着那滴晶莹的泪从黎乔的眼中涌出,脑海中似是崩断一根琴弦。
他失了记忆,也一并抛开了那些顾虑,一切都遵循本能,他恨不得将这个人融入骨血,即便他也不明白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他迫切地想要做什么来安慰怀里冰雕玉琢的人,又怕太鲁莽不小心将他弄得破碎。
“你害怕我死,是不是?”他急切地问。
黎乔现在哪敢听他说这个字,扭过头哽咽得更凶。
慕容晗明不让他如愿,将人的下巴掰过来,直视那双迷蒙的桃花眼,像是看到了一片灿烂云霞,灼灼其华,片刻后,他终于无法忍受,低下头,吻了上去。
从微凉的眼皮,到挺拔的鼻梁,再到温软如花瓣的嘴唇。
怀里的人微微颤抖,却没有避开。
春雷炸响,电光如炬。
外间忽地下起了雨。
时而缠绵悱恻,时而倾盆如瀑。
天地间再无其他,唯有耳畔灼热的呼吸与心跳。
世间多少惆怅客,只缘色授与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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