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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
一大早,沈顾立在南枝苑门口,面色不善。
女使从星隅房中出来,神色无不为难,“公子,里头和往常一样,实在看不出什么。”
沈顾敛眉,也顾不得失礼了,阔步进去。
门锁窗扇都完好无损,闺房中也干净整洁,摆设如常,的确不像别人闯过的样子。
沈顾不耐问,“那俩门房弄醒了没有?”
长随忙不迭说再去瞧瞧,着紧着去了,沈顾脸色沉得吓人,摆摆手,让周围的人都退一边去。
他脸色怎么能好,堂堂尚书府,莫名其妙丢了个大活人,扈卫看守竟无一人察觉,门房也被麻翻了,简直荒唐至极。
两个门房很快便被带了过来,头脸上还湿哒哒往下滴水,明显是才被人泼醒,一见沈顾便跪下了,“小人们看守疏忽,请公子责罚!”
“还没到论罚的时候,”沈顾问,“你们昨晚可见过生人?”
两人连忙否认,“公子明鉴,后门本就行人稀少,昨夜更是一个人也没来过呀。”
“那你们昏迷前,可吃过什么,喝过什么,闻到过什么?”
两人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们就只是喝了平日喝的茶水提精神,那桌上还剩半壶呢,其他的…”
他们说到此处,突然停住。
沈顾冷声道,“还不快说!”
其中一人仰起脸,“星隅姑娘回府后,三不五时请人从外头妆香楼里捎带东西,小人们也转送过几次,不过是唇脂花钿之类的小玩意,昨天一更时分,她端了些甜米糕来谢,说是亲手做的,念着时辰晚了,我们守夜辛苦,填填肚子。”
他越说脸越白,“我们吃完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沈顾眉心纹路更深了几分。
新嫁娘托人从外头找些胭脂水粉最是寻常,何况星隅是他妹妹的心腹,无人会怀疑她,更不会提防她送的吃食。
沈顾意识到什么,折身回到闺房,但见榻前帐帷齐齐整整挂在两旁金钩上,显然是昨晚便没放下来。
震惊之余,扈卫匆匆来报,“公子,云指挥来了。”
沈顾一愣,“人在哪?”
“他神色匆匆,正在厅上等着。”
沈顾赶过去,云渐也不废话,第一句话便是:“袁柏跑了。”
“你说什么?”沈顾彻底凌乱,“跑了?”
跑了和失踪可是两码事,失踪还许是被绑架,跑了的言外之意却是逃婚,但云渐说得笃定,“昨夜本该他当值,但他日间找逐溪换了班,直到晨起点卯便没再见他。”
一旁的长随也很震惊,下意识道,“难不成,两人私奔了?”
“……”沈顾无语凝噎,“糊涂东西,他们俩是太后亲自指婚,犯得着私奔吗!”
“即便临时悔婚,也只消星隅和太后说一声便可,何况星隅对殿下忠心耿耿,多半是和袁柏私下商定好了,事后还会回来,”云渐道,“可他们会去做什么?”
沈顾苦恼地在厅中踱步,逐溪却灵光一闪,突然抬起头。
云渐和沈顾都捕捉到他的异常,齐齐看向他。
逐溪道,“属下曾经听袁柏和星隅说,认识一名修复面容的游医,有望为她去掉脸上疤痕,但当时星隅拒绝了,说是胆小,怕出意外。”
沈顾沉吟,“难道是星隅惦着要做新嫁娘,又改了主意?”
“如若这样,便不会瞒着人,”云渐定声道,“她是想摘掉代面,安安稳稳待在殿下身边。”
沈顾恍然大悟。
是了,以星隅的年纪,本可晚两年再成婚,之所以这样急,是因着鹿衔遇刺,生怕她日后会被人错认成自己而被害。
可若摘下代面,便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
逐溪也想到了这一层,便有些犹豫,“那这事我们还要不要管?”
“星隅猜得没错,修复面中的确有风险,而且极大,”沈顾对此事似乎颇熟稔,“眉心到鼻翼之间的区域是不好动刀的,此处直通颅内,稍有不慎,便会血气逆行,上犯脑窍,引发毒热,轻则脑络受损,重则丧命。”
他面色凝重,“大邺的确曾有这样一位大夫,但很早便去世了。”
逐溪一怔,顿足道,“袁柏这个不靠谱的,别是遇着了什么游方骗子,就把星隅带去了吧!”
云渐神色也不大好,“马上去城门找守官,问问今早有无年轻男女相伴出城,若没有,就去查近日有无游医进京。”
逐溪应是,夺门而出。
沈顾神色复杂,掐揉着眉心,“此事还是莫要让殿下知道,她本就病体未愈,不能再着急上火了。”
云渐不置可否,“我去调度人手,尽快把人找回来要紧。”
沈顾送他离府,心底牵扯出一桩旧事来,回到房中吃冷茶,末了将茶盏往案角一顿,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长随给他添热水,“公子安心,还好发现的并不晚。”
沈顾回神,叹道,“星隅往日看着柔柔弱弱,怎么遇到事就这么轴呢?”
简直和他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沈鹿衔正在长信宫中拟旨,突然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毛笔跟着手一颤,墨汁便滴洒在了案面上。
幸好没有毁了卷帛,沈鹿衔松口气,“星隅,帮我拿条帕…”
话说一半,她才意识到星隅已经不在宫里了。
沈鹿衔有些发愣,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
已有女使将帕子递到她手边,“殿下。”
沈鹿衔回神,接过来拭了,“月轻呢?”
“外院新拨进来几个宫人,月轻姐姐去给她们分派活计了。”
沈鹿衔颔首,将手帕递回给她,“你们退下吧。”
宫人们恭声应是,殿中安静下来,沈鹿衔搁下笔,不由得有点惆怅。
星隅即将出嫁,萧露和月轻日后也要成家,兄长还是会去徐州,父亲在前朝,母亲在山观,云渐会远征。
何况她和云渐现在还……
前世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入了宫,依旧聚少离多。
沈鹿衔叹气,真真切切有了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腿侧突然被软软地蹭了一下,聆风不知何时寻过来,鼻尖一拱一拱的嗅着,肉垫踩着她的裙裾,想爬进她怀里。
沈鹿衔笑了,架住它两条前腿,将其抱起来,揽在臂弯。
聆风依旧不能视物,却反应敏捷,几乎不影响行动,喂得又好,长得比同龄猫都大,墨色皮毛油光水滑,活像只小黑豹子。
可喜的是它还十分灵性,又亲人,每每沈鹿衔病弱或心情不好,它便会跑过来卧着,让她抚摸。
沈鹿衔越看越喜爱,揉揉它的脑袋,温声道,“想来能在这四方宫墙里陪我到最后的,也就只有你了。”
聆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凉润润的鼻头蹭蹭她的指尖。
沈鹿衔把它放在腿上,唤李玄进来,将拟好的懿旨给他,“这是封云渐为骠骑将军和仪鸾司指挥使如故的旨,你拿去尚书台,若无有异议,令其起草任职文书,颁布朝野,此外,益州刺史职位空悬,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先让钟离山顶上,这事我便不拟旨了,让沈相按我的意思代写诏书即可。”
“领旨。”李玄笑眯眯道,“云指挥才打退益州羯虏回来,又救驾有功,自然不会有人反对的。”
沈鹿衔笑笑,神色有些不大自在,“中官说的是,事实胜于雄辩么…还有,陛下如今也知事了,去尚书前记得将此事知会他一声。”
李玄应声而去,沈鹿衔逗了会儿猫,又去库房查检给星隅准备的东西。
库房内光线不足,但她没让旁人跟着,自己提了盏灯,慢慢翻看。
不多时,一只手伸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笼,“殿下。”
听出声音是月轻,沈鹿衔转头朝她一笑,“我再看看你妹妹的嫁妆。”
月轻十分过意不去,“别看了,殿下,星隅年轻,哪里使得了这么多财帛。”
“你不晓得,袁柏不得父母欢心,虽说要外放,可总是要在婆家住一段时日,星隅性子软,又容貌有损,我不多多封赏些东西,难保他们不会轻视欺压她。”
月轻动容道,“殿下如此真心待她,奴婢真是粉身难报。”
沈鹿衔道,“你们与我是相依为命的交情,什么报不报的。陛下可回宫了吗?”
月轻点头,略一犹豫,又道,“陛下回来前,让奴婢陪他去见了皇太妃。”
沈鹿衔颔首,“那也是应当,她精神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没事便睡觉,晒太阳,见到外人就疯疯癫癫的,说陛下和她儿子长得像。”
沈鹿衔掀开箱奁的手微顿,淡淡哦了声,“她还不知道崔党伏诛的事情吧。”
“朝政大事,怎么会传到她那里,何况她精神不好,宫人们更不会乱说了。”
沈鹿衔点点头,扣上箱子。
月轻拿出帕子给她擦手,“殿下,您说皇太妃的病还能好吗?”
“她是心气不平,以致外邪侵体,伤肝化火,才蒙蔽了心窍,若哪天外邪尽散,她能平心静气,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月轻垂下眼睛,“但愿她能有痊愈的那一日。”
“嗯,我也希望,”沈鹿衔将手擦干净,“不缺什么,走吧。”
月轻望着那些新上了朱漆的箱子,轻轻一叹,扶她出门。
沈鹿衔见她暗自伤感,有心逗逗她,“怎么这副表情,莫不是你也想做新嫁娘了?”
月轻猛地抬头,顿足嗔怪,“殿下!”
她赌气吹灭了灯笼,“殿下在哪奴婢就在哪,奴婢哪也不会去的。”
沈鹿衔正色道,“这可不行,明天你就走。”
月轻睁大眼睛,却见她眼底都是狡黠顽皮的笑意,“明天你得回府上了,星隅还等着你送嫁呢。”
“……”月轻长松一口气,“殿下越来越坏了!”
*
傍晚时分,京郊山林中起了长风。
此处风景极好,山谷中是一片绵延如川的竹林,青翠幽深,几乎看不见尽头,晚风穿拂,摇动之声如龙吟细细,伴着深处传来的悠悠琴音,给人一种避居世外的无为安宁之感。
云渐就站在竹林之外,可显然悠远清淡的乐声并没能让他心平气和,他看不惯这副故弄玄虚的做派,负刀而立,眉间镌着不耐。
沈顾也在旁边,若非他拦着,云渐才懒得和他们废话。
两名小道童守在入林的小径上,低眉静立,“善信稍安勿躁,师姑抚琴时不喜外人搅扰。”
沈顾温声笑道,“无妨,我等静候佳音便是了。”
他们寻来晚了一步,道童说星隅已经开始动刀,断乎不能停。
云渐看不惯这种故作高深的做派,“游医在屋内治病,与女冠抚琴有何干,与我们进林子里又有何干?在这傻站着,人没了我们都懵然不知。”
沈顾低低道,“想必你在京中也听过清风林的盛名,这里的女冠逸冲为人清高,目下无尘,能被她接纳的游医也必然不简单,否则治出事来,岂非坏了她的名声,所以我们放宽心,至少袁柏不是被骗,只管等着星隅的消息便是。“
话音刚落,竹林深处的琴声停了下来。
道童在前引路,引他们到了一座小道观,门后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女冠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云渐看到她穿戴的白玉莲花冠和霜色鹤氅,神思不由得一恍。
这女冠周身清隽脱尘的道家气韵,倒与沈鹿衔有几分相似。
只是多了几分清冷疏离,少了些许冲淡平和。
沈顾只问,“星隅如何?”
女冠目光略过他,又在云渐身上停了一瞬,淡淡道,“二位随我来。”
她转身折返,带二人进去,女医就在后院,正用菊叶水净手,和袁柏交代着什么。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可当她转过身,旁人看清她的面容时,沈顾却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似的,喃喃念出了堪称石破天惊的两个字:“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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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