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能收

　　“不用了。”文婉秋沉下脸，“这姑娘我不喜欢，你的眼光也太差了。”

　　章文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荒谬感。许多年前，他和母亲走在大学校园里，指着不远处走过来的魏紫说那是自己喜欢的姑娘的时候，文婉秋就是这样，眯了眼睛，挑剔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这姑娘我不喜欢”。

　　可是今天，他还没开口，文婉秋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圆是方，就下了这样的结论，是他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母亲，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误会？

　　文婉秋等不到儿子开口说话，以为他是不满自己的态度，便苦口婆心的分析给他听：“你看这个女孩子，年纪不大，确实年轻算是个优点，以后生孩子也容易些，可是你不能光看到她年轻啊。年纪这么小，就要化那么浓重的妆，可见底子并不好，长相应该很平常，而且妆容重，香水味也重，可见品味不算好，很庸俗。”

　　她这么说着，章文博的神态却舒缓下来。原来真的是误会啊，文婉秋大概以为刘莎莎跟他约好了，出来刷好感的。不过这么看来，他们母子还是有些默契的——他们都不喜欢刘莎莎，虽然原因不同。

　　“那照您这么说，我得找一个不化妆的？”章文博似笑非笑的问。

　　文婉秋又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并不像之前维护魏紫那样跟自己争辩，觉得心气平顺了许多，大概儿子跟这个女孩子交往的时间尚短，感情也不多么深刻吧，这是好事，她欣慰的想着，眼角眉稍就舒缓起来，声音也越发平和，循循善诱：“并不是这么说。真正美丽的女人，应该是不化妆的时候就很不错，但又懂得如何适当的修饰自己来锦上添花，而不是一味艳俗。再说你看她的穿衣打扮，很花哨，可能也很时尚，可是带着一股子廉价的气息，小家子气了些。没钱并不可怕，衣着不能精致讲究，那么简单大方就好了，最怕的就是这种浅薄。”

　　章文博点头受教：“有道理。”脑子里面却是魏紫不同的样子，参加活动的时候淡扫蛾眉的精致优雅，在家里素面朝天的清爽干净，还有亲密时眼波流转的娇媚诱人，确实从来没有浓妆艳抹，可是每一时都那么美，是他喜欢的样子。

　　“还有就是这孩子的举止言行，尤其不好，看着就有些轻浮了。她显然已经看出了我们是你的父母，马上就这么自来熟，也太不知道自尊自重了。”文婉秋的话说着说着就有些重了。

　　章文博忽然一笑：“我觉得她这样挺好的，原来魏紫到了你们跟前话不多，您不是特别不喜欢她这一点吗？说她对您不尊重不亲近。”

　　许是这件事情在文婉秋看来早就是过去式了，这两年章文博似乎也没表现得多么留恋魏紫，甚至提都没提起过她，所以这会儿她听着儿子这样说，难得的心平气和：“是，我是觉得魏紫跟我性格不相投。可是就自尊自重来说，今天这个女孩子，可是还比不上魏紫呢。”

　　“是吗？我还以为是个女的就比魏紫强呢。”章文博终于还是没忍住，刺了文婉秋一句。

　　章晋转脸瞅了儿子一眼，嘴角勾了勾，仿佛有些高兴的样子。

　　文婉秋反倒一点儿也不生气，拍拍儿子的胳膊：“你也不用阴阳怪气的这么跟你妈说话，不就是跟我扛着那口气嘛，我对魏紫虽然不客气，可也没到有我没她的地步，她要是更听我话一点，我也不会那么坚决反对。”

　　“真的？”章文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头。

　　“真的。”文婉秋靠在沙发，半阖了眼睛，不疾不徐的闲话，“我对她不满意，其实主要还是对她家庭不满意，经济条件不好，还有个读书读到老大的弟弟，将来毕业工作买房娶媳妇，负担多重啊，咱们不在乎她的钱，可也不能自己捡个担子挑上对不对。再说她的父母，素质都那么低，咱们可是有身份的人家，你爸是企业家，我是知识分子，回头你爸出去跟人应酬，结果亲家是个不识几个字的下岗工人，多丢份啊，我跟她那个泼妇似的妈妈也没有共同语言不是？”

　　章晋轻轻咳嗽了一声，待章文博看过去，他却若无其事的看着电视里的中文节目。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声咳嗽提醒，文婉秋也不再继续吐槽魏紫的父母，转而说起魏紫本人：“魏紫这个孩子呢，被家里拖累得太厉害——我是真担心你被她拉着给他家打工，别的呢，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懂事，能吃苦，长得也不错，比今天这姑娘强，但是性格不好，太硬气了，说不得训不得的，你们俩在一起摆明了是你受委屈啊。”

　　“今天这个我可不受委屈。”章文博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话都是人说的，母亲明明亲口斥责魏紫挑拨他们的母子关系、不安好心、嘴上不说话心里一肚子小算计之类的，现在时过境迁了，居然只剩下了怕自己受委屈，真是好健忘啊。

　　文婉秋睁开眼，瞪了他一眼，又闭上养神：“我可不管你是认真的还是玩玩儿，这个女孩子跟你不般配，肯定是不行的，妈妈不同意。”

　　“您不同意啊？”章文博笑笑，“那我要是坚持呢？”

　　“不可能！”文婉秋似乎很在意自己的涵养功夫，就算是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一跳，她的声音也还是没有提高多少，确实跟魏紫的妈妈很不一样，“我不管你们到哪一步了，实在不行，咱们给她些钱，或者，不行给她买辆车，总之跟她断了！这样肤浅的女孩子，不能做我的儿媳妇！”

　　“给钱？给车？您可真大方啊。”原来魏紫说的话是真的，他的好母亲，真的用钱去羞辱过魏紫。他侧头看看文婉秋保养得宜但是还是透出了一点风霜的侧脸，忍不住问起旧事，“原来您也给过魏紫？”

　　文婉秋倒是痛快的承认：“给了，可她没要，说实话我还真是高看了她一些，她还真有几分骨气。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你们俩都断了。今天这姑娘可不会有魏紫那份硬气劲儿。”

　　“妈，您见了她一面，说了不到两分钟的话，您就下这样的结论，不觉得有点武断吗？”章文博拿出手机，漫不经心的滑动着，“我都三十多了，我的朋友哥们都当爸了，难道我不能娶媳妇吗？”

　　文婉秋并不觉得自己不对：“你说我武断，可能是吧，但是妈妈的人生阅历告诉我，这个女孩子还不如魏紫心正，就算你要再找一个魏紫那样的，妈妈都不会拦着，可是这样的女孩子不行。”

　　“再找一个魏紫那样的？”章文博不确定的问。

　　“是啊，现在你也算是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不用靠我跟你爸，你也能生活得不错，那么即使女方家境差一点，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至于我喜不喜欢，反正是你们两个过日子，你喜欢就行了。”文婉秋如此说道。

　　“可是我就喜欢您不喜欢的那种。”章文博淡定的挑衅。

　　“你成心气你妈是吧？”文婉秋推他一把，“你妈万里迢迢的来看看你，一到家你就在这儿气我？我跟你说啊，你要是随便说说，我也不计较，你要是认真要找这么一个，我宁愿你去把魏紫领回来！”

　　章文博几乎就要把“我马上领她来”吐出来，却最后生生忍住，沉默了一会儿，等心头那阵子扑腾过去了，才叹息：“我怎么能把魏紫领回来？”

　　中文的博大精深就在这里，“怎么能”三个字，既可以是How也可以是Why，端看听的人怎么理解了。文婉秋显然理解成了后者，随口反驳：“你怎么不能？真要那么喜欢就去追回来，总比退而求其次的找那么个姑娘好！不过说起来，魏紫可不小了，说不定都结婚了，孩子也有了。”

　　“您不是说她的条件也找不着什么更好的对象，所以才扒着我不放的吗？说不定她离了我就嫁不出去了呢？”章文博摇头。

　　“怎么可能，除非她自己不想找，不然她各方面条件都还行，哪能嫁不出去呢。”说起已经和他们不相干的人，文婉秋又恢复了理智。

　　“哦，您是这么看的呀。可是据我所知，她还真没嫁出去。”章文博很想笑，眼睛却热热的，心里直犯酸。

　　话说到这里，再看不出什么来，文婉秋就不用自诩书香门第善解人意了，就连对儿子的私事一直不表态的章晋都看过来两眼，她自然知道自己想得没错，这下子她的脸色真正紧绷起来，身子也坐直了，严肃的问：“你怎么知道？你们还有联系？到底怎么回事，你想要的是魏紫对不对？你挖坑让妈妈跳？”

　　“没那么严重，至少今天之前，我真的不知道刘莎莎，哦就是您看不上的那个姑娘，她住在这儿，所以都是话赶话的说到这儿而已。”章文博笑着解释，“其实您一双慧眼，看得也没错，这个刘莎莎是想当您儿媳妇，可惜您儿子被您教得好，没看上她。”

　　“别嬉皮笑脸的，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文婉秋瞪他一眼。

　　章文博的脸上笑意舒展：“就像您猜的那样，我喜欢的，从头到尾都是魏紫，我没娶她没嫁，我跟着她出了国，就是奔着娶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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