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

　　从警局走出，火热的阳光撒在我的脸上，记者簇拥在大门，摩拳擦掌，准备对我进行下一轮审问。
　　我在台阶的最高层俯视他们，觉得他们好像沙漠里面簇拥着尸体分食的鬣狗，戴上墨镜，他们脸一齐变成了棕色，这也是鬣狗的皮毛应该有的颜色。
　　旁边一个警官调笑道：“看来，人民大众都要留住你，全都堵在门口，愣是不让你走开一步。”
　　我望向他，嗤笑了一声，抬眉道：“谁说的，其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未必没有一条康庄大道？”
　　大门吱嘎吱嘎地响，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下一秒钟，就要撑不住了。
　　康庄似乎没有地方。
　　我对审讯我的家伙道：“78公分，68公分，83公分。“
　　“这是？“
　　我的微笑灿烂：“这是我的三围，警官你觉得够不够标准？”
　　他的样子好像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我又问道：“这样的身材罕不罕见？”
　　他的身体保持挺立，岿然不动。
　　我审视他的外表，斯文，干净，自有威严，但单论脸，也仅仅是一张在人群中都会认不出来的大众脸。
　　靠近他，我摘下了脸上的墨镜，两双眼睛赤裸相对，当一对男女在近距离内执眼相看，堪比裸呈以对。
　　他的睫毛在颤抖，但是他的眼珠没有摇动分毫，中国共产党的教育告诉我们，军人要有铁一样的意志。
　　旁边的人在目瞪口呆，我用余光瞟了他一眼。
　　把身体从他面前收回，我忽然溢满笑容，摘下自己的眼镜，拉起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坚硬，坚硬之下有柔软，然后把眼镜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我说：“我的衣服遮得很严实。”
　　有人不自然哼了两声。
　　我继续说：“如果用上这个太阳镜，我的脸，也遮得很严实。”
　　这次没有人再哼哼。
　　“因而，全身上下都遮得很严实，几乎没有露出什么样子的，三围78，68，83的那个人就是我。”
　　紧绷着的雕像一下放松开来了，像是什么大石一下放下。
　　“江露小姐，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找一个身材和我相近的女警官或者工作人员，让她穿上我的衣服，戴上我的装束，从前门突破，记者大部分集中前门，在听闻江露在那里出现以后，也一定会一窝蜂地涌过去，如此一来，其他地方的出入口便可以畅通，我另换一件衣服，从后门，或者翻墙离开。”
　　“江露小姐，我们有警力协助你离开。”
　　“谢谢您，”我后退一步，对警官礼貌致意，“但是，警方有警方的工作，你们的工作为了纳税人而负责，多掉警官来保护我等于是浪费他们的钱财，我也是纳税人，自然不会任意浪费。”
　　我换上了一件白色衬衣，款款从后门走出，这里空无一人，前门的吵吵嚷嚷的声音依稀传来，前门的记者正争先恐后拍摄着江露的最新咨询吧，现在她就是江露，而我不是，“江露从警局大门走出，惊慌失措，尖叫连连”这将成为明日头版头条，这就是事实，就是几百个人的眼见为实。
　　坐上出租车，我告诉他去曾经的黄金地盘市中心九州路，然后坐看窗外飞逝的风景。
　　三十六计中，第一计就叫做瞒天过海。

　　九州路是曾经的黄金地盘，可见其无论软件还是硬件设备的质量都堪称一流，高耸入云的楼房，平整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似的光芒，远处有绿湖柔波涟涟，两岸杨柳依依，连着白云飘飘，艺术家的天堂不过如此。
　　可惜只是曾经的黄金地盘，五年前，它的黄金时期忽然像长出了腿一般，向着东边走出，本地的地价一落千丈，许多投资商在一夜之间血本无归，曾经的车水马龙门前冷落车马稀，辽阔的大路只剩下偶尔一两声汽车的鸣笛。
　　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者就是因为知道是什么原因的人太多，众说纷纭，无一定论，所以才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讲得明。
　　这里最高的楼房叫做天上人间。
　　很多人都说，这名字实在是起的太烂，人住在天上人间，岂非已经不再人世，换言之，就是诅咒住户死亡，这样的名字，实在不吉.
　　这也样是这地段衰落的谣传原因之一。
　　偶尔也会有三三两两的富人在这里漫步，不为赶路，只为休闲，一来高级住宅区毗邻此地，而来九州的风景确实美丽。
　　其实，按照王辰的计划，我是不应该来这里的，我所要做的全部，就是做在家里，静静等待，观看电视，看着他们的行动掀起轩然大波。
　　我又回想起他那天说的话，做的事，忽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王辰说：“其实，我们想让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凶手之所以是凶手，就是因为，他杀了人，然而我们可以把一切扭变成这样，杀了下一个人的，就是杀了上一个人的凶手。”
　　他的意思是，为了来捏造一个新的的凶手，我们再来杀一个人吧。

　　我在路上缓慢地行走，我的前面走着一个高贵的夫人。
　　真正的富人一般不是俗人，即便她本质上是一个俗人，她也会尽量让自己不俗，比如这个贵妇人的手，它没有太多的装饰，就是一双素手，但是她的指甲盖，就比我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指甲盖都要均匀，都要柔和美丽。
　　当我们用人民币来计算时，就单单这一双简简单单的手就价值不菲。
　　如果我是劫财的人，一定会从她的身上下手。
　　她款款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我坐在路边有一点晕眩。
　　王辰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们要杀一个富人，因为那个编造的抢劫者下手对象就是这样拥有钱财的人，我们杀人的时候要在现场留下证据，这个证据要指向一点——这场案子的凶手和杀害江露的就同一个，比如一把歹徒用来行凶的刀，刀上有江露的血，比如他的样貌被某人认出，他的样貌和杀江露的那个凶手一模一样。
　　他们把作案地点定在了九州，原因很简单，这里富人最多，人流量最少。
　　这里来往的行人，哪一个会成为我们的攻击对象？
　　我听到了摩托车的引擎声音，这个地方本来是不可能会有摩托的。
　　有没有人说过：由于开放和快速，摩托车是世界上最好的作案工具之一。
　　恍然回过神来，我抬头，现在路面上对着我迎面走来的是个老太太，鹤发童颜，十分有富贵样，温柔慈祥地搂抱着自己的小孙子。
　　老太太有钱又反应慢，是世界上最好的作案对象之一。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我端详着摩托车上的海瑞，其实从他在我面前到他抽出那把刀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从他抽出刀到割破老太的皮肤的时间也不是很久，这短短的几十秒间我的目光始终定格在海瑞的身上，如同审视着我的爱侣。
　　他实在不像海瑞。
　　黑色的衣服包裹住他的身体，袖口扎得和麻袋一样，他握着摩托车手柄的手指僵硬，仿佛是钢琴丝连起来的竹筷子，每动一下，每一个动作都定格成一节一节，摩托车的引擎声冲天，它抖得厉害，我看向地面，地面平整光滑，于是我明白，不是车在抖，是人在抖。
　　一向公正严明，义薄云天的海笔架在持刀杀人。
　　他的准头并没有把握好，歪歪斜斜怎么也走不出一条直线，笼头左右摇晃，好像是腿上绑了磁条的鸽子。
　　王辰在这时走到我的身边，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反问他：“从哪里搞到这辆车，眼前的东西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笑着，他笑起来有一种格外阴柔的感觉，此时却带有一分胜券在握的残忍：“既然你已经在警局指认了他是杀人者，我们就必须确保警方相信，你所说的家伙真的做过不法之事，此时，一旦海瑞顶风作案，警局必然会将凶手嫌疑转移到他的头上，陈氏的罪名自然就可以漂白。”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我奇怪，你是如何计划如此周密，好像事先已经酝酿过很久。”
　　他嘴角一弯：“哪里？”
　　我道：“连这一辆摩托车，你也选用的是新车，选用的这个牌子，全城都有经销店，如此一来警方调查时，极难发现究竟是哪里的车辆，混淆了追捕的视线。若是就近到街头上去盗一辆固然方便，但一是容易留下我们所在位置的线索，二是用一辆上过牌照的车多多少少会留下痕迹，对于一心作案的人来讲，实在不是好事。”
　　我们两个在此时沉默了一会儿，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海瑞笨拙地骑着摩托车擦过了电线杆，我以为他本来是应该撞上去，哪知道最后一刻堪堪绕过，“碰”地一声，摩托车的后视镜应声而断，镜子摔落在地，破碎的玻璃撒了一片。
　　海瑞好似慌张了一会儿，头盔掉了下来。
　　王辰道：“我没有系紧纽扣，他的容貌应该是被人看见比较好的。”
　　浓密的头发胡子随风飘舞，他的胡须比他的头发更长。
　　这样的容貌在都市中并不多见，一般人望见了以后都将印象深刻。
　　此时海瑞已经拔出了刀，刀面铮亮，沾过血液，那里有好几个人的血，其中有一个人的是我，我的小腿上现在有一道伤疤，狭长如一道峡谷，至今还火辣辣的疼痛。
　　王辰说，这把刀，可以做为最好的证据，实物证据。
　　祖孙两人吓坏，怔在原地。
　　阳光灿烂，灿烂的阳光照射在刀面上，刀面上有金色的光芒，金色的光芒对准了老人孱弱的身体。
　　王辰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只为科学牺牲的小白鼠。
　　我看着她，我恐惧我的眼神是否会如同一个试验狂人。
　　为了所在乎人的生命，所有人，都可以变得如此无情。
　　车子向祖孙两个扑了过去，秃鹫张开翅膀，扑向自己瑟瑟发抖的猎物。
　　我闭上了眼睛。
　　孙子忽然嘹亮地哭了起来，哭声震天，哭声引擎声交织，祖母眼睛一横，缓缓闭上，挡在了孩子前面，花白的头发飘舞。
　　艳丽的红色飘荡在铮铮的银白上，血花在刀刃上分外显眼，如同开放在树丛里的鲜花，一捧又一捧。
　　凄厉的嚎叫声和引擎声交织在一起，你有没有半夜幽灵敲门的咚咚声？我曾经因为不堪其扰而蜷缩在棉被里面瑟瑟发抖，现在我全身在战栗，但是我的手却摸不到可以给我庇护的棉被。
　　王辰悠然望着前方，残忍悠然。
　　他甚至伸出手拍拍我的肩，然后说了一句什么安慰的话，可是旁边声音太大，我没有听清。
　　海瑞忽然调转了笼头，他的刀锋只是堪堪擦过祖母的肩膀，然后便连人带车驶离了他们两人，“铛”地一声尖刀落地，在地上染上血光，摩托冲进了“天上人间”的小区，只留下一阵阵瓦砾掉落的声音。
　　王辰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将目光转向了那座“天上人间”的高楼，忽然哂笑了一下，问我道：“你看，他装成强盗可真够像的，是吧。”
　　我木然点头。
　　老妇人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试了两三次都没有成功，然后她爬到了一根电线杆边，凭着电线杆的支撑力爬起来，她仍然在抖，她找出自己的手机，对着手机嚎叫
　　“警察，警察，警察在哪里？”
　　她将手机送离自己的耳朵，这才注意到她没来得及拨号，她已经不甚灵活手指艰难地爬完了这三个数字。
　　她于是对着话筒大叫：“救命，快来救我啊。”她的手无力地垂下，似乎这两声大叫已经消耗了她全部的力气。
　　电话挂断了，但是她甚至没有告诉警方她所在的地点，根本不会有公安来增援，她吃吃笑了两声，略微有一些神经质。
　　她的孙子似乎明白惊吓过去，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王辰扯了一扯我的衣服，提醒我道：“我们该走了，条子马上就来，被他们现场抓包可不大好。”
　　我冷笑了一下。
　　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冷笑。
　　从始到终，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大的损害，海瑞虽然担了个杀人罪，但量天底下也没有什么公安局能逮得了他，陈氏农民现在已经差不多可以无罪释放，这祖孙两个不过是皮肤上拉了个口子，回去给爸爸妈妈抱抱舔舔也就了事，王辰父亲的病好了，一切都皆大欢喜。
　　可是我的心中缺感到如此憋屈，我似乎是做好了一种心理准备，等着看青天老爷大海瑞怎么杀害无辜怎么蒙受冤屈，我一面同情着这一对无辜的祖孙，一面在这种残忍下享受着一种看好戏的快意，忽然，好戏草草落幕，我期待我憎恨的精彩矛盾压根就没有出现。
　　我竟然感到了一种失望！
　　我为自己心中这阴冷的一面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沙子，一切都结束了，我对自己说。
　　“好的，走吧“我听见自己清晰的声音。
　　王辰转过身，他的目光久久锁定在“天上人间”上，一瞬间他的表情甜蜜如同望着自己梦中的情人，就像一个十三四岁的羞涩少年，痴迷地望着自己在昨日梦中见过的佳人，这种甜蜜渐渐凝固，变成了一种可怕的厌恶和仇视。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神情一如往常。
　　“嗯，走了。”
　　猝不及防地，一阵震天地坍塌声袭击了我们的耳膜。
　　大地在颤抖，周围的空气四处逃窜。
　　王辰的脸色变得惨白，不像是害怕，倒像是痛心疾首。

《寻殇千年》
确实是好文



《异世界的法拉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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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道》
我想努力写一个惊悚的故事，惊悚的爱情。第一重是，文章鬼怪很多，而且它们的遭遇都不是太好，鬼哭神嚎。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