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昭阳宫，例行请安。
　　昨日妆贵人跪行昭阳宫后晕厥回去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不管所闻者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揣测这件事，今天她们都聚集在了这里。
　　今天和往日不同，之前宫妃们无论来得多早都能看到首座上的皇后，但今天就连新德妃都来了，首位上依然是空空不见人。直到宫妃们议论纷纷了好一会儿，皇后才从内室走出来，由春容搀扶着坐上凤椅，端庄温和一派无事发生的模样。
　　“参见皇后娘娘。”按照惯例，众妃在贤妃带领下齐声行礼。
　　然而，今日她们迟迟没有等到一句平身。
　　有妃子疑惑的抬头看，见皇后目光下垂空落，好似在思考什么出了神。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皇后的异常，德妃最不怕事，所以直接开口叫了一声：“皇后娘娘！”
　　“嗯？”皇后又好像没有出神，在德妃开口的第一时间就含笑望向她，德妃一截小指露出长袖拂了拂示意她们还在行礼，皇后扫了一眼，淡声：“都平身吧。”
　　“我以为我不说你们也会自己起来。”在众妃重新落座之后，皇后又笑道。
　　贤妃在众声寂静时开口，“娘娘可是说笑了，你不开口，我们那敢乱了规矩。”
　　皇后听罢，笑了笑。
　　“姐姐今日是身子不舒服吗？”陈婕妤以关切的语气小声问皇后，所有人都明里暗里注目皇后等待她回答。
　　“是啊。”皇后点头，按了一下太阳穴，“昨夜遭了梦魇，今儿还觉得有些头疼。”
　　她又解释起来：“所以刚刚有些恍惚，各位妹妹不要怪罪。”
　　“妾妃那里有新制的安神香，待妾妃回去之后，就立即给姐姐送来。”妆贵人当即开口，言语中与皇后颇为亲近，叫人有一些不清楚，昨日跪行昭阳宫的人是不是她。
　　皇后：“我先谢过妹妹好意，只是这送香就不必。我这梦魇也不过是一时思虑过多，并不碍事。”
　　“而且，你眼下的当务之急应是照顾好腹中皇嗣，不必为本宫分神。”
　　“妾妃不过是腹中多一块肉而已，哪里比得上娘娘治理后宫辛苦呀。”妆贵人话这么说着，轻轻抚摸自己丝毫看不出隆起的小腹，脸上充满了喜悦与怜爱。
　　皇后似乎矮了一分目光。
　　偏偏还有人要捧着瘪肚子炫耀，“也不知是不是本宫的错觉，本宫倒是和妆妹妹不一样，本宫啊，总能觉得这肚子里面的小皇子在动！这或许，是因为男孩比女孩活泼些吧。”
　　“哟，这么早就能感受到动了？那可真是稀奇啊。”妆贵人慈爱的神色一凝还没开口，就听一道妖娇的声音先说了话，德妃看着苏容华的肚子，笑盈盈：“以本宫看啊，容华妹妹肚子里的小皇子是想出来做哥哥了。”
　　苏容华怀孕三个月，妆贵人怀孕四个月，德妃这一句话毒得不行，听在苏容华、贤妃的耳朵里就是其心可诛。
　　贤妃马上说话，气势十足：“德妃妹妹慎言，皇家子嗣尊贵非常，可不是你能拿来快玩笑的。”
　　“贤妃姐姐不要动怒，德妃妹妹也是顺着容华妹妹的话在说，并无恶意。”淑妃似乎是在打圆场。
　　这一层层的姐姐妹妹下来分外有意思，良妃用帕子掩了掩翘起的嘴角，在悄悄瞧了眼首座的陈静淑后继续坐山观虎斗。
　　德妃是个嚣张的主，直接剔剔长指甲开口就是刺，“皇家子嗣是宝贵，可也是活的能生下来的才宝贝，现在这闷在肚子里的可不一定呢。”
　　按理说，德妃说到这份上，皇后是肯定要出来维护后宫和平了。但现在凤椅上的人却依然一言不发，她静静的看着下方宫妃们，无论是话里有话还是直来直去，她都没有任何表态，甚至嘴角还有一股浅淡的笑容。
　　“皇后娘娘，你可不能就这么看着啊。”苏容华习惯委婉适应不了德妃的直，于是开始向上求助。
　　皇后就算是被扯紧风波里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轻笑：“我刚才不慎出了会儿神，没有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容华妹妹说我不能看着，那能否和我重复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
　　苏容华语气变了调：“娘娘没有听见？”
　　皇后摇头，神色有了些许歉意。
　　“娘娘既然精神不济，不如早些下去休息，我想今日各位妹妹也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见此，良妃轻声道，随后环顾了一圈周围，除了觉得受到轻视的苏容华，众妃皆摇头。
　　皇后立即承了她的情：“那好，今日都到这里吧。你们就不必行礼了，早些回去。”
　　说罢，皇后再不顾什么，直接搭着春容的手离开凤椅走进内室去了。
　　随后众妃又在碎嘴几句后散去，不过当妆贵人要走的时候被人叫住。
　　“林丝，你被本宫站住！”
　　听着娇蛮任性的声音，妆贵人不用回头就知道叫她的人是谁。
　　“德妃姐姐。”妆贵人转身向走过来的人行礼，柔声唤了句。
　　“你先回去，我和妆贵人有话要说。”德妃先是瞪了妆贵人一眼，随后没好气的与淑妃道。淑妃眼角沉了沉，但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德妃于是冷哼了一声，一把抓住妆贵人的手，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厉声问：“本宫问你，本宫对你好不好？”
　　妆贵人迟疑了一会儿，小小的点下头。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怎么，你以为你巴结上的皇后，就可以与我为敌吗？”德妃继续大声音，她身后的婆子咳嗽了声，然后德妃撇了撇嘴，收了一点脸上的嚣张表情。
　　“你跟我走！”德妃要拉着妆贵人走出昭阳宫。
　　妆贵人当然不肯走，下意识护了护肚子。
　　德妃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脸色一度在发怒的边缘徘徊，但是选择了忍。
　　“你不用护肚子里面的宝贝孩子，我不打算伤害他。你和我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混蛋！”可她最终还是忍失败了，“之前本宫对你那么好，你都忘了吗？我送你的水果，你是不是都吃到脑子里面去了？”
　　“好吧，我跟你走。”妆贵人叹气，很想告诉面前这位祖宗，在昭阳宫大吵大闹真正脑子里面进水果的人，恐怕是她自己。
　　周雪凝将妆贵人带到了自己的清辉宫。

　　锦绣宫。
　　葛青今天没有梳妆，从早上起来后她就一直站在闺房的书桌前，也不说话也不吩咐人，就直直的盯着瘫在书桌上的白纸看，看得小茵都担心她会不会看一张纸看成雪盲。
　　小茵知道她因近日的事情很受打击，所以也就没有说她什么，只是掐着时间准备到点就把人从书桌前拖走。
　　可是在小茵的一个时辰快到了的时候，葛青又突然动了动，开口说话。
　　“小茵。”
　　“主子！”小茵赶紧迎了过去。
　　葛青僵硬的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伸手好像眷恋一样摸了摸滑腻的纸，低头问：“现在这个时候是不是请安已经结束了？”
　　“……应该是已经结束了吧。”小茵道。
　　“她这个时候一定很不好受。”葛青喃喃自语。
　　小茵心中担忧，但不知道怎么劝。正好葛青自给自足的研起墨来，小茵便过去接手，然后一边磨一边问：“主子研磨是准备写字吗？”
　　“不是的。”葛青摇头，然后亲手：“我刚才想了好久，才想起她的模样。”
　　“我害怕我以后就困在这里，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我想把她画下来，这样我即使见不到也不会忘记她的模样。”
　　小茵研磨的手顿了段，她本就早有怀疑，眼下葛青语气如此卑微，她便加重了自己的怀疑。
　　“主子……”
　　“我以前，真的是太天真了。”葛青打断了小茵的试探。
　　“我这副画要画很久，我在这里也会呆很久。你不用陪我，而且如果你哪天觉得待不下去了，就自己走吧。我知道，你在宫中是有人照应的，离了我才能过得很好。”
　　小茵闻言，只得暂时放下想法向葛青保证：“主子，你放心，无论如何奴婢都会陪着你的。”
　　然后不过转眼之间，在一个飘雪的冬日，小茵就离开了锦绣宫。
　　偶尔来打扫的婆子告诉葛青，小茵被德妃要去了。
　　小茵居然是德妃的人，葛青有些惊讶但是没有停下自己在画卷上勾画的手。这是她禁足的第三个月，很冷，屋里没有炭火供应，她像还在宫外一样手上生了冻疮。不过在她眼中这冬天带来的唯一麻烦，就是她的手红肿之后不能握笔了。
　　她哪里画得出来什么肖像画，纸上反复勾画的人，谁也不像，面目全非。

　　听人说，两位皇妃有孕后备受恩宠，而皇后在冬天之后又生了病，已经将昭阳宫的请安取消了两个月之久。
　　方寸之地，雪不会唯独下在一个地方。
　　陈静淑也看到了小雪，在她批改好今天的奏折之后。
　　“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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