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

　　东齐皇子大多成年后出京就藩，然元光帝似乎想多留儿子在身边几年，享享天伦，三位皇子在宫中皆有专门的寝殿，永安城中亦有府邸。这会儿，陈文甫的府邸刚挂上“昱王府”的牌匾没多久，一切还都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陆济是为数不多的可自由出入王府的宾客，一早前来，门口管事不忙通报，直接笑着将其迎了进去。陈文甫昨夜吃了点酒，今晨起得晚，早饭吃得没滋没味，放下筷子揉了揉额角太阳穴，便看到陆济被领了进来。
　　陈文甫一笑：“你倒是起得早，怎么昨夜没喝酒？我二哥收藏的可都是佳酿。”
　　“见过王爷，”陆济一丝不苟地深深一揖，笑道：“昨夜宫宴可还尽兴？”
　　陈文甫白了一眼：“跟一群老大人耍嘴皮子，能尽什么兴？头疼才是真的。”陈文甫说着挥手叫来一名侍女，让她去添碗筷，又对陆济道：“怎么不坐？我发现自打来永安城后，你对我好像客气了许多。”
　　陆济仍旧一躬身后才落座，低眉敛目道：“京中人多眼杂，我若不注重言行，连累的是王爷的名声。”
　　陈文甫苦笑一声，叹道：“早知道你会在乎这些条条框框，我又何苦带你来？好好的饮溪公子，若在我这儿磨没了风采，不知要有多少小姐闺秀要背地里骂我了。”
　　陆济面不改色，心下却略感茫然，陈文甫看似是真心待他，却又为何背后中伤甘棠山庄？陆济看着他亲自替自己摆好碗筷，心下怅然暗叹，甚至隐隐希望那封信上所说都是假的，一时有种想跟陈文甫摊牌求证的冲动，心道若有误会，还是尽早解开得好，否则岂不受人挑拨坏事？
　　然而陆济终究是忍住了，毕竟陈文甫心思一向深沉，若他真做了那两面三刀之事，自己冒然质问，搞不好会逼得他将陆家赶尽杀绝。陆济纠结片刻便定了主意，心道大不了查明真相之前，他什么也不做就是了。
　　陈文甫见陆济愣着出神，唤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没什么，可能有点宿醉。”陆济道，“我吃过早饭了。”
　　“那算了，我也不吃了。”陈文甫挥手让人收拾走，然后支开堂上仆婢，打趣道：“我听说你最近往客馆那边跑得挺勤？不过据我猜测，海安澜也是个不开窍的。”
　　陆济失笑，斜睨着他，目光揶揄：“也是？”
　　陈文甫一愣，待醒悟自己说了什么，打了个哈哈，端起茶盏喝起水来。陆济就势问道：“王爷昨晚那道菜的用意是什么？”
　　陈文甫放下茶盏，凝眉想了想，道：“很突兀么？
　　陆济低眉一笑：“倒也没什么，只是殿下入京后一直没跟那边往来，我还以为你要保持距离，所以有点意外。”
　　陈文甫笑道：“之前听说她们走访朝臣不太顺利，吃了几次闭门羹。这人嘛，趋利避害都是天性，总得有人带带风向。”
　　“那可要替她们谢谢殿下了。”陆济道。
　　陈文甫对上陆济意味深长的眼神，失笑道：“你别误会，带风向的可不是我，我是跟在二哥后面的。不过有个消息，倒不妨先跟你透露一下。”
　　陆济见他笑意轻松，直觉感到应不是个坏消息，好奇问道：“什么消息？”
　　陈文甫道：“你道我二皇兄为什么敢堂而皇之地向海安澜示好？马上辽人那边也要派使节过来，朝廷上下心照不宣，都觉得对海氏这边得做做样子，若不然要让人觉得我大齐连瀛洲岛国的事都无力插手，你说北边还能安分么？”
　　陆济凝眉思忖半晌，不由失笑，不过笑意很快消失，心底依旧不大乐观。陈文甫道：“既是不好强硬拒绝，对于那两姐妹而言，总是多了一分争取的机会。”
　　陆济却不以为然，元光帝说不定更加强硬，再添苛刻条件，逼得海安澜二人自己退缩也不失为一种解决之道。不过这话陆济可不敢明说，谁知道陈文甫会不会拿去献计。陆济冷眼旁观陈文甫行事，发现他虽对海倾倾有些好感，偶有态度摇摆之疑，然而一旦遇到对自己有利之事，海倾倾立即便无足轻重起来，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从陈文甫那里出来，陆济闲来无事，再次转道去了客馆。
　　门前，岑璜正与一人谈笑寒暄，过了一会儿，那人躬身告辞，岑璜也客气回礼，目送他离去。陆济上前问是何人，岑璜道：“太尉府的人，之前我们去拜访，那位大人躲着不见，结果今儿个不知怎么，突然派了人来回礼。”岑璜拉着陆济往里面走，神情很是高兴的样子，“不见就不见吧，谁也不稀罕，至少回了礼，没让我们赔本哈哈哈……”
　　陆济失笑摇头，还真如陈文甫所料。
　　陆济被岑璜拉到内院，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晏兄？”这些日晏伯空一直与他一起，二人虽性情迥异，聊起来却觉投缘，是以习惯了过来找他。
　　岑璜道：“不知道，一早起就没见过。”
　　正坐在书房的海安澜听到动静，推开窗子探出头来，喜道：“你过来啦，你懂不懂回回文？”
　　陆济道：“懂一点，怎么了？”
　　海安澜笑着举起一个小册子，道：“我刚翻出一本回回族的故事集子，有些地方看不懂，你若无事就进来教我？”
　　“好。”陆济笑着应下。
　　书案正对窗子，岑璜见二人在里面有说有笑，郎才女貌的画面很是和美，便乐呵呵地自动消失，揣着袖子出门，往御史台去了。
　　岑璜这些日子过得可谓如鱼得水，充分展现了自己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一面。起初是因为拜访陈仁熙，刚好赶上陈仁熙有事去丞相府，岑璜便沾光跟着进去，里外参观了一番，这一来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找到了打发时间之事，此后便有事没事都要到各官署串门拜访。
　　各部官员虽然对这位厚脸皮的瀛洲使者有点无奈，不过岑璜感兴趣的也只是一些官制部署及运作流程，算不上什么机密，被他搭讪久了，难免聊出一些政务心得。
　　岑璜一心将前途命运压在海氏身上，但有所思所得，便去海安澜跟前明里暗里表现一番，海安澜听着有趣，便亲自上门谢过陈仁熙，陈仁熙心情大好，又派了自己的王府大总管陪同，几经周转，岑璜现如今在京中各部畅通无阻，取经无数，除了皇宫内苑，几乎处处都有叫得上名的酒肉朋友。
　　海倾倾这些日则等闲不出门，重又研读起海凤璋的各类文集。早前在甘棠山庄借出来的书中不乏孤本，也算是歪打正着，救了这些典籍一命。这些书有不少她幼时便读过，只不过早年只为消磨时光，看个热闹，如今大起大落，辗转回到海凤璋当年扬名崛起之地，打交道的人也多了，开卷又有新的领悟。
　　然而这日海倾倾有些神思不属，懒懒翻了一会儿，说不出的心烦。其实前夜里她寻着晏伯空出门，暗中撞见了陈子芊来找他，又亲眼见晏伯空将她拖走。那时海倾倾一个人蹲在黑暗的角落里，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父王。
　　其实也不能算是“不知为何”，毕竟这世上可供她想念的人不多，大概也只有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父王。自无名岛上的一场梦过后，海倾倾恍然中觉得，她跟那个陌生的父王有了一点默契和心意相通，虽然有时候她也怀疑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而已，但多少算是一种寄托，否则便总觉得自己如一缕游魂，跟这世间没有任何牵连。
　　海兰齐的一生让她明白，把心寄存在另一个人身上是很危险的，人会变得脆弱，会无端孤单，尤为严重的是，她骨子里兴许还有种潜在的遗传绝症，容易神魂破碎，成为世人眼中的“疯癫”。至于葬身深海算不算一种解脱，她就无从得知了。
　　海倾倾走了一会儿神，然后一身冷颤地将目光聚集在书上，叹了一气，索性研墨执笔，打算将手中的书誊抄一份。现如今，抄书是她最爱做的事，不费脑力，还能让人沉心静气，摒弃杂念，让活得战战兢兢的自己获得片刻从容。
　　连背带抄地誊完一卷，海倾倾检查一番，发现无一字错漏，满意地放下了笔。窗外阳光大好，竟已过了正午，出门转了一圈儿，发现陆济和海安澜聊着什么，看样子已经忘了时辰，岑璜和晏伯空似乎不在，海倾倾便去传了三人饭食。
　　不多时，三人围在一桌开始用饭，晏伯空才从外面回来，神色匆忙，看到海倾倾时明显神情一僵，海倾倾却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汤，道：“我不知你要回来，没有告诉厨房备你那份。”
　　“没事，我不饿。”晏伯空神色一黯，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紧接着又道：“好像出事了。”
　　三人皆停下来抬眸看他，晏伯空神情肃然道：“一个时辰前有八百里加急军情入京，这会儿几位朝中大员及两位皇子都被召进宫了。”
　　陆济一惊，微一思忖即道：“是胶东？”
　　晏伯空点头道：“我听几个江湖朋友说，陈元序赴京的人马走到一半就折回去了，不过这个就是江湖传言了，不知真假。”
　　陆济起身道：“我得去昱王府等消息。”言罢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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