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迷航

作者:应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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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irk】莎乐美



      EIGHT

      击剑比赛定在新年的第一天,而这一天下了雪。一大早我就醒了,在树下打扫积雪和最后一些枯掉的落叶。尽管名义上我是Spock的私人仆从,但事实上种种杂事我都得掺一脚。这也不赖,最起码有透个气的时候,有让我感觉到我是我……的时候。Spock忽然从背后搂住我。

      可恨的瓦肯人。他们在雪上走路都不会发出声音的吗?而雪甚至把我唯一能分辨出的气味也掩盖住了。

      我时常觉得瓦肯人身上都还保留着小动物的习性,比如他在我肩胛处烙圌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而他现在在嗅着我的后颈,用气味标圌识我。

      距离他没有丝毫回转余地地揭开我身世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在那之后我们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我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但一定比我想象中多得多,也早得多——也许在我被赠送给他之前,他就已经将我的底细摸了个清。

      然而他随后所展现的对我的爱慕与迷恋,又算是什么呢?有意为之抑或真情流露?我不能问他,我害怕他的答案,怕它会摧毁现在的一切。

      “庆典将在2.98个小时之后开始,而我大约位于3.4个小时之后上场。你是否会前来观看?”

      “……会。”

      “我已嘱咐过为你留好观赏席位。”

      “不必,我不会让你看到我的。也许我去看看就走了呢,你知道的,不比你,殿下,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

      “如你所愿,Jim。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那就好。”

      我转过身,亲亲他的下巴,有一层很浅的胡渣:“那好,加油吧,我的小王子。我等着你凯旋归来。”

      “小王子?”他疑惑地挑挑眉。

      “只是一个化用啦。地球上的古老童话,你看过吗?还有一只狐狸。”

      “未曾。”

      “也没什么,他爱玫瑰,而狐狸愿意陪伴他。”

      “人类和植物和……动物。”

      “你不用刻意去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心意相通。童话是没有道理的。”

      “……我明白了。”

      他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明白。

      “去盛装打扮吧,殿下。”

      “Jim。”他说,眼睛盯着我,颜色比平常更深,“我曾告知过你,今天的庆典我将宣布我们的链接关系。”

      “唔。”

      “你没有认真地听。你没有严肃对待这件事。”

      “我没有。”

      “是的,你的确没有。”

      “我不是那个——”

      他摇了摇头,打断我的话:“庆典将会在1930时分结束,我会在1840时前往找你。这是否可行?”

      没有扫干净的雪上露出几颗色泽鲜艳的红浆果。

      我盯着它们,说,好的。你可以。

      “你的身体就像园里从未染尘的百合。你的身体就像山中的雪一样洁白,就像犹太山上的雪,从山谷中流到平原。阿拉伯皇后花园里的玫瑰,都不及你身体的白晢。阿拉伯的玫瑰,阿拉伯的香料,落日时的余辉,海面上月亮的吸呼……这一切都比不上你身子冰洁的万一。

      让我抚圌摸你的身体。 ”

      我跪在无人问津的花园深处,那儿没有花,只有枯萎的藤蔓,在寒冬之中碎成粉末。这里的积雪没人清扫厚厚一层,荆棘扎破了手指,还有它,它们太锋利了,皮肤那么轻易就被割破,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流淌下来,在雪白的地面上如此刺眼。

      “你的头发像是串葡萄,就像是以东(Edom)葡萄园里垂下的串串黑色葡萄。你的头发像黎巴(Lebanon)的杉树,像是黎巴嫩的巨大杉木,树影可容狮子休憩,可以让强盗在白昼躲藏。漫漫长夜,当月亮隐藏她的脸庞,当众星消失,但这一切都不黑暗。在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你头发的黑沉……

      让我抚圌摸你的头发。 ”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狼狈了,一个人在荒原和呼啸的风雪里流泪——我居然在流泪我以为我的泪腺已经随着弱小消失——但在此刻它们又回来了,和幼年狠狠扼住我喉咙的那些噩梦一起回来了,并且千百倍地激荡在听觉里,耳膜震得生疼。

      “你的嘴唇彷佛是象牙高塔上的一段红带。彷佛是由象牙刀所切出来的石榴。泰尔(Tyre)园里盛开的石榴花,比玫瑰更显鲜红,但却相形失色。国王警跸的喇叭声,令敌人胆寒,但却相形失色。你的嘴唇比起踩在酿酒桶上的脚要来得鲜红。你的嘴唇比起出没于神庙上鸽子的脚要来得鲜红。它比起从林中走出的屠狮者的脚要来得鲜红。你的嘴唇像是渔夫在破晓的海上所寻获的血红珊瑚,那些只贡奉给国王的血红珊瑚!……它就像是莫比(Moab)人在矿场中挖出的朱砂,那些只贡奉给国王的朱砂。它就像是波斯国王的领结,以朱砂染色,再以珊瑚嵌饰而成。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你鲜红的嘴唇。

      让我吻你的嘴。 ”

      儿时剧院里的舞台,台上莎乐美七重纱舞跳得如此迷离而美丽。她在辉煌的灯光下念着台词,百转千回,凄楚动人。她向先知走去,走向扭曲的爱恨终点。

      我在台下问,约翰为什么不爱她?

      也许他是爱的。有个声音回答我。

      那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我问。

      因为他们谁也得不到谁。声音说。

      她最后得到他了吗?

      是的,她得到了他,在毁灭了他的同时。

      那她其实并没有得到他。他死了,他不是她的了。

      不,他们一同被疯狂的烈焰吞噬了,他们一同走向终结。

      血和眼泪都是温热的,滴落在地上,雪很快就融化了。

      它割在皮肤上,太疼,太疼了。

      我在选择一条路。前面是悬崖吗?后面有烈焰吗?

      我在孤注一掷。我赌上的是谁?是什么?有人来找我吗?尽头有人在等我吗?

      没有后路。没有退路。

      我被困在这虚无之中,不会有人救我。这里没有Spock。他不在。

      Spock。

      你在哪里,Spock?

      看着我,看着我啊……

      只要你睁开眼看着我——

      NINE

      瓦肯式建筑的穹顶高耸而且透明,在我浏览过的图片里,同地球上的尖顶教堂有几分类似。但它没有彩绘玻璃,没有圣母像,没有十字架,高分子有机材料在照亮室内的同时又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浓烈日光对身体的伤害,的确是绝妙的设计。在我幼年时期的思量中,建筑师也曾是一个不错的未来职业选择。

      瓦肯-地球风俗比较曾经是我论文中的一环,相比地球已经全然进入曲速时代,瓦肯却依旧保留着部分古老风俗,比如皇室,比如宫廷击剑。同地球上冷兵器时代相似,作为王子我不得不参与其中,打败对手以彰显己身足以保护国家的能力。我不知晓对手的名单,父亲唯一透露的消息便是我将不会遇上Sybok。

      我摘下头盔,向作为倒数第二个对手的Stonn致意,接着回到座位旁歇息。对手们不算难缠,毕竟这不是kal-if-lee,无须你死我活,更多的只是一场盛装出席的表演。只是等再一次轮到我上场时,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击剑没有限定装束,我换的是专业运动中的服饰,而有人只是寻常打扮。但最后这一位对手却换上瓦肯传统的黑色长袍。

      他光着脚,长袍的质地比该有得更下轻薄,几乎像是覆上一层纱。而那之下未着他物,仅是赤圌裸的胴圌体。他露出的皮肤上涔涔薄汗,而瓦肯人很少流汗,荒漠中的生物必须学会锁住水分。

      我睁大眼睛。那是……Jim?

      我听见周围低低响起的吸气声。一群瓦肯人中出现的异类,他并不能掩饰自身的不同,也逃不过瓦肯人敏锐的感官。他只是个仆人,仆人不该有参与其中的资格,更不会一路劈关斩将同继承人狭路相逢。

      我来不及思考更多比赛遴选上的漏洞,他向我举起了剑。

      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人类,Jim所表现出的力量与灵敏比他本该有得要优异得多。他灵活而优美,招式干脆利落令人眼花缭乱,攻击防守,推近闪避,长剑上下翻飞,飒飒作响,动作几乎像是在舞蹈,过于美以至于说不出的诡异:击剑明明该是战士之间的决斗,但Jim……

      Jim向我靠近,剑壁的冷光划破空气,如果我的听觉再灵敏些许,便能捕捉到刀刃颤动的声响。他的黑色长袍随着动作掀起一角,倏然闪过银光。

      我忽然明白了。

      希律王的生日宴会,七层薄纱,翩翩起舞。

      那并非舞蹈,而是向死而生的献祭。

      月色皎洁,日光晴好。

      莎乐美,你在恨什么?

      等他靠近的时候我已闪避不及,手中的剑下意识扔在一旁,和他的头盔同时落地。他金色的头发已经汗湿,喘着粗气,脸颊一抹诱人的红,蓝眼睛直直望过来,亮的惊人。

      “Spock。”

      他若无其事地叫我的名字,轻快又平淡,仿佛用餐时偶遇的招呼,而不是在这样万众瞩目的盛典赛场中央,无数人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Spock。”

      他又喊了一遍,这一次甚至带上了笑。他的笑容永远令我着迷。

      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拥抱住我。

      匕首扎进腹部的瞬间我没有躲避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眨眼。而他眨眼了,喷涌而出的血液溅上了他的睫毛,我曾虔诚亲吻过的地方。

      当啷一声,银质的冷兵器掉在了地上。

      我感觉到他的慌乱,他的手在颤抖,思想中的无措透过光芒潋滟的链接传递予我。兴许是他不曾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或未能料到我不去躲避他的攻击。

      哪怕他知晓我的心脏位于腰腹侧。他曾枕在那里,聆听它跳动的节奏。

      我向他微笑,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够拥有这样的笑容。我感觉到血液在涌上喉咙,呛住了呼吸。

      我对他说,你所言甚是,爱之诡秘的确强大过死亡。

      我说,而事实也同样证明了我的正确,你才是真的莎乐美。

      冰冷锋利的刀刃刺圌穿了我的肋下肌肉和膈膜,离搏动的心脏仅有毫厘,理所应当的它也受了重伤。失血程度比我想象中更严重,而意识消退的速度比那还要快。等到整个大厅骚动起来时,我甚至无法很好地聚焦视线。

      但我不能,我需要看着Jim。我将会一直注视着他直到我不能。

      显然我的生理机能并不那么支持我这么做。我在一步又一步靠近昏迷或是死亡,膝盖颤抖,双腿发软,它们终于无法支撑我的重量而我倒了下去——Jim接住了我,那时我的眼前已经开始不甚清晰了,但我知道是他,再没有谁的双手是如此温凉而有力。

      背景音在沸腾,肾上腺素在消褪,疼痛在上涌,而我在溃散,在幻灭。我感知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颊,人类的眼泪如此奇妙,它们是咸的。我在Jim的怀抱里,痛感再一次如潮水般退去,麻木和沉重淹没了我。在我沦陷进无尽的黑暗之前,嘴唇蓦然覆上一层温暖的触感,湿润而柔软,带着淡淡的锈迹味道。

      我等到了Jim的吻。

      在我心底所不能明言的情思欲求中我当然曾奢求过这样的一幕,千百次地在幻想之中描摹它降临的场景,而此刻它成为了永恒。我知晓这并不能代表他对我的爱意,而我同样知晓我爱他。

      我将我人生中全部的也是唯一的爱欲生死交付与他,他是我的莎乐美,我的万恶之源,我的终结。

      最后一刻里我看见我溅在他的衣料上的血迹蔓延的纹路,铜的味道在空气中缓慢流淌淡退,而它们如同图腾或是攀缠而上的藤蔓,晕染开的大片深色像是荆棘中的一丛花,在他的左侧胸膛盛开。

      我想我过于熟稔和明晰人类身体构造了,清楚到了一种此刻反倒钝痛的地步。那处位置的所属一直为他源源不断输送去鲜红滚烫的生命,它如今与我融进骨血里,也曾在我的掌心和耳廓下雀跃跳动,川流无止且生生不息。

      ——心脏。

      TEN

      I have kissed thy mouth, iokanaan

      I have kissed thy mouth

      There was a bitter taste on thy lips, was it the taste of blood

      But perchance it was the taste of love

      they say that love hath a bitter taste

      but what matter what matter

      I have kissed thy mouth, iokannan

      I have kissed thy mouth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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