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与宋承瑞一样，出了御书房并没有直接出宫的，还有赵王。

　　“皇兄，本王要去坤宁宫向母后请安，就不与皇兄一道出宫了。”宋承瑞离开后，赵王对魏王拱了拱手，道。

　　按例，皇子成年后便要被分封为王，出宫建府的。故而他们三人现在都不住在宫中。

　　即使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面子上该有的礼节赵王从来不会少做，更何况他们二人此时还未离开御书房的范围。

　　魏王对此不置可否，轻哼了一声，越过他径自走了。

　　自己被无视，赵王并不恼，而是十分有风度地目送他离开后，他才抖了抖袖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皇儿今日的心情很是不错啊！”

　　坤宁宫内，皇后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见到赵王走进殿内，才慢悠悠坐起身子。她伸手抚了抚发髻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的步摇，对着养子打趣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赵王行过礼后，缓缓道：“回禀母后，前几日母后与儿臣说过的烦恼，儿臣有了进展。”

　　“哦？是吗？”闻言，皇后轻轻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母后曾与儿臣说过，想要为云曦表妹说一门亲事。”

　　皇后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本宫相信你也知道，虽然你舅舅面上不反对陛下立你为储君，但他也并不是真的支持你。可如今京中局势并不安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你若想被立为储君，得到你舅舅的支持刻不容缓。”

　　“本宫回门那日与你外祖母商量过了，我们想在你的部下里选一户人家的女儿给你舅舅做继室，用姻亲关系将他和我拴在一起是最为妥当的。”

　　“可是舅舅他……”老太太沈氏与济国公的关系并不好，赵王心里有数。这件事老太太做了十几年都没办成，又岂是他们短时间内能够办成的？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舅舅一定不会答应的。”说到这里，皇后轻哼一声，唇角逸出一抹冷笑，“所以本宫与你外祖母一致认为，等你表妹出嫁了，你舅舅便没了借口，到时候本宫亲自去向陛下请旨赐婚，陛下定然愿意成人之美。”

　　“本宫不信，到那时候，他真敢抗旨不成？”

　　“母后英明。”赵王道，“难怪那日母后突然与儿臣说起了表妹的婚事。”

　　“当务之急便是你表妹的婚事了。”说到这里，皇后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笃，她愤愤道，“早知道他会跑到陛下面前去拒婚，本宫当年就该用些雷霆手段，让云曦嫁给你！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现在竟拖成了老姑娘！”

　　“母后息怒，是本王没有这个福气。”

　　皇后摆了摆手，她拿起桌上的琉璃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忽而语气一转，幽幽问道：“王妃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吗？”

　　闻言，赵王温然的眉头紧了紧，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真是个废物！”

　　当年因为卓信霖在御前拒婚，赵王为了打消乾元帝的猜疑，娶了一位小家碧玉。故而王妃的出身并不高，皇后很不喜欢她，更因为她这么多年来一无所出而嫌弃王妃。

　　现如今皇家第三代的小辈里，除了明珠郡主生了一个儿子以外，其他已婚的皇子公主均未诞下皇孙。

　　大家心里都清楚乾元帝对小皇孙有多看重，但这儿子又岂是想生就生的出的？

　　不同于魏王的三妻四妾，赵王至今不过一位正妃与一位侧妃。

　　说到子嗣这件事上，素来运筹帷幄、能言善辩的赵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好了，你让王妃加紧些就是了！我听说广平王妃那里有一位大夫很是厉害，改日你带着王妃登门去见你姑姑，让那位大夫给她看看罢。”皇后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提这糟心事了。

　　“儿臣遵旨。”

　　“对了，你方才是说你为云曦找到了合适的婚配对象？”皇后似乎终于想起来赵王此番前来的目的，不由问道。她知道赵王不是没有把握乱说话的人，可放眼京中，年龄合适的未婚男子里，能配得上济国公府的却是不多的。

　　赵王点了点头，将端午那日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对皇后讲了。

　　“你是说卫武侯世子对云曦有意？”不能怪皇后诧异，因为这二人的名声，让人实在不敢将他们想到一处。

　　“回禀母后，以儿臣观察，的确是这样。”

　　毕竟他从未见过这个素来凶神恶煞的表弟与女子结伴而行过。更何况，他们二人的性子，赵王是很清楚的，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若不是他们真心愿意结交，恐怕是不会坐在一处的。

　　况且……

　　“母后，那日杀手攻上望春风的时候，儿臣早就到了安全的地方，但未离开，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些杀手……儿臣是亲眼见到表妹与表弟一同逃出来的。”

　　他带去的人不足以对抗杀手，可他又不甘心放过这样大好的一个立功的机会，故而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后，他并没有放弃对那些杀手的追踪。那批杀手行动诡异，毫无章法可循，虽然最后他什么也没有查到，但能发现这件事，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后来表弟进去望春风救火，表妹带着几个小姑娘离开。她去找了京兆尹搬了救兵，又派人联络到附近的禁卫军，这才解了望春风之围。儿臣以为她做完这些应该会回到济国公府，没想到她去而复返，也跟着回来了。”赵王本来也想派人去请救兵的，只是他看到卓云曦去了，便没有再派人，毕竟卓云曦代表的是济国公府，而济国公府的功劳便是他的功劳。

　　“儿臣可以肯定，表妹是回去救表弟的。”

　　回想起那日卓云曦匆匆跑到霍景明面前的场景，想到她淡漠的面上难得流露出的焦急与不安，赵王眯了眯眼，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儿臣以为，表妹与表弟两情相悦。若是母后在容华长公主上门求亲之前向陛下请旨赐婚，想必容华长公主一定会很感激母后的。”赵王道。

　　他能想到的，皇后自然也想到了。

　　容华长公主身份尊贵，与之结亲便相当于得到了一份天大的助力。只不过皇后心里很清楚，她那个好弟弟，恐怕是不会愿意这么做的。这个时候，若是她能帮上忙……

　　“只是陛下那里……”皇后有些犹豫，因为此事若是由她提出来，难免会被陛下疑心这是在拉拢容华长公主。

　　陛下有多宠爱自己的胞妹，再没有人比皇后更加清楚了。

　　乾元帝并不希望容华长公主一家与任何一位皇子沾上关系。

　　这件事做得好了，便是一石二鸟。既能为卓信霖续弦，巩固关系；又能够与容华长公主攀上关系，这样哪怕是看在容华长公主的面子上，乾元帝在立储君的时候恐怕都会多考虑一下赵王。

　　“母后，若是此事由表弟亲自向父皇请旨赐婚呢？”

　　赵王微微弯下腰，拱手朝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抿了抿唇，半眯上眼，半晌过后，她突然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她睁开眼，见赵王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该怎么做，本宫心里有数，皇儿若是无事，便下去吧。”

　　*

　　此时，卓云曦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又被人惦记上了，且或许还不只是被一个人惦记上的。

　　星竹院中。

　　五月，春风不再和暖，阳光恃宠而骄，唯有徐徐清风送爽，才最为惬意。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花架子下面纳凉看书，旁边还坐着一位客人。

　　只是这位客人看起来心不在焉、欲说还休的，卓云曦捉摸不明白她，便自己拿了本书坐在旁边看，想等这位想清楚了再听听她此番前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咦？七姐姐，那不是表哥身边的侍卫吗？”

　　徐梓卉正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却见前院站了一名高个子男子，正在与绮罗说话。她望着那背影只觉得十分眼熟，等他转过身来才发现，原来是霍景明身边的能武。

　　只是，能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绮罗做的金疮药效果最好了，我让她替你表哥新制了一些，还有他每日要换的药也都是绮罗在做。他派能武过来拿。”卓云曦顿了顿，又道，“端午那日能武也受了伤，方才绮罗瞧见了，便替他将伤口上的重新换了一下。”

　　提到端午，二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徐梓卉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想要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可是每当她一对上卓云曦黑亮的眸子，她便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余光瞟到正要走出院子的能武，徐梓卉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开了口。

　　“七姐姐，你……你很担心我表哥吗？”

　　她忐忐忑忑地问，卓云曦并没有听出什么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少有的正经与紧张。她想起了霍景明受的伤，虽不算严重，但那日她望见他衣服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时，呼吸都停止了。那场景至今想来，她都觉得不舒服极了。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舒服，卓云曦又说不明白了，又或者说是，她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种感觉是她不应该明白的。

　　但她到底还是担心他的，这一点是她怎么也否认不了的。

　　她点了点头，正好对上徐梓卉欣喜的眼眸。

　　或许是她眼眸里的情绪太过直接了，卓云曦突然觉得脸上热热的。她下意识偏过头，在徐梓卉还要问出下一个问题前，移开了目光。

　　徐梓卉见状，心里明白她对自家表哥也不是没有感觉的。想到这里，她如释重负，只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终于松了一些，给了她喘气的空隙。

　　只是一想到叶巧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又低落下来。

　　端午那日，逃出望春风的时候，一楼大堂里一片兵荒马乱。她当时没站稳，趔趄了一步，正好脱离了侍卫的保护，给了躲在暗处的一个杀手可乘之机。那时她以为她不死也要重伤了，却只见一道白色身影自眼前闪过，接下来的事情具体是怎样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和飞溅在空中的鲜血。

　　救她的，是叶熙辰。

　　自那日后，她仿佛中了蛊，白日里想着他微微含笑，朝自己伸出手的模样，夜里梦到千钧一发之际他救了自己的场景……

　　二八年华，芳心萌动，情窦初开。

　　可她还记得，叶巧妍说过，他与七姐姐的婚事，两家人已经说好了。

　　犹如被人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徐梓卉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之中。

　　但她素来行事果断，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便想来问问七姐姐，她与他的婚约，到底还作不作数……

　　只是，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婚约之类的话，她问不出口，只不过还好，还有表哥在，她看得出来，七姐姐对表哥不是无意的。

　　只要不是无意，那总会有机会的。

　　徐梓卉想，若是七姐姐能够与表哥在一起，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与叶熙辰在一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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