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打开时间的门

　　她并没有在意明朗是否会还钱，不过两天后的周二傍晚，她接到了李知行的电话，约她晚上一起上自习兼帮明朗还钱给她。她告诉了李知行自己的自习室，李知行半小时后到来。教室里很暖和，李知行放下书包，顺手解开围巾，坐到她的邻座。
　　“一个人？”
　　“嗯。”
　　她通常都是一个人在经管学院的大楼上自习。宿舍里的其他人和她追求不一，赵幸丹除了篮球社团外，还加入了学生会的社团，而韩羽露一般是去华大和男友一起上自习。
　　“赵幸丹呢？”
　　“她有活动。”
　　李知行放下书包抽出教材和笔记本，撇开了大家都有的英语数学书之外，李知行还带了好多本计算机类相关图书，完全体现了专业间“隔行如隔山”的特点。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去了走廊说话。
　　李知行拿出钱还给她：“明朗回宣州去了，叫我拿给你的。他上周六来学校找你了？”
　　“舅舅舅妈离婚了，他妈妈想让她来燕京读书，他不太情愿，”唐宓迟疑着开口，“他在燕京认识的人也不多，大约就来找我谈谈了。”
　　“周六那天我有点忙，脱不开身，”李知行说，“郭嘉颖跟我说了，说碰见你们在食堂吃饭。”
　　“她告诉你啦？”唐宓想起来郭嘉颖和李知行同系同班，因此也不奇怪，“小朗瞧着可怜兮兮的。”
　　李知行背靠在全密封的玻璃窗台上，“离开熟悉的环境去陌生的学校念书，是比较让人难以接受。”
　　他语气有些怅然，唐宓猛然想起他自己也是在高中时代去了陌生的城市念书，不由得问：“你也是一样吧。”
　　李知行解释说：“当时我有两条出路，要么和以前的十几年一样留在燕京，在我妈爷爷奶奶身边，要么跟着我爸爸去宣州读书，权衡之下，我选择了跟我爸去宣州。我妈生气了几个月。”
　　唐宓说：“那你的经验对他来说，大约有用吧。”
　　“差异挺大，我是自己选择，小朗则是被迫选择，”李知行说，“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他是否能听得下去，就并非我能控制了。”
　　“是啊……他也不小了，是应该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了。”

　　十点之后，自习室里渐渐人少起来，唐宓再次抬起头来，教室里也就仅仅只剩下她和李知行两个人了。自习室没什么别人，两人说话也可以更自在一些，李知行拿起拿起一本《数学分析》顺手翻开，“我刚刚就发现不对，你的专业是金融系，怎么那么多数学书？”
　　书也不是崭新的，密密麻麻写了很多笔记。
　　唐宓小声解释：“……我有时候旁听在数学系的课。”
　　“只是旁听的话，那这又是什么？”
　　李知行从教材里抽出一张纸，直接抖落她面前，那是一张申请表格。他敛住了脸上所有的笑容，直直看着她：“你想转系？”
　　“也没有……”唐宓说，“我拿到了表，但还在考虑。”
　　“但你已经动了这个想法了。”
　　唐宓表情黯然：“是的，金融系对我来说不太适合。”
　　“仅仅是英语就把你难倒了？高中时我就告诉过你，大学对英语的需求更高。”
　　“不是英语的问题，”唐宓垂着头，像个被训斥的孩子，“我的性格也不太合适，我第一次觉得读书这么辛苦。”
　　李知行默然。经管类的专业确实整体倾向是外向的，学生越张扬混得越好，以她的性格，大约是难以习惯。
　　他不忍心再说下去：“你当时选金融系，是为什么？”
　　唐宓沉默了一会：“我想赚钱。”
　　这个答案不难想象，但听到她亲口说出答案，李知行还是感喟千万，因此一时间竟然无法说出任何话来——这世界上对某些人来说唾手可得，对另外的人来说，却要努力一百倍才能得到。
　　对方不发表意见，唐宓却难得的话多，解释道：“高二那时候，我参加冬令营的时候，问过京大的招生老师，老师说就业最好，最容易赚钱的就是经管学院的金融系，保送的话，我没有办法念金融专业。”
　　李知行微微恻然。
　　“所以当时你放弃竞赛和保送数学系，自己重新参加高考？”
　　“……嗯。”
　　“边走边说吧。”李知行伸手帮她收拾桌面。

　　两人迎着夜风走出大楼，过了十点半，校园的道路上渐渐人烟稀少，两人没有骑车，踩着人行道上的薄薄积雪并肩走回宿舍。晚上比白天冷得多，漆黑的夜空中有细雪簌簌而下。
　　李知行打量她。她没有围巾，只戴了一双手套，外套则是着高中时代的那件格子大衣——细雪落在她的柔软的头发上，消失在了浓密的黑发之中。她的头发比高中时代长了很多，扎成了简单的马尾，安静地落在大衣的帽子里。
　　“你到北方也没多买几件衣服？”
　　“我不冷的，”唐宓说，“北方的冬天反而更舒服一些，有暖气。”
　　李知行说：“也是，恐怕你连校门都没出去过。你反正除了教室，也就是在寝室了。”
　　唐宓发觉自己简直无法反驳他，只能弱弱的抗议了几句：“我也常常去打羽毛球的。”
　　“那还是没出校门啊。”
　　“……有时候有集体活动，会去参加社会活动。”
　　李知行匪夷所思：“你把集体活动称之为出校门？”
　　“……不然呢？”
　　“……”
　　物理距离上说，的确是出了校门，可是精神上来说，完全不是。李知行难得语塞，他本来想这么反驳，只不过话到嘴边还算停住了——甚至挫败地想，和她的口头之争，赢了也没意思啊。
　　唐宓弱弱地说：“……学校外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这不尽然，你不怕耽误时间的话，我带你出去逛逛。”
　　“……那个，以后再说吧，”唐宓迟疑了一会，仰起脸看着他，“我转系的事情，你怎么看？”
　　李知行心口一颤，认识三四年时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询问她的意见。而他从刚刚开始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也在考虑如何说服她。
　　“唐宓，如果你的目标还是‘赚钱，让外婆过得很好’的话，你不应该转系。毕竟，仅从就业而言，金融系有无法取代的优势。如果你真的很想学数学，可以在大二开课后选双学位。金融学和数学系的双学位，会让你在就业时更有优势。”
　　“……是吗？”
　　“至于性格问题，我想你是很难改变了，”李知行说，“我从来不觉得你的沉默冷静有什么不好，我也不认为，每个学金融的学生都必须要开朗外向，善于和人打交道。很多投行的分析员性格也不是外向的那种。现在的社会和企业都更看中能力，只要你足够优秀，专业扎实有足够的数学能力，有一定程度的交往能力足以。你的性格不会成为工作的困扰。”
　　唐宓仰起脸看着他，犹疑着问：“是这样？”
　　李知行问她：“你和数学系那帮人相处得怎么样？”
　　唐宓想起欧几里得俱乐部里大家为了一个观点热闹争论的氛围，点了点头。
　　“……我想，还可以。”
　　“所以你在人际交往上没有问题，”李知行说，“你身上有一种特质非常难得。”
　　“什么？”
　　这事儿对唐宓来说真的很新鲜，她觉得自己出了学习刻苦之外，也没有什么特质了。
　　“你很真诚，”李知行轻声感叹，“你是我见过最真诚的人。和其他人相处，这两个字就足够了。”
　　李知行很高，唐宓不得不微微抬起下颚看着他，仔细听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颇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她那么多的患得患失，在李知行的这一席话之后，忽然不翼而飞。
　　李知行凝视她猫眼石一样的眼睛，正色道：“唐宓，你不用太担心你的性格会给你带来的影响。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企业领导，我一定会高薪聘请你当我的员工。”
　　从小到大她听到的表扬车载斗量，但大都是“学习好”“太听话”“很努力”“很聪明”，却从来没有谁以这种方式称赞她。明明是如此寒冷的季节，她的心口却忽然燃起了如火的热气。
　　“那个……李知行……谢谢你……”
　　“不用谢我，”李知行表情郑重，“我是真心的。”
　　“李知行，”唐宓回视他，“如果你真的聘请我的话，我会答应的。”
　　李知行眉目舒展，展颜一笑：“你的承诺，我记住了，你也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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