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

　　自从上次同萧初亦谈过，萧旻絎似乎对这个堂侄产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兴趣，施施然摆出一副长辈模样，表示要在英伦萧氏主宅四华苑里长住一阵。萧初亦暗暗叫苦，他父亲萧旻一见这情形，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直接出国避暑去也——虽然萧初亦不知，要避暑，还有哪里比得过英伦的坏天气。
　　萧旻絎是个清闲惯了的，身上却没有纨绔气派，不开口刺人时他气度矜持雍容，其实是个绝妙的美人。某些时候萧初亦都有些羡慕这个堂叔，一样掌管一方家业，偏这人就有个极贴心能干的手下，不言不语就把一摊家事打理得整整齐齐，任萧旻絎优哉游哉，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只好拿自家人捉弄，最近着迷的便是给萧殊寒保媒拉纤。萧初亦暗中想：他如此上心，怕不是因为当年旧事。
　　当年那档子事，萧旻絎怒时提了一笔，过后虽然含而不露，萧初亦身为当家主君，却也大致知道一些。
　　紫菀家与萧氏的因缘由来多年，撇开萧初亦同芮•埃斯特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不论，萧初亦的堂姑母嫁的便是紫菀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死司主事，再细究起来，倒数个五六十年，紫菀家的一代当主就是萧氏嫡系女孩儿所出，名叫瑶•埃斯特尔，幼时还在萧家抚养过一阵，论起来萧初亦正经要叫他一声表叔。
　　萧氏主宅私密会议室这许多年虽然几经整修，格局气势都没变，萧初亦常抚着紫檀长桌有点发怔，想象当年一派剑拔弩张场面，那年轻的紫菀家主——确实年轻，据说他继位时只有十六岁，来英伦同母族相见时也不过十七八岁，只是个少年，却生得美貌刻毒，性子也狡猾凌厉——这些他都是听父亲萧旻形容的。
　　那还是五十年代。
　　充满似是而非虚伪平静和莫名其妙兴旺平衡的五十年代。
　　就在这沉默而精美的会议室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没有人能知道全部。
　　知道一些的人，不少也都入了土。萧家旻字排行那一辈，所余已经不多，参与过当年那桩事的更是寥寥。萧旻絎是个中异类，当年他父母双亡，又是那一支嫡系的独苗，战后在贴身侍从保护下平安避居他乡，当年的萧氏主君——萧初亦的祖父萧璀辰——怜惜他孤苦，对他十分关照，族中首脑会议也屡屡带他一起，
　　怕是正因如此，他才知道不少秘辛。
　　即使如此，这都不能解释，为何萧旻絎对北海一支如此关切。
　　萧旻向来有白狐狸的绰号，身为他的儿子，萧初亦自知也有个狐疑的毛病。所幸他一直擅长自我安慰，想不分明便不去想，暂且存档备份，留待日后细算。

　　秋已经大致掌握了男人约会他的频率，平均下来，怕是连一月一次都没有。
　　但他已经足够欣慰，至少他可以确定，两年来，男人在会所里的对象只有他一个。约会地点变了几次，风格大致相同，都是类似普通公寓的房间，男人大概中意这种细巧简单的家居氛围。秋还是叫他Aurora，或在心里暗暗叫他A，尽管秋知道，他名字的首字母其实是F。
　　天长日久，他泥足深陷，苦中作乐。
　　单恋永无结果，秋既迷恋对方的身体，又迷恋对方的灵魂。
　　想来简直可笑，他知道自己才是布施肉身供对方作乐的那个人。
　　而这身体又能让他眷恋多久呢？眉眼褪尽了青春颜色，嘴唇丧失了柔软弹性，呼吸不再灼烫甜美，□□不再光滑绷紧之后……秋不愿意再想下去，但这念头盘根错节，在他过分敏感的神经里执拗地挥之不去，令他每一次同男人约会时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拼命抱紧对方，每一粒细胞都散发着柔软动人的渴望，气息摇曳，他想融化在对方的皮肤上——聪明如秋，当然不会想什么“死在你怀里”的蠢话，殉情的结果从来都是两败俱伤，他只是个半理智半疯狂的幻想家，没打算被对方怀恨着厌弃。
　　而男人始终谨慎，从不曾携带任何可以辨别身份的细节。他不戴腕表，亦没有手机，衣饰永远简单收敛，只有上等质料佐证身份，却显然是量身定制，无迹可寻。
　　秋叹息着抱住他宽阔肩膀，将脸庞轻轻埋进去。
　　一夜风流，几个钟头的为所欲为，有时要经过长达几个月的等待才能换来。每每忐忑着相拥潜进□□欲望，秋都想要偷偷做一点不堪启齿的小把戏与试探——他是不是经历了别人享用了别人呢？裸裎相对，耳鬓厮磨的暧昧事里总有细密暗号不能明言，是刻在感官与触觉、呼吸与战栗里的烙印，一经抚触便纤毫毕现。
　　秋知道他。
　　他的腕表应该是纤薄的白金，是古老的军官款也可能不是，两个P字和编号都极其隐蔽，宽窄合宜的深咖啡色哑光真皮表带恰好贴紧他有力的手腕。只有定制的衣物和鞋子才陪衬得出他太过高挑的身材，而不至于显得紧绷拘谨，夏天时他穿13微米的纤薄料子，冬天也至多换成薄薄的骆马绒。他的发式一定是自己的要求，发型师若不是国防学院雇请的学徒就一定是自家□□的专业高手——但无论哪样，他都只肯把自己剪出一个短短的平头而已。
　　但那又怎样呢。
　　所有的了解都只是猜测，无法亲眼目睹，就不能成真。
　　他只能在迎来送往的间隙，细细地期待男人的到来，久而久之，目光里似乎都带上一种无声的□□，仿佛风情大增，那让其他固定指名他的人客更加中意，虽然他是行内出了名的昂贵与难约，依然被人趋之若鹜。
　　在满了二十六岁那天夜里，秋颤抖着对自己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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