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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
我火速奔回原来的地宫,将房门一间间破开,喊着饮雪的名字。无奈我喊破喉咙也是没有一声回应,倒是这里的意境让我惊叹。每每踢开一扇门,门内皆是与门幅上相配的巨兽,有时我乍一打开,便是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又或者烈日炎炎,火焰冲天。更有被全面镣铐的饕餮一扑而过,却是瞬间被地底生出的藤蔓缠紧,嘶吼得越发哀伤。我在走道的尽头撑着膝盖喘气,终于扶着额头坐到地上:饮雪,你究竟在哪里呢?
我走出地宫,进入岩洞。
蜀山境内,危机四伏。我踏着崎岖山路,扶着发光的萤石,步步缓慢。两边的岩石上或者缠绕着五颜六色的毒蛇,或者攀附着极其古怪的枝条,有时甚至不小心踏到一些软体动物,吓得我立马腾空飞起,慌张落逃。
奔到尽头,隐隐看着一些洞口的亮光,还未一脚跨出却是被吓得连忙缩回,那浑身发光的不明物体究竟是活物还是死物?一路遭遇诸多奇形怪状的巨兽,暴跳如雷的我终于知道《蜀山传》里的记载只是现实中的零星一点,殊不知这里的怪物加起来比我两百年来见到的人还要多一些。
我突然觉得害怕,倒不是因为自身的胆小怯懦,而是因为方才泓琴的提点。他说饮雪受了重伤,那么想必就是在这洞穴里受的,还被困死了。可是如今我有些自身难保,试问找到他之后是否已经是一具未寒尸骨了?或者……干脆连个尸骨也无存了?
我不信,泓琴绝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我还是鼓励自己一定要找到他,无论他来蜀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抑或真的是被火麒麟抓来的处子。但是我转眼想过,他与翎若相好了百年之久,应当不会是处子了吧?即便东陵上仙洁身自好,若是遭遇翎若这等妖邪妩媚之人,大凡也是听天由命。想来他的命运也同我一般凄惨,只是他选择了顺服,而我一再记恨。看来还是我比较有骨气一点。
通道越发狭小,没了萤石的照耀,我只得拿了结魄灯出来照明。结魄在手,蜀山任意走,我怎么没早一点拿出来?肯定是方才想着饮雪的安危昏了头了。
一开始的焦乱急躁,到现在的磨磨蹭蹭,我发现自己果真是一个很没良心的人。一个时辰前还声嘶力竭的找着饮雪,这会子全变成蜀山一日游了。我遂将目标转换成寻找传说中的“神魔之井”,至于饮雪,找不找得到就看运气了。他一个法力这么高强的人也败在此处,我肯定也没命活着逃出去,这样想来倒不如先将这里好好瞧瞧,再去给他陪葬。
在这蜀山境内,摄魂术、追魂术、瞬间移动皆是使不出,唯一能依赖的也只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力了。我想即便我知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恐怕凭我的路痴程度也是找不回原来的路的。如今不知被谁往这一扔反倒好些,至少我能靠着运气摸索出一条路来。有时比起我的智商,我更相信命运。譬如我想找泓琴,却发现自己完全忘了回头的路。前途难卜,退路遗忘,我也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了。兽类无法与我交谈,一是语言不通,二则一见开打,没有解释;人又是遇不到一个,唯一的泓琴还被我落下了。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越走越深,越走越远的。
终于走到出现光明的地方,隔着水潭是一帘水幕。转身是黑漆漆的回路,前面却是无法通行,我看那鱼儿从水中跃起,竟是一下穿过帷幕消失,不觉惊叹。掀了衣袍,飞身而上,瞬间滚入另一个世界。
我站起来的时候,周围刮过一道清风,恍如隔世。陈旧的气味弥漫开来,我的视野里是一片人烟荒芜的街道。我回头,水幕已经不见。正是惊诧之时,再次转身,那股霉味退散,耳边竟是人声鼎沸,眼前一派热闹纷呈。我慢慢融入这片纷繁的世界,看周围的人旁若无人的经过我。我想伸手拉一个人问问这是哪里,又是何年,却知他们仿若水流一般从我的手中溜走,我顿时怔在原地——
这里是敦煌画境?
我在人群中奔跑,到处观望,我想高喊,却是没人能听到。我走过店铺,追过小巷,又是奔过郊林,山川,直到时空发生扭曲,让我头痛欲裂。
我闭眼嘶吼,疑问始终萦绕在心头,这里是敦煌画境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主人公,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景物?我出不去,任凭怎样回魂呼唤,却是找寻不到制造画境的主人。我怕这是一幅绝境,只有入口,没有出口,那我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
我睁眼看过,饮雪,难道他也被困在这里?
我看着整个空间一晃而过,转瞬变为另一幅场景。湖光山色,绿竹漪漪。我四处奔走,终于捕捉到熟悉的人影。
那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身著红衣,牵手走过。夕阳的光辉照耀,将他们的侧脸印染得如此美好,教我一阵心悸。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我的视线却是移到不远处,同我一样眺望着泓琴与晴雪幸福婚礼的男子。他长身如玉,紫色飘摇。
我攥着竹子,他倚着,若有所思的看着婚礼。但是依旧如此认真,眼神迷惘,不知陷入了哪里,以致没有发现我这个外人的闯入。
这是泓琴的敦煌画境,还是晴雪的?我已经不想知道,因为我隐隐感觉,这是属于另外一个人无法抹去的回忆。
它是饮雪的,因为这瞬间,他忽然用手捂住了心口,闭眼,泪水滚落。
我从未看到过他落泪,虽然也不曾见他开怀。
我不敢靠近,亦不能远离,就这样望着咫尺之遥的幸福与痛苦,交织成一片,泛滥成灾。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远,看到泓琴横抱过晴雪,我也捂着脸离开了。我终于发现,我一直以来的嫉妒难过,不是因为翎若,而是在我发现他喜欢我之后,这世界上原先存在着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吗?所以才得到这么多青睐垂怜,因为本该给予另一个女子的,不便交出,而转送到了我手上。烟紫菱纱霓裳、莫邪、结魄……还有他的付出与爱情。
这样的想法让我的眼泪顷刻决堤。
我攥着紫色的裙衫,慢慢坐到地上。余晖洒遍竹林,身体的一半温存在阳光里,一半却沉浸于悲伤的阴影。一阵过后,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坐在我身后,抱得很紧,我也不推脱,只是难过。
——你身体不好?
——……有点。
——我出不去这画境。
——再待几天,我要和你走走。
——带我去哪里?他们的过去我已经在泓琴的回忆里看过了。
——不,有些你并不知晓。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施过变神咒,饮雪拉着我走在清晨的街市,这里的世界没有我俩,所以方便施法做个凡人。我以为他是偕同我一直追随着晴雪他们,莫想出了竹林,饮雪却是再未回头。他果真舍弃得了吗?还是说看了千遍万遍,终于温习厌倦,彻底心死?
我们在这里生活,刚开始只是浏览人文风景,到后来安家落户,春去秋来。我甚至忘了时间,敦煌画境与外界绝非平行,它的一年等于外界的一天而已。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待很久很久,不再出去。
饮雪的额头有一点花印,越来越深。
上午我去茶馆聆听说书人讲述万古洪荒神界之事,下午回来跟饮雪一起栽花种树,他从很远的山涧找来酿泉,让庭院一夜之间紫色招摇,晴雪开遍。晚上我们花大把的银子去青楼的画舫听歌女的丝竹,等喝得烂醉如泥再互相扶持着回家。
春天去郊外踏青,共乘一匹,路过河堤,阳光明媚,花红柳绿;夏日炎炎,我顶着烈日跑去庄稼地里偷西瓜,被那看守的大黄狗追得跑回来之际,发现那种瓜的大娘,正拿着几只绿油油的西瓜讨好饮雪;秋高气爽,我们去了南山赏枫,寺院里的曲径幽静,饮雪弹琴,我踩落叶,悉悉索索就跟方才那方丈念经一般;冬至,就快到他的生辰,我拉着他在大街上选购礼物,消息一经传出,街坊邻居的女人无论老少皆是投赠首饰香帕,害得我拿一把木梳不敢送出手去。
除夕之夜。
贴了春联,吃了年夜饭,出了门。逛过灯会,放了花灯,随波远去,湖面荧光点点。买下姻缘佩,一人一个,等到了祈福的神树下,抛上去,落于最顶端,夜风吹过,红色的丝带拂动,满眼皆是情人的同心结。
神树周围的花篱将我们同路人隔开,外界是热情洋溢的幸福,里面是神情缠绵的拥吻。万盛烟火绽放,点亮这城池。
新春佳节。
一大早起床就是漫天飘雪的大地,红妆素裹。撑伞出门,看孩子们嬉闹,街头杂耍。夜晚归来,人静楼空,我坐在梳妆镜前,他帮我解开发带,拾起木梳,轻轻打理。烛光微燃,人影幢幢。杜蘅的熏香溢遍屋子,暖炉的热气充盈周身,温暖而芳香。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雪飘完了就是雨,无论踏雪庭院,还是立足雨中,饮雪都美得似真似幻。他伸手捻过一枝梨花,夏风清新,满地的紫鸢随他的衣摆晃动,像溪流远去。结绳拴树,我坐于秋千上,他在凉亭绘画,秋叶飘落,我的裙褶里都是红色的思念。冬天的第一场雪,将于入夜,庭院里的灯盏幽弱,我和他安静伫立,抬头望去。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瞬消失,第二个冬至又是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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