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仙宗的修真、恋爱与日常

作者:墨涟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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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关于我试图用“灵薯泥沼泽”英雄救美却吃了满满一嘴狗粮这件事


      关于我试图用“灵薯泥沼泽”英雄救美却吃了满满一嘴狗粮这件事

      我叫李旭阳,清源仙宗外门弟子,最近在“如何安静地喜欢一个人”这门学问上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成果的主要表现形式是,林雪儿现在看到我时,不会再立刻转身就走,而是会礼貌性地点点头,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进步!这绝对是进步!
      虽然她点头的速度快得像被烫到,移开视线的果断程度堪比楚风师兄收剑,但至少……她不躲着我了。
      直到“苏澈音乐会”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传遍宗门。
      苏澈师姐,韶韵峰真传,金丹圆满,以及——全宗门公认的“音律无差别攻击性武器”。她的音乐会,不是欣赏,是渡劫。三年前她下山前那场“告别演出”,直接导致韶韵峰后山灵植集体绝收、十七名弟子出现暂时性失聪、灵兽园的“比翼灵犀”至今不肯□□。
      现在她回来了,还要在“回音谷”开音乐会。回音谷!那地方连蚊子叫都能放大成雷声!
      全宗上下哀鸿遍野。任务堂挤爆,闭关申请堆成山,连丹修院治疗耳疾的“清聆丸”都开始限购。
      而我,在最初的恐慌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林雪儿不能去。
      她那么娇弱(在我看来),灵力也不算特别深厚(木水灵根),耳朵肯定也比我这种被火灵蜂追过、被汽笛盒子吵过、被万花筒暴走震过的糙汉子要脆弱。她要是去了,万一……万一耳膜穿孔了怎么办?万一心神受创了怎么办?万一留下心理阴影,以后连风吹竹叶的声音都觉得刺耳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行。
      我必须保护她。用我的方式。
      但直接去说“雪儿师妹音乐会太危险你别去了”?那不可能,半步元婴师姐亲自邀请,谁敢不去?除非……真的有什么困难,导致无法参加。就像掌门玄诚子外出处理重大事务一样,必须是不可抗力。
      我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自然的、合理的、能让苏师姐相信、也能让她“自愿”放弃参加音乐会的计划。
      最好是……让她在音乐会开始前,遇到一点“小小的”、“无法抗拒的”、“必须立刻处理的”麻烦。
      这个麻烦,最好还能让我显得像个无辜的、甚至有点倒霉的旁观者,而不是策划者。
      灵感,在我看到膳堂新推出的“十倍浓缩蜜汁烤灵薯”时,迸发了。
      灵薯。粘稠。甜蜜。滚烫。以及——林雪儿下午申时三刻,固定会去藏书阁还书,必经那条两侧种满“留影竹”的幽静小径。
      好主意!
      音乐会当天,午时初。
      我提前一个时辰溜进后厨,用帮王胖子试验新“自动剥薯皮机”(成功率三分之一)为借口,搞到了三大筐个头饱满、糖分极高的“蜜灵薯”。又“借”用了膳堂那口专门熬制灵薯泥、内刻恒温阵法的大锅——当然,是趁刘大娘去监督音乐会场地布置的时候。
      我的计划很简单:在林雪儿必经的那段竹径上,制造一场“意外”的“灵薯泥泄露事故”。不需要太多,只要一小滩,粘稠、滚烫、散发着浓郁甜香,恰好沾到她的衣服至少是鞋袜上。而我会“恰好”路过,目睹这场“灾难”,主动提出帮忙清理——清理工作需要时间,等她弄干净衣服鞋袜(大概率会沾上),我提前设置好的复合法阵早就把她的门票偷走了。
      门票是苏师姐特制的,对应的座位号,没有门票她想进也进不去。
      完美。既能阻止她去音乐会,又不会让她察觉我的意图,甚至还能赚点好感度——看,李旭阳师兄虽然笨手笨脚,但热心肠啊!
      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绝对不能被苏澈师姐听到,不然她会以为我在向她致敬),开始熬制灵薯泥。火候要够,才能粘稠;糖分要足,才能粘鞋;温度要控制好,不能真的烫伤人,但要有足够的“威慑力”。
      很快,一锅金灿灿、冒着甜蜜泡泡、质感堪比最强力粘合剂的灵薯泥炼制成功。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盛进几个特制的大号“保温防风”陶罐里——王胖子的试验品,据说能保持温度两个时辰不散。
      扛着陶罐,我鬼鬼祟祟地来到竹径。这里果然安静,离回音谷远,音乐会的声音传不过来,正是实施计划的好地方。
      我选中了路径最窄、两侧竹子最密的一段。这里如果地面有阻碍,绕行会很不方便。
      “对不起了,竹子兄,借你们点地方。”我嘀咕着,开始布置。
      第一个陶罐,放在路中央偏左。打开盖子,用特制长勺舀出满满一大勺灵薯泥,倒在青石板上。很好,摊开面积够大,色泽诱人,热气腾腾。
      第二个陶罐,放在右侧,如法炮制。两滩灵薯泥遥遥相对,几乎封死了道路。
      第三个陶罐……作为备用,放在草丛里。
      我退后几步,欣赏自己的“杰作”。嗯,很像膳堂运送灵薯泥的弟子不小心打翻了罐子。非常自然。非常合理。
      布置好那个难度很高的复合法阵(这么高难度的法阵我可不会,是从陆星衍师兄那里换来了,用掉了我攒了半年的星烁岩——一种挖灵矿的副产品),接下来,就是等待“受害者”……不,是等待林雪儿路过,然后我出场扮演“偶然发现并热心帮忙”的同门师兄。
      我计算着时间,躲进不远处一丛茂密的“隐踪草”后。从这里,能清晰看到路况,又不容易被发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
      申时二刻。她应该快来了。
      我有点紧张,手心冒汗。这次可不能再出幺蛾子了。一定要顺利……
      窸窸窣窣——
      脚步声!来了!
      我屏住呼吸,透过草叶缝隙望去。
      一个水绿色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另一端。正是林雪儿!她怀里抱着几卷玉简,步伐轻快,嘴里似乎还哼着什么——等等,她心情好像不错?是因为今天可能“偶遇”楚风师兄吗?(楚风今天被掌门带走办理“不得不立刻处理”的紧急要务,她大概不知道。)
      她越走越近,越来越近……
      十步、八步、五步……
      她看见了路中央那两滩“障碍物”,脚步果然停了下来。
      好!计划第一步成功!
      她微微蹙眉,看着那两滩金黄色的、冒着热气的、散发着过分甜腻气味的……灵薯泥?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嫌弃。她小心地往前探了探脚,似乎在想能不能跳过去。
      跳不过去的,师妹。那摊开的面积,除非你施展轻身术,否则绝对会踩到。而这条小径有禁制,不允许随意施展法术。
      她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绕行的可能。两侧竹子太密,强行挤过去肯定会刮坏衣服。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看来是考虑返回了?
      很好!返回吧!回去换条路,另外一条路要多花三倍时间!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心中窃喜,正准备等她转身离开后就出去“收拾残局”,演完这场戏——
      就在林雪儿准备后退的瞬间!
      异变突生!
      我脚下一滑!
      不是心理上的滑,是物理上的!我踩到了自己刚才不小心滴落在隐踪草丛里的……一滴灵薯泥!
      这玩意儿怎么会这么滑?!!
      我整个人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后倒去!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我藏在草丛里的第三个——那个备用的、装满灵薯泥的陶罐上!
      “咔嚓!哗啦——!!!”
      陶罐破碎的声响在寂静的竹径中格外清脆。
      紧接着,是更加汹涌的、瀑布般的灵薯泥倾泻声!
      温热的、粘稠的、甜蜜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不,是将我所在的这片草丛区域,彻底变成了灵薯泥的沼泽!
      “啊!”林雪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惊呼出声,猛地后退几步,远离了那两滩原本的“障碍物”,也远离了我这片新生的“灾难区”。
      我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身下还垫着碎陶片),身上、脸上、头发上,糊满了厚厚一层金黄色的灵薯泥。它们顺着我的脖子流进衣领,粘住我的睫毛,糊住我的鼻孔。甜腻的气味全方位包裹了我。
      更糟糕的是,因为我摔倒的姿势和撞击力,那个破碎的陶罐里剩余的灵薯泥,如同决堤的洪水,不仅淹没了我,还迅速向四周蔓延,很快和我之前倒在路上的那两滩连成了一片……
      一片巨大的、完整的、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灵薯泥沼泽,横亘在竹径中央。
      原本只是需要“小心绕行”的障碍,现在变成了“除非你会飞否则绝对过不去”的天堑。
      林雪儿站在沼泽的这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片突如其来的、散发着诡异甜香的“地质灾害”,又看了看沼泽对面那个只露出一个糊满灵薯泥的脑袋、正在挣扎着试图坐起来的“不明物体”。
      她眨了眨眼。
      我也眨了眨眼(努力睁开被糊住的眼皮)。
      四目相对。
      我:“……”(满心绝望,嘴里可能进了灵薯泥,说不出话)
      她:“……”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灵薯泥偶尔冒泡的“咕嘟”声。
      然后,我清晰地看到,林雪儿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弯。她迅速抬起手,用手背抵住嘴唇,但肩膀开始轻微抖动。那双总是平静或礼貌的眼睛里,再次漾开了那种熟悉的、看到过于荒诞场景时的、带着无奈和忍俊不禁的笑意。
      “李……李师兄?”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忍笑忍的,“你……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她想走过来,但看了一眼那恐怖的灵薯泥沼泽,又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我挣扎着坐起来,灵薯泥顺着我的头发滴滴答答。“没、没事!”我赶紧说,声音因为脸上糊着东西而闷闷的,“意外!纯属意外!师妹你快……快绕路吧!这边……这边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
      我恨不得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她赶紧离开!音乐会要开始了!
      林雪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片庞大的沼泽,终于没忍住,极轻地“噗嗤”笑了一声,但立刻又抿住嘴。“那……李师兄你小心。我……我先从另一边绕了。”
      她抱着玉简,又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至少没有厌恶),然后果断转身,沿着来路快步离开了。
      而陆师兄果然很靠谱,他的法阵悄无声息的发动了,林雪儿的门票已经到了我的口袋里……好吧是灵薯泥堆里。
      很好。她安全了。去不成音乐会了。
      计划……姑且算成功了吧?
      虽然成功的代价,是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座灵薯泥雕像,并且创造了一片可能未来三天都干不了的甜品沼泽。
      我瘫在灵薯泥里,生无可恋。
      为什么?每次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最后都会演变成我的个人社死秀?许愿树是这样,百工阁是这样,现在连阻止她去听个音乐会都能变成这样!
      我是不是被什么“搞砸一切守护计划”的诅咒附体了?
      算了。至少她去不成音乐会了,这就够了。
      我在灵薯泥里又躺了一会儿,直到确认林雪儿走远了,才艰难地爬起来,像个刚从糖浆池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步一滑地试图离开这片自己创造的灾难现场。
      清理?这么大的量,我一个人清理到明天也清不完。算了,留给有缘人吧(希望不是刑罚堂的陆离师兄)。
      我带着一身黏糊糊、甜腻腻的灵薯泥,踉踉跄跄地往弟子舍区走,打算先把自己弄干净。路过公告栏时,看到音乐会即将开始的通知,握着门票的手攥紧了些。
      她的票在我手上,她没到场会被师姐清算。所以……
      接下来我还有一场更加严峻的任务,就是用她的门票进场,空着自己的座位。然后等着金丹期的师姐来找我算账。
      好吧好吧,不过就是一场音乐会而已。反正……耳朵已经这样了(被灵薯泥糊住也算某种隔音?),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苏澈师姐,到底能有多可怕。也去看看,那个据说十年如一日听苏澈演奏还没疯的凌无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狠人……或者疯子。
      我躲进密林里,用掉三张强力清洁符(王胖子赞助的试验品,效果时好时坏),才勉强把身上大部分的灵薯泥弄掉,但头发里、指甲缝里、还有那股甜腻味,估计得萦绕好几天。我踩着点,走向回音谷。
      谷口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家都早早入场“赴死”。我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溜了进去。
      回音谷底,黑压压一片。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视死如归”。我按照林雪儿的门票找到了座位,果然那里还空着。
      刚坐下,旁边就有人轻轻落座。
      我下意识转头。
      是叶晓潇。
      她今天穿了身浅青色的裙子,头发简单挽起,怀里抱着个看起来就很厚实的笔记本。看见我,她似乎并不意外,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惯常的、若有所思的浅笑。
      “李师兄也来了?”她轻声问,目光在我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上停顿了一瞬(可能还有残留的甜味),“雪儿没来,还以为……你会想办法……”
      我心里一紧。她知道了?知道我想阻止林雪儿?不会吧?我做得那么隐蔽(虽然结果很轰动)……
      “来……听听。”我含糊道,移开视线。
      叶晓潇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翻开她的笔记本,拿起炭笔,仿佛准备记录什么。
      就在这时,苏澈师姐登场了。
      白衣,玉笙,美得惊心动魄。然后,她吹响了第一个音。
      “呜嗡————!!!!”
      我人生前十几年对“声音”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重组、再粉碎。
      那不是音乐。那是天灾。是地裂。是神魂攻击。是物理和精神的双重拷问。
      我提前塞了棉球(临时用静心棉做的),但毫无作用。那声音直接穿透耳膜,震击识海。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那恐怖的频率共振,脑浆像要沸腾,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前排已经有人倒下。中后排也好不到哪里去。呕吐声、呻吟声、低声咒骂声,混在那毁灭性的音浪中。
      我死死咬着牙,运转龟息诀,拼命固守灵台一丝清明。怪不得全宗如临大敌,这根本不是音乐会,是音律形态的宗门试炼!还是地狱难度的!
      余光里,叶晓潇也皱着眉头,一手捂着一只耳朵,另一手还在顽强地记录着什么。真是……敬业。
      而我,在如此极致的痛苦中,竟然又分神了。
      林雪儿没来。真好。
      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吓坏吧?这么可怕的声音……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一些被音浪挤压到角落的情绪。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谬的安慰感,混杂在巨大的生理不适中,悄然滋生。
      为了这个,变成灵薯泥雕像,好像……也值?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考虑是不是要假装晕倒时,台上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苏澈师姐的演奏(如果能称之为演奏的话)似乎告一段落。余音还在山谷间碰撞呜咽。她放下玉笙,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听众,最后,定格在第一排那个一直坐着的身影上。
      凌无意。
      他戴着看起来就加持了多重法术的耳罩,脸色苍白得像纸,坐得笔直,像狂风暴雨中唯一没倒下的标杆。
      苏澈看了他几秒,忽然开口,声音用灵力送到每个人耳边:“凌无意师弟。”
      全场残余的清醒者,包括我,都看了过去。
      凌无意似乎震了一下,抬头。
      苏澈对他笑了,那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山谷里所有的痛苦阴霾(当然实际上不能)。她伸出手:“这首《山河映心》,尚有‘映心’之意未尽。你既知我音,可愿上台,与我共奏这最后一阙?”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山谷:
      “——以你之心,映我之音。”
      全场死寂。
      连那些还在哼哼的弟子都忘了哼哼。
      让凌无意上台?和苏澈合奏?用苏澈的乐器?这……这是嫌凌无意死得不够快,要拉他一起同归于尽?还是某种新型的宗门处罚?
      凌无意的脸更白了,白得透明。他坐在那里,像尊石雕。
      苏澈就那么伸着手,等着。眼神明亮,期待,不容拒绝。
      时间一秒秒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凌无意会拒绝,或者直接晕倒时——
      他动了。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摘下了那个看起来就很结实的耳罩(这个动作让不少弟子倒吸一口凉气)。一步一步,走向演奏台。
      脚步有些不稳,但没停。
      他走到苏澈面前。苏澈将手中那柄剔透的九窍灵籁笙,递给了他。
      凌无意接过笙。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乐器,手指轻轻拂过笙管,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苏澈。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
      凌无意眼中的恐惧和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认命,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近乎柔和的、全然的接纳。而苏澈看着他,眼中的炽热和执着依旧,却莫名地沉淀下来,融进了一丝罕见的、清晰的温柔。
      他们没说话,但那个对视,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然后,凌无意将玉笙举到唇边。
      他要吹了。天啊,他真的要吹了!在回音谷!用苏澈的笙!他会制造出比苏澈更恐怖的声音吗?还是会被这乐器反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我。连耳朵的剧痛都暂时忘了。
      凌无意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
      第一个音符,流了出来。
      不是我想象中的、苏澈那种撕裂天地的爆响。
      而是……一声极轻、极缓、极稳的长音。
      像深冬清晨,第一缕阳光破开云层,落在结冰的湖面上。清澈,微冷,带着小心翼翼的暖意。
      山谷里所有的嘈杂、呜咽、残余的痛苦音波,仿佛都被这一个音抚平了。不是压制,是温柔的覆盖。
      我愣住了。
      台上的苏澈,也愣住了。她看着凌无意,眼睛一点点睁大。
      凌无意的手指开始在笙管上移动。音符流淌出来,依旧不疾不徐,不成调,不成曲,甚至有些生涩,有些断续。但每一个音,都稳稳的,沉沉的,像一颗颗圆润的石子,投入躁动的心湖,漾开一圈圈宁静的涟漪。
      那不是攻击性的音乐。那甚至不像是在“演奏”。更像是在……笨拙地、认真地,构筑一个无声的屏障。一个用声音搭建的、小小的、安全的避风港。
      音色依旧带着玉笙本身的清冽,但被凌无意吹出来,却奇异地抹去了所有的锋芒和破坏力,只剩下一种安静的支撑感。
      然后,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苏澈,那个认为“人声受限于喉舌肉身,格局太小”的苏澈,那个只用乐器与天地对话的苏澈——
      她开口了。
      没有歌词。只是随着凌无意那生涩却沉稳的音符,轻轻地哼唱。
      “啊…………”
      一声。极轻,极柔,像羽毛拂过心尖。
      然后,又是一声。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冰层下第一股涌动的春水。
      她的歌声,和她演奏时的声音,判若两人。
      清澈,空灵,温柔得像月光凝成的纱。每一个音都恰到好处地落在凌无意音符的间隙里,填补,呼应,缠绕。凌无意的笙声是沉静的基石,她的哼唱就是其上流转的光。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奇迹般地和谐。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撕裂耳膜的冲击。只有一种缓缓流淌的、静水深流般的……情感。
      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另一种更巨大的寂静取代。不是空虚,是被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填满的寂静。
      所有人都听呆了。连痛苦都忘了。
      我怔怔地看着台上。
      凌无意依旧闭着眼,吹得很专注,眉头微蹙,额角有汗。苏澈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哼唱,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如梦似幻的笑意。
      他们并没有看彼此。
      但那个画面,那个声音交织成的空间,仿佛将他们与世界隔绝开来。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这段由他们共同创造的、前所未有的声音。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合奏。
      这是对话。是用声音进行的、最深切的告白和回应。
      凌无意在用他的方式告诉苏澈: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所有狂暴音乐下,那颗想要冲破一切、与天地共鸣的、孤独又炽热的心。我接不住你的雷霆万钧,但我可以给你一片安静的港湾,让你疲惫时,可以靠一靠。
      而苏澈,在用她的歌声回答: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十年如一日的沉默坚守,看到了你笨拙的守护。我追逐的是天地,但你,是我愿意为之停下脚步、轻声歌唱的人。
      他们的音乐(如果这能算音乐的话)并不“好听”,至少不像世俗意义上的悦耳。它生涩,简单,甚至有些笨拙。
      但它里面蕴含的东西,比任何华丽的乐章都更动人。
      那是理解。是接纳。是“即使你的世界惊涛骇浪,我也愿做你岸边沉默的礁石”。是“即使我不懂你的雷霆,但我愿为你哼唱月光”。
      我坐在角落里,耳朵里还残留着之前剧痛的嗡鸣,鼻腔里仿佛还有灵薯泥的甜腻味。
      但心里,却被台上那简单交织的声音,冲刷得一片空白,又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喜欢一个人,还可以是这样的。
      不是轰轰烈烈的表白。
      不是赠送昂贵礼品物质追击。
      也不是我之前那种、把自己活成影子、默默铺路的笨拙守护。
      凌无意和苏澈。
      我知道你的“不正常”,我知道你的“可怕”,我知道靠近你可能会受伤。
      但我还是选择靠近。不是试图改变你,而是用我的方式,去理解你,去接住你。哪怕我的方式同样笨拙,甚至看起来有些愚蠢。
      而你,也愿意为我,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愿意为我,放下一些执拗,尝试新的可能。
      他们的音乐渐渐低缓,最终在一个温柔的长音中,悄然停止。
      余音袅袅,消散在山谷轻柔的风里。
      没有掌声。没有人动。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个由生涩笙音和空灵哼唱构筑的奇异世界里。
      台上,凌无意缓缓放下玉笙,睁开眼睛,看向苏澈。苏澈也停下哼唱,睁开眼,回望他。
      两人相视一笑。很浅,但很真。
      然后,苏澈接过凌无意递回的玉笙,凌无意对她微微颔首,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下了台。苏澈目送他回到座位,然后转向依旧呆滞的听众,脸上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桀骜的笑容。
      “《山河映心》最后一阙,‘映心’,结束了。”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清亮如初,“音乐会到此为止。散了吧。”
      她说完,径直御空而起,消失在韶韵峰方向。凌无意也在几个同门的搀扶下(他看起来消耗极大),慢慢离开了。
      山谷里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反而有一种……目睹了某种不该被凡人窥见的、神圣又私密仪式的恍惚和震动。
      我坐在原地,半天没动。
      叶晓潇合上了她的笔记本,炭笔在指尖轻轻转动。她侧头看了我一眼,轻声说:“没想到,是吧?”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干。“……嗯。”
      “凌师兄……”叶晓潇说,目光望向凌无意离开的方向,“他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勇敢,也通透。”
      我再次点头。是的,他勇敢。敢于直面苏澈的“灾难”,敢于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回应,敢于在万众瞩目下,完成那样一场沉默又震耳欲聋的“对话”。
      而我呢?
      我为了保护林雪儿,把自己弄成灵薯泥怪,制造了一场可笑的“沼泽事故”。我甚至不敢让她知道我的意图。
      我的喜欢,依旧藏在阴影里,裹着滑稽和狼狈的外衣。
      “李师兄,”叶晓潇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专门说给我听,“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未必一定要把她保护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心头一震,看向她。
      她却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演奏台上,嘴角噙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笑意。
      “偶尔,让她看看你为她搞出的烂摊子,让她知道你也会狼狈、会搞砸、会用自己的笨办法去做一些事……”她顿了顿,“或许,那也是一种‘靠近’。”
      说完,她站起身,对我微微颔首,抱着她的笔记本,转身离开了。
      我独自坐在渐渐空旷的山谷里,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
      身上似乎还有灵薯泥的甜味。
      耳朵里,苏澈那恐怖的音浪早已消散,却仿佛还回荡着凌无意生涩的笙音,和苏澈那一声空灵的、温柔的“啊……”
      心里那片沉默的潮汐,悄然涨起,又缓缓退去。
      或许叶晓潇说得对。
      我的守护,总是沉默的,笨拙的,甚至有点好笑的。
      但那就是我的方式。
      就像凌无意选择用生涩的笙音去回应苏澈的雷霆。
      而我,选择用一场灵薯泥沼泽,去为她隔开一场可能伤到她的音律风暴。
      虽然她永远不会知道。
      虽然知道了,大概也只会觉得好笑。
      但,这就是我的“朝向”。
      寂静的,笨拙的,带着灵薯泥甜味的,朝向。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向谷口。
      夕阳很好。
      风里有竹叶的清香。
      明天,还得去把那条竹径清理干净。
      希望陆离师兄今天没走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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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天前 来自:河北
    阅读提示:
    1.卷标题下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卷与卷之间关键性不紧密,遇到不喜欢的章节可以跳过,不影响后面阅读。
    2.个别章节之间有一定的关联性,基本文中也提示了在前面哪个事件中,如果跳过头了可以根据提示回头找对应章节看。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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