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蛇影

作者: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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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个学生(1)


      办公室里只剩下老式挂钟的秒针走动时“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校长呆坐了几分钟,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学渣?圣保罗医学院?以全概偏?尹柏萧那笃定的、甚至带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的表情,反复在他眼前闪现,挥之不去。

      不对劲。

      他猛地从椅子上俯身,在办公桌右侧那排厚重的档案柜里翻找起来,动作急切。手指快速划过一排排标签,终于停在“高三”区域,抽出了标着“F”和“C”开头的两个薄薄的文件夹——正是汪冰莹和蔡楚潾的档案。

      汪冰莹。蔡楚潾。

      他把两份档案并排放在办公桌上,打开台灯,柔和的光线均匀地铺洒在纸面上,照亮了上面的字迹。他先翻开的是汪冰莹的档案,直接翻到成绩单那几页。一眼扫过去,整齐的表格里,一长串相同的字母跃入眼帘:

      英语:C。国语:C。科学:C。物理:C。化学:C。生物:C。历史:C。地理:C。政治经济学:C……一门不多,一门不少,所有科目全是C。精确得令人发指,仿佛是刻意安排好的。

      校长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感觉爬上心头。他手指有些发颤地翻开蔡楚潾的档案,同样直接找到成绩单那一页。

      英语:C。国语:C。科学:C。……一路看下来,竟然和汪冰莹的成绩单一模一样,清一色的六十多分,不多不少,刚好及格!

      看吧,天下就有这么奇怪的事。一次考试巧合也就罢了,可这是从高一入学至今,每一次期中、期末考试,所有大大小小的测验!全是C!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简直像是用模板刻出来的。

      他猛地站起身,在档案柜里疯狂翻找,抱出一大摞过去的考试卷存档袋,动作急促得带起了一阵灰尘,灰尘在灯光下飞舞。他找到最近一次期末考试的卷子,抽出数学卷。

      汪冰莹的卷子:选择题错了两道,填空题错了一道,大题第一小问的步骤分没拿全……所有扣分点加起来,总分合计,刚好C。

      蔡楚潾的卷子……他屏住呼吸,将两张卷子并排放在一起,逐行比对。

      选择题,错的题号一模一样!填空题,错的是同一个空!大题,甚至就连大题的解题步骤,哪些地方省略了,哪些地方写得详细,书写的方式、字体的倾斜角度……他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抓过桌上的放大镜,几乎是扑到卷面上,仔细查看。

      笔迹!

      在放大镜下,每一个笔画,每一个勾折,笔尖在纸上留下的力度……全都一模一样!不是相似,而是完美的、精确的复制。就连数字“7”那一横的特殊角度,字母“g”的弧度,字母倾斜的细微角度……都分毫不差!

      像是同一台机器打印出来的!

      他再去翻找其他科目的试卷,语文、英语、物理……每一次考试!每一张卷子!无论题型如何变化,无论难度如何调整,最终的分数永远是C!错题永远完全相同!笔迹永远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连英语作文,那几篇写得简单得近乎幼稚、却刚好够及格分数的短文,连单词之间的间隔距离、段落开头的缩进尺寸都毫厘不差!

      “砰!”他失手打翻了桌上的墨水瓶,蓝色的墨水瞬间在桌面上蔓延开来,像一条蓝色的小蛇,污浊了试卷上那一个个精确得可怕的“60”分,以及那两排完全一致的错误答案。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发冷,冰冷的手死死攥着那两张几乎能完全重叠在一起的试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幻觉?恶作剧?还是……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精准控制每一次的分数?完美复制每一道错题?甚至连笔迹都……

      那个专员(尹柏萧)知道吗?圣保罗医学院知道吗?那份盖着政府公章的批文……那冰冷的公章背后,难道也知晓这一切?

      “以全概偏”……尹柏萧那句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此刻听起来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意。那不是在批评他,那更像是一句……提示?或者说,一个冰冷的陈述?

      校长猛地跌坐回椅子上,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他盯着那一片狼藉中依然清晰可见的两个名字——汪冰莹、蔡楚潾。

      她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份被墨水染蓝的政府批文静静躺在桌角,红色的印章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一只窥探着一切的、猩红的眼睛。

      窗外,隐约还能传来垒球场那边传来的击球声。

      砰!

      砰!

      砰!

      稳定,精准,冷酷,一遍又一遍,分毫不差……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

      “谢伊凡在吗?”

      尹柏萧来到谢家——这是一幢典型的华裔中产阶级豪宅。灰白色的高墙严严实实地圈出一块森严的领地,墙内的香樟树与鸡蛋花树探出茂密的枝桠,为这方天地增添了几分生机与雅致。鎏金雕花的黑色铁门缓缓滑开,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冷冽、充满现代感的主楼,而一旁保留着殖民时期特色拱廊与百叶窗的副楼,与之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和谐的并存关系,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历史与变迁。大厅里铺设着冰凉的意大利大理石,光可鉴人,祖先牌位前袅袅升起的香火与水晶吊灯洒下的璀璨光晕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传统与现代交融的氛围。后院的泳池蓝得透彻,与精心修剪过的草坪绿得鲜亮,两种颜色都刺目得有些不真实,空气中混合着高档香氛的淡雅气息与隐约飘来的榴莲果香,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尹柏萧的皮鞋叩在谢家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门廊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轻响,这声音与这栋中产豪宅的精致与静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某种无形的涣散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隐约感觉到这个家庭似乎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政府派来的专员啊,请进。”门后的男人名叫谢家树,是一家大型科技公司的老板。此时他穿着一身熨帖却略显松垮的家居服,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整觉,脸上难掩疲惫之色。他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一位女人,是谢伊凡的母亲田妮,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块蕾丝边手帕,眉头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尹柏萧开门见山,再次问道:“谢伊凡在吗?”

      谢家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没精打采的,几乎像一句梦呓:“他……被抓了。”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停顿了。尹柏萧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追问道:“怎么回事?”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客厅,昂贵的红木家具摆放整齐,墙上挂着颇具格调的抽象画,一切都在彰显这个家庭的体面与富足,除了这对父母身上那层仿佛被抽掉了魂似的颓败与不安。

      田妮向前挪了半步,声音有些发虚,带着点急于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仓皇:“他…他在社区网络里植入病毒……”话语说到这里便断了,仿佛这已是她能想象到的最恶劣、最丢脸的罪行,足以解释这个家庭所面临的一切灾难。

      尹柏萧沉默地看了他们几秒,那眼神深沉如海,让人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他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一个字,转身便离开了谢家,径直前往社区警所要人。

      警所里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和人们焦虑情绪混合的味道,让人感觉有些压抑。相关手续办得异乎寻常地快,那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政府批文仿佛拥有某种特权,像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让所有流程都一路绿灯,顺利得不可思议。

      谢伊凡从里面被带出来时,看上去和任何一个被逮住的叛逆少年没什么太大不同。

      十九岁的他,身形清瘦,却又高大挺拔,如同一株迎着风顽强生长的白杨。一头浓密的卷发是天生自来的,带着些微叛逆的弧度,蓬松地覆在额际,更衬得那张脸如同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的雕塑一般,俊朗而富有线条感。

      他的眉骨很高,眼窝微微凹陷,下面嵌着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仿佛藏着星辰大海。鼻梁高而挺直,线条利落得近乎傲慢,嘴唇的弧度却意外地柔和,但嘴角此刻是绷着的,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倔强和嘲弄……他站在人群中,那份近乎完美的、带有古典韵味的俊美,总是能不自觉地攫取着周围所有的目光。

      他瞥了一眼自称是他未来班室长的尹柏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他走出警所大门,一同回到了家里。

      温暖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窗户,宛如一层薄纱轻柔地铺洒在客厅的沙发和茶几上,给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田妮坐在沙发边缘,身子微微前倾,手中紧紧握着尹柏萧递来的文件,眼睛像是被磁石吸引住一般,快速且急切地扫过文件上的每一行字,眼神中闪烁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光芒。这份文件所带来的机会,对她而言,无疑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惊喜。然而,即便内心早已激动万分,她还是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正在一旁的丈夫谢家树,眼神里满是询问的意味,希望能从丈夫那里得到更多的想法和建议。

      谢家树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投来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与尹柏萧的视线对上,脸上立刻浮现出礼貌而不失分寸的笑容,说道:“尹专员请稍等片刻,我们先借一步商量商量。”话音刚落,他便站起身来,动作优雅而沉稳,然后和田妮一同朝着客厅的另一侧走去。随着他们的离开,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只留下尹柏萧和谢伊凡两人。

      田妮和谢家树站在窗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两个交叠的身影。田妮刻意压低声音,尽管努力克制,但兴奋之情还是如泉水般从话语间汩汩涌出:“你看这文件,感觉是个不错的机会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文件,仿佛想要让丈夫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这份机会的难得。谢家树微微皱眉,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沉思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仔细梳理着这件事的方方面面,然后缓缓开口说道:“确实看起来挺诱人,但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得慎重考虑。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因素。”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

      然而,田妮却对此深信不疑,她急切地伸出手指,用力地指着批文上那枚鲜红醒目的公章,眼神中充满了笃定:“这可是军部公章。还能有假?我们家伊凡就是被军部相中了……这是好事,大好事!伊凡未来能成为军人,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啦!”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光辉灿烂的未来。

      此时,尹柏萧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这对在窗边嘀嘀咕咕的华裔夫妇,他的眼神里透着理解与耐心,继续安静地等待着他们商量的结果。他深知,这样关乎孩子未来人生走向的重大决定,确实需要时间去思考和权衡,也完全能够理解这对夫妻谨慎的态度。毕竟,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选择,而是可能改变孩子一生的关键转折点。

      “你怎么看?”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尹柏萧将目光投向对面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的谢伊凡,温和地问道:“有什么想说的?”他的声音平和而沉稳,试图从谢伊凡那里获取一些关于此事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说的。”谢伊凡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脸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在这个国度里……谁不懂得军人得罪不起……”他的话语虽然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但似乎也隐隐透露出对这件事的一种无奈接受。

      而那边夫妻两人还在小声地嘀咕着:“听闻一旦入伍,只要不犯重大错误,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晋升体系清晰,职业道路稳定……”他们非常清楚,在这个国度,军人的身份不仅仅代表着荣誉、纪律和忠诚,更是受到社会普遍尊重的象征。这种社会地位所带来的,是一种无形却又极为珍贵的福利。军队不仅会提供大量在国内外的技能培训机会,还会给予高等教育的资助,而且全部都是公费的,这无疑为军人退役后的“第二职业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还犹豫什么?这种天大的好事能落在我们家,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田妮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与兴奋,她已经完全被这个机会所吸引,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决定。

      终于,两人商量完毕,脸上带着满面的笑容回到尹柏萧面前。谢家树率先开口,语气中满是欣喜与诚恳:“哎哎,尹专员。我们同意,同意。”田妮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补充道:“让伊凡当你的学生,我们放心,一百个放心!”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在军队中茁壮成长,拥有光明前途的美好景象。

      几个小时后。午后的阳光像被点燃的熔浆,泼洒在梁家宅邸的米白色围墙上,墙沿处的漆皮已被晒得微微起翘,露出底下浅褐色的底色。庭院里的鸡蛋花树蔫蔫地垂着叶子,花瓣边缘卷成了波浪形,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划一根火柴就能引燃。

      但宅邸内却是另一番天地。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冷气丝丝缕缕渗透到每个角落,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甚至浮着一层薄薄的白汽,脚踩上去能激起一阵寒颤。客厅中央悬挂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冷光,与窗外蒸腾的湿热形成了楚河汉界般的分明界限。

      胡凯莉端坐在那张鎏金雕花的维多利亚式沙发上,沙发扶手处的天鹅造型被打磨得光滑温润。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鸽血红钻戒,举着骨瓷茶杯的姿态优雅得如同老电影里的贵妇,正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杯中的大吉岭红茶。茶汤琥珀色的光泽在杯壁流转,氤氲的热气与她周身的冷气相遇,凝成细小的水珠。

      她今日的装扮堪称精心。一袭墨绿色真丝旗袍包裹着保养得宜的身段,领口处绣着几簇暗金色的缠枝莲,走动时裙摆摇曳,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脖颈间挂着的翡翠项链尤为惹眼,那是去年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以七位数价格拍下的珍品,翠绿得像是把一汪春水凝固其中,水头足得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滴出绿来,与旗袍的颜色交相辉映,衬得她肌肤胜雪。

      四十五岁的年纪,在昂贵护肤品和微整形技术的加持下,她脸上几乎看不到明显的皱纹,只有眼角在笑时会泛起极淡的纹路,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只是那双精心描画过的凤眼深处,藏着常年养尊处优带来的疏离与审慎。

      管家福伯这时像一道影子般无声地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厅堂,他穿着熨帖的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胡凯莉面前站定,微微躬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通报:“夫人,有客人到访,是政府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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