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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狐踪狼迹
正月初一,晨光熹微,京城笼罩在爆竹碎屑与淡淡硝烟混合的气息里。街巷清冷,偶有身着新衣的孩童雀跃跑过,留下零星的笑语。宫中的喜庆装饰犹在,但守岁的疲惫与连日紧绷的神经,让这份喜庆透出几分力不从心的虚浮。
阿渝几乎一夜未眠。天色未明时,她便已将昨夜清风阁所得之物,连同墨离的详细禀报,整理成条理清晰的密折,以特制的隐墨誊写于一份普通贺年奏事的夹层之中。锦心奉命前往宣室殿,以“沈尚仪呈报新年宫中用度预备情况”为名,将这份看似寻常的奏疏递了进去。
辰时初,刘砚于正殿接受百官新年朝贺,繁琐的仪典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待退回宣室殿后殿暖阁,屏退左右,他脸上那象征性的和煦笑意便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深沉的肃穆与一丝疲惫。他从袖中取出阿渝那份奏疏,置于案上,指尖轻触特定位置,遇热后,夹层中清秀的字迹与简图便缓缓显现。
他看得极慢,目光在“狐狸印记”、“狼牙标记”、“暗线名单”、“地窖兵刃”等处反复流连,眉心越蹙越紧。暖阁内炭火无声燃烧,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纸张偶尔翻动的轻响。
巳时三刻,阿渝奉命觐见。
暖阁内只有他们二人。刘砚将那份显影后的密报推向她面前,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狐狸,狼……倒是会找象征。你如何看这份名单与这些印记?”
阿渝早已深思熟虑,此刻条分缕析:“陛下,狐狸印记出现在清风阁密信上,而清风阁明面上的东家姓胡,‘胡’与‘狐’音同,恐非巧合。此印记或是其核心标识。狼牙标记则与西市火场发现的狼头腰牌呼应,指向北境黑河部。两者同时出现于同一批密信,极可能意味着,京城以‘胡’姓东家为代表的这股暗势力,与黑河部确有勾结。”
她顿了顿,指向那份暗线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分散于市井各行各业,标注有‘耳目’、‘货通’、‘刀手’等。若所料不差,‘耳目’负责打探消息,‘货通’掌管秘密物资钱财流转,‘刀手’则是执行具体行动的死士或杀手。昨夜追击墨离之人路数驳杂,正符合‘刀手’特征。如此严密的网络,绝非一朝一夕能建成,其背后必有庞大财力与人力支撑,且在京中经营日久。”
刘砚的手指在名单上缓缓划过,那些看似普通的姓名住址,此刻仿佛都化作了蛰伏在京城肌肤下的毒刺。“赵元晦,”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有能力、有心术经营此等网络的,满朝文武,他是最可能的一个。太后深居宫中,或许知情,或许提供庇护,但具体操办,离不开前朝之手。”
“陛下明鉴。”阿渝点头,“但眼下缺乏直接证据将赵相与这些印记、名单联系起来。清风阁东家背景模糊,即便抓获,也未必能咬出幕后之主。且经昨夜打草惊蛇,对方必然警觉,这些明面上的据点可能被废弃,暗线也会更加隐蔽。”
“所以,这份名单,如今是双刃剑。”刘砚眸光锐利,“用之得当,可拔除毒刺;用之不当,或反被其察觉,令其彻底转入地下,更难追踪。”他沉吟片刻,“名单上的人,先不要动。着可靠之人,按图索骥,暗中监视,摸清其具体活动规律、上下线联系。尤其是标注为‘货通’与‘刀手’者,需重点查明其最近接触之人、经手之物、出入场所。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更核心的人物,或者……下一次行动的先兆。”
“陛下是想放长线,钓大鱼?”阿渝了然。
“不错。”刘砚站起身,走到悬挂的京城坊图前,“西市纵火,清风阁暴露,北境乌维提高价码……这几件事接连发生,节奏紧凑。对方在试探,也在制造混乱,其真正意图,必然后续有更大的动作。这份名单和印记,是我们窥见其脉络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要动的,恐怕就不只是市井江湖了。”
他转身看向阿渝:“萧远山那边,昨日靖王府可有异动?”
“据墨离手下回报,靖王府昨日闭门谢客,只依例接了宫中与几位宗室的年礼。萧王爷本人未出府,其亲卫统领午后曾带数人骑马出城,说是例行巡查京郊营地,酉时前返回,未见异常。郡主萧玉衡亦在府中,未曾递消息入宫。”阿渝禀道。
“亲卫出城……”刘砚若有所思,“京郊大营,如今是谁在主持?”
“是陛下一手提拔的昭武校尉周擎,出身寒门,忠诚可靠。北境战事起后,京畿防务已做调整,各处要害皆已换防。”阿渝答道。
刘砚微微颔首,但眼底忧色未减:“萧远山是沙场老将,若真存异心,不会将筹码全押在亲卫身上。京中暗流,宫闱人心,才是更需警惕之处。那份名单上,可有标注与宫禁相关之人?”
阿瑜仔细回忆名单内容,摇头:“目前未见直接标注。但‘耳目’之中,或有能接触到宫外消息传递渠道者。需进一步查实。”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默。新年的阳光透过高窗棂格,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两人心头越聚越浓的阴云。线索已有,但迷雾更深。对手隐藏于朝堂与市井的阴影中,如同狡猾的狐与凶悍的狼,踪迹已露,却仍不知其巢穴究竟在何方,下一次扑击会瞄准何处。
“陛下,”阿渝打破寂静,声音轻而坚定,“对方接连动作,必有所图。我们既已拿到部分线索,或可……以静制动,外松内紧。明面上,陛下可对西市风波进一步淡化,甚至可下旨安抚胡商,彰显朝廷宽和。对北境和谈,态度可稍作软化,表示愿遣使再议,以拖延时间。如此一来,或能让对方误判朝廷态度,以为我们被接连事件扰乱了阵脚,从而……可能放松警惕,或急于进行下一步,露出更多破绽。”
刘砚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赞赏。她总能在他思虑纷繁时,提出清晰而可行的策略。“以退为进,示敌以弱……是个法子。”他缓缓道,“但分寸需拿捏得当。过缓,则显得怯懦,反助其气焰;过急,则易被看出是计。北境那边,拖延可以,但底线不能退。至于京城……”他目光落在坊图上西市与靖王府所在的方位,“就依你之言,外松内紧。名单监视之事,由墨离负责,你居中协调。宫中与朝堂动向,朕会留意。萧玉衡那边……”
他顿了顿:“你可择机,再与她‘偶遇’一次。不必直接询问,只需让她知道,清风阁之事已有结果,我们拿到了些‘有趣’的东西。看她反应。”
“奴婢明白。”阿渝应下。这是要反向试探萧玉衡,看她得知己方有所获后,是会更进一步靠拢,还是会退缩,抑或……有别的打算。
议事毕,阿渝退出暖阁。走在回漪兰殿的长廊上,新年明亮的日光晃得人有些眼花。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东珠温润的光泽在阳光下流转,仿佛昨夜惊雷与今日迷雾中,一点恒定不变的微光。
狐踪已显,狼迹可循。
然而狩猎者与猎物的角色,在这座巨大的城池迷宫中,从来都不是固定不变。下一步,是沿着踪迹深入巢穴,还是会被引向更危险的陷阱?
新年的第一天,答案依然藏在深不可测的暗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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