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分房四年后

　　醒来时，身体像是被浇筑在床上，无比僵硬，维持着昨夜被放平后的姿势，全身冰凉，一动不动。伴随睁眼的，是立刻涌出、不受控制的泪水……心依旧沉在最底，钝痛清晰。脑袋里的那些画面，不需要任何指令，已经开始自动回放，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我带你去医院吧。” 林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好。” 我几乎是气音回答，没有力气反抗，也觉得或许那里是唯一的去处。

　　随即，带着浓重哭腔，一句话不受控制地滑了出来：“我们离婚吧……你不管我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是清醒的，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清醒地意识到我此刻的状态已经无法照顾好孩子，我连自己都快要沉没了。
　　我只能先试着慢慢救我自己
　　能救就救
　　不能救……
　　就算了！
　　这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冷静。

　　烨一句话没说，没有回应离婚，也没有反驳“不管我”。他只是沉默地扶我起来，给我的胳膊套上羽绒服的袖子，拉好拉链，然后带我到卫生间洗漱。

　　站在卫生间刺眼的灯光下，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泪痕、眼皮肿胀、眼神空洞的女人，影像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我机械地用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烨跟客厅里正在抽烟、脸色凝重的爸爸低声交代了一句，我们就出门了。一路下楼，他都是拽着我的胳膊，我脚步虚浮，根本看不清脚下的台阶和路，像个失去视力的盲人，全靠他牵引。

　　上了出租车，我索性拉上了羽绒服的帽子，戴上了口罩，将整张脸埋藏在阴影和布料之后。烨对司机说了医院的名字，途中，他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到了医院，下车，上楼，在候诊区坐下。
　　眼泪依旧无声地流着，口罩内侧很快被浸湿。

　　等了一会儿，叫到我的名字。烨把我带进诊室。医生是位中年男性，语气平淡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上班了吗？”

　　“没上班……”我低声说。
　　烨在旁边补充：“才半年多没上班……”

　　“哎……没上班。”医生重复了一句，语气里似乎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判定。

　　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耳朵里像是塞了棉花，只有嗡嗡声和自己心跳的轰鸣。

　　“你怎么了？”医生提高了音量，甚至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试图引起我的注意。

　　“控制不住……想哭……”我努力组织语言。

　　“你哭什么？”他的问话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解。

　　“他们都吼我……”

　　“吼你怎么了？吼你一下，你就哭？” 医生的语气里透出一种近乎轻蔑的不耐烦，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我最后脆弱的防御。

　　“吼我？！吼我我怎么就不能哭？他们都吼我！婆婆也吼我！昨天……” 我猛地抬起头，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怒吼起来，积压了一夜乃至数年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我拍着桌子，身体前倾，扑在诊桌上，对着眼前那个模糊不清的白大褂身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声嘶力竭地争辩着，宣泄着：“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 用尽了我此刻仅存的所有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打断了我，他似乎不想再听下去。

　　然后，眼前变得模糊不清，记忆也变得有些断裂。林烨带着我，下楼，走过一条长长的、光线可能不太好的走道，穿过一个需要刷卡或者有人开启的大门，进入一个相对独立的庭院，再上楼，转弯，再上楼，最后打开一扇门。当身后那扇门“哐当”一声关上的瞬间，除了心脏持续不断的疼痛，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和害怕攫住了我！

　　眼前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长长的走道两边分布着房间，铁门或者厚实的木门紧闭着，一些房间里隐约传出模糊的叫喊声、呻吟声，甚至是尖利的尖叫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气息。

　　我呆呆地跟着一位穿着医生或护士衣服的人往前走，大脑一片空白。她把我按在走道边放着的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林烨松开了一直牵着我的手。

　　我赶紧下意识地抓住他，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旁边的人员安抚着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根一根，掰开了我紧抓着林烨的手指。
　　视线模糊，但我能感觉到，林烨的身影后退，然后转身，离开了。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一个冰冷的认知砸进脑海：
　　我在精神病院里。
　　这个认知，连同心脏的疼痛和四周陌生的、令人恐惧的环境，将我彻底吞没。终点，不是温暖的港湾，也不是熟悉的娘家，而是这一方与世隔绝、充斥着无助与恐慌的白色空间。在这里，与自己破碎的精神，一同被囚禁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