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刃向柔

　　沈亦柔推开家门，玄关温暖的灯光倾泻而下，带来熟悉的安全感。
　　“姑姑！” 小侄子磊磊像颗小炮弹似的从客厅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沈亦柔冷清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弯腰将侄子抱起来，掂了掂：“磊磊好像又重了。”
　　“柔柔回来啦。”母亲林静书笑着从厨房方向走出来，看到女儿手上的东西，嗔怪道，“又买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
　　“正好路过。”沈亦柔放下侄子，将礼袋随手放在玄关柜上。
　　客厅里，父亲沈瀚洲正看着新闻，哥哥沈熙寒则在陪磊磊玩积木。见到她，都点头打了招呼。
　　沈亦柔脱掉外套，很自然地加入进去，陪磊磊搭了一会儿城堡。小家伙叽叽喳喳，给这个素来清冷的家添了许多生气。
　　晚餐时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温馨。磊磊被保姆带去洗手，话题便从孩子身上慢慢转开。
　　沈瀚洲状似无意地抿了一口汤，目光落在女儿沉静的侧脸上，用一种尽量随意的语气开口：
　　“柔柔，上次宴会，送你出来的那个高中同学……叫萧毅是吧？看着挺精神一小伙。有女朋友了吗？”他顿了顿，视线瞟向大儿子，“要是没有，让你哥给他介绍介绍，你哥认识不少条件不错的姑娘。”
　　“噗——咳咳……”沈熙寒一口汤差点呛住，勉强咽下去，表情复杂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老爷子，您这试探得也太直接了吧？让我去给那位背景深不可测的做媒？）
　　沈亦柔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父亲，语气平淡无波：“爸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了？”
　　沈瀚洲面不改色：“投缘。你爸我当年也穿过军装，看到不错的苗子，惜才。”
　　沈亦柔夹了一筷子青菜，声音清晰：“不用介绍。”
　　这三个字落下，餐桌上的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林静书心细如发，立刻捕捉到女儿话里的不同寻常，她放下筷子，温柔却直接地问道：“柔柔，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那个萧毅，是在交往吗？”
　　一时间，餐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亦柔身上。
　　沈亦柔在众人的注视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直到咽下口中食物，才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抬眼迎上母亲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嗯。”
　　整个餐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就连早有猜测的沈熙寒，也没想到妹妹会如此干脆地承认。
　　沈瀚洲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他将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放，发出不大却清晰的声响。
　　“我不同意。”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亦柔看向父亲，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了然的反问：“爸刚才不是说，和他投缘？”
　　沈瀚洲被女儿这话噎了一下，眉头紧锁，终于不再绕弯子，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跟我实话实说，他是不是十年前那个……让你坚持要报军校，不惜跟我们冷战半个月的那个男的？”
　　那个困扰了他们十年，让女儿性情大变，让他们心疼又无奈的根源。
　　沈亦柔迎视着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然承认：“是。”
　　“那我更不能同意！”沈瀚洲语气加重，带着压抑的怒气，“十年！这十年他人在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音讯全无？现在才想起来找你？他把我的女儿当什么了？！”
　　“瀚洲……”林静书担忧地按住丈夫的手臂，目光同样充满忧虑地看向女儿。
　　沈亦柔放下纸巾，坐直了身体，清冷的目光扫过父母，语气笃定而清晰：
　　“至于十年前的事，我清楚了。他解释过了，我也亲眼验证过了。”她顿了顿，强调，“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没有详细说明是如何“验证”的，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口吻，让沈瀚洲和林静书都怔住了。他们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绝非轻易会被花言巧语蒙骗的人。她能说出“清楚了”这三个字，背后必然有她认可的铁证和逻辑。
　　沈瀚洲胸口起伏了几下，声音沉凝：“那你……能确定他现在是真心？不是为了别的？”
　　沈亦柔看向父亲，眼神坦然，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成熟：“爸，我二十八岁了，不是十八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如何判断一个人。”她微微偏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安抚的意味，“他为了我，已经提交了转业申请，打算留在江城。”
　　“转业？”林静书惊呼出声，这个消息比女儿承认恋情更让她震惊。一个背景如此特殊、前途无量的军人，为了她的女儿，选择离开待了十年的部队？
　　沈亦柔轻轻“嗯”了一声：“是他自己的决定，但我确实是主要原因。”她没有多说萧毅父亲的态度，也没有提自己已经去过萧家，这些信息对于尚未完全放心的父母来说，冲击力太大。
　　一直沉默的沈熙寒见状，知道自己该开口了。他清了清嗓子，打圆场道：“爸，妈，小柔一向有主见，看人也准。她说没问题，我相信她的判断。既然人都为了她打算转业回来了，足见诚意。咱们就先看看，别急着下结论。”
　　坐在沈熙寒旁边的妻子，也适时地温声开口，带着安抚的笑意：“是啊，爸，妈，熙寒说得对。那天宴会上我也远远瞧见了小柔那位同学，看着就一脸正气，不像是个心思复杂的。咱们小柔的眼光，什么时候差过？她既然认定了，想必是有道理的。”
　　（沈瀚洲内心：死仔，好人都让你们两公婆当了！叛变那么快，刚才让你做媒你怎么不说话！）
　　沈瀚洲瞪了几子一眼，又瞥了儿媳一眼，但紧绷的脸色到底缓和了些许。他看着女儿倔强而清亮的目光，知道再强硬反对只会适得其反。十年了，女儿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承认一段关系，并且展现出了罕见的维护姿态。儿子儿媳的话也在理，他并非完全不通情理，只是作为父亲，那份担忧和因往事而产生的不信任感太过强烈。
　　他胸口堵着的那股气，在女儿平静却坚定的目光，以及家人看似“倒戈”的劝解下，一点点消散，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的激烈反对从未发生，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别扭，对沈亦柔说道：
　　“……行了，先吃饭。”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碗里，像是随口一提，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有空……就邀请他回来家里吃个饭。”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氛围瞬间为之一松。
　　林静书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悄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沈熙寒和妻子对视一眼，也露出了笑意。
　　沈亦柔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放松，她看向父亲，虽然对方依旧板着脸没有看她，但她清晰地接收到了这个信号——这是父亲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的选择，开了一道门缝。
　　她垂下眼帘，轻声应道：“……好。”
　　晚餐继续，虽然气氛不似最初那般完全轻松，但那层笼罩在家庭上空的、关于她感情归属的厚重阴云，终于被撬开了一角，透进了些许微光。她知道，让家人完全接纳萧毅还需要时间，但至少，第一步已经迈出。而这一步，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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