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之神

　　自那日“道侣”二字莫名浮现后，祁肆越发现自己看待商玉的目光，似乎与以往有了些许不同。

　　那团模糊的光影依旧悬浮在角落，但萦绕在商玉周身的神念，却在不自觉中变得更加绵密。

　　他不再仅仅确认她的存在，而是开始更细致地感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看她因研读典籍而蹙眉，看她因小小进步而雀跃，看她托着腮帮子，对着星图发呆时微微鼓起的脸颊……

　　这些曾经被他视为毫无意义的、属于凡人的琐碎情绪，此刻却仿佛带上了一层别样的意味。

　　若她真是存了成为他道侣的心思，那这些，便是她试图与他分享的、她所认知的“陪伴”吗？

　　商玉对此浑然不觉。

　　她只觉得最近密室内流转的气息似乎格外温和，连带着她研究星图都顺利了不少。

　　她依旧如常地与祁肆越分享她的发现，语气亲昵自然，带着全然的信赖。

　　“祁肆越大人，您看这里，”她指着星图上一处细微的标记，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我比对了好几份古籍，觉得这个‘流萤之谷’的传说，可能和‘归墟之野’的清浊交汇之象有关联！我们以后或许也可以去那里看看？”

　　她仰起脸，望向光影，眼眸清澈见底，等待着祂的评价，仿佛学生的功课得到了长辈的肯定，便是最大的奖赏。

　　祁肆越的魂影微动。

　　她的眼神纯粹，只有求知欲与分享欲，并无半分旧神时代那些女神看向心仪神祇时的缠绵与渴慕。

　　这让他心中那关于“道侣”的猜测，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可。】他简略回应，意念却在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即便不是道侣，这般专注地望着他、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目光，也让他……并不讨厌。

　　他甚至开始思考，若她真的想成为他的道侣，他该如何回应？应允？他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可能性。

　　拒绝？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让他心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不悦”的情绪。

　　这种陌生而矛盾的感觉，让祁肆越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他需要理清自己的想法。

　　商玉得到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又埋首于她的研究中，嘴里还无意识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是幼时爷爷哄她入睡的乡野小曲，调子简单，却带着一种安然闲适的意味。

　　这轻柔的、属于凡尘的声响，丝丝缕缕地传入祁肆越的感知中。

　　若是往常，他或许会觉得聒噪，但此刻，听着她毫无防备的哼唱，感受着她周身散发出的、因他在侧而全然放松的平和气息，那关于“道侣”的纷乱思绪，似乎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他模糊地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无论她是否抱有那种心思，她的存在本身，已开始让他冰封万载的世界，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至于“道侣”之名……或许，可以再观察看看。

　　祁肆越的魂影重新归于平静，但那萦绕在商玉周围的神念，却愈发温和。

　　他像是守护着一株悄然闯入他荒芜世界的幼苗，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与探究，静待其生长，也静观自己的心，将走向何方。

　　密室内，她哼着歌研究星图，他在角落无声“注视”。

　　一个懵懂不知，一个心思微澜，情感的幼苗，便在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常里，悄然抽枝发芽。

　　…………

　　祁肆越发现，“观察”商玉，竟成了他修复魂体、压制诅咒之外，一件……并不令人厌烦的事情。

　　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愈发细腻地感知着商玉的一切。

　　他“看”到她因长时间研读典籍，眼底偶尔泛起的淡淡青黑；他“听”到她梦中无意识的呢喃，有时是模糊的“爷爷”，有时是困惑的“星辰轨迹”，偶尔……似乎还有极轻的“祁肆越大人”；

　　他甚至能察觉到她体内生机之力随着情绪起伏而产生的微妙波动——雀跃时如春溪欢快，专注时如深潭凝定。

　　这种全方位的感知，让他对她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她自己。

　　他开始能大致预判她何时会遇到瓶颈，何时会因小小的发现而欢喜，而他，则会在她遇到瓶颈、微微蹙眉时，不着痕迹地引动一丝密室内的灵气，抚平她心头的焦躁；在她取得进步、眼眸发亮地看向他时，给予一个简短的【尚可】或【嗯】。

　　这并非刻意讨好，更像是一种……基于“观察”结果的本能反馈。

　　他想看看，不同的反馈，会引来她怎样不同的反应，这像是一个无声的实验，而实验的对象，是他唯一感兴趣的存在。

　　商玉虽迟钝，却也渐渐察觉到一些不同。

　　她觉得祁肆越大人回应她的次数似乎变多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是简洁到极致的话语。

　　而且，最近修炼和研究都格外顺利，仿佛连空气都在帮她似的，她将此归功于自己日益精进的修为和祁肆越大人的庇佑，心中对他的依赖与孺慕更深。

　　这日，她尝试引导星辰之力勾勒一个复杂的古老符文，却因心神消耗过大，一阵眩晕袭来，身形微晃。

　　几乎在她身形晃动的同一瞬间，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便托住了她，稳住了她的心神。

　　那力量来自角落的光影，带着熟悉的冰冷气息，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商玉稳住身形，揉了揉额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光影：“谢谢您，祁肆越大人，我好像……有点太着急了。”

　　【循序渐进。】冰冷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告诫意味。

　　“嗯！”商玉用力点头，乖乖应下，她歇了片刻，又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个符文好难啊，要是能像您那样，意念一动就能成符就好了……”

　　她只是随口抱怨，却不知这话落在祁肆越耳中，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下一刻，商玉面前虚空之中，暗金微光流转，一个与她方才尝试勾勒的一模一样、却更加完美、凝练、蕴含着玄奥力量的符文，瞬间凝聚而成，静静悬浮，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美感。

　　商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仿佛被赋予生命的符文，心脏砰砰直跳。

　　这……这就是神祇的手段吗？

　　【看仔细。】祁肆越的意念引导着她的注意力，那符文在他精准的控制下，开始缓慢地分解、重组，将其内在的法则结构与力量流转，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这是一种远超典籍记载的、直指本源的教导。

　　商玉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全力记忆、理解着这千载难逢的机缘。

　　她看得如痴如醉，早已忘了之前的疲惫。

　　祁肆越“看”着她全神贯注的侧脸，那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颊边，感受着她心中涌起的、对他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感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悄然充盈着他冰封的心核。

　　教导自己的（可能的）未来道侣，似乎……是件颇有乐趣的事。

　　他甚至开始觉得，她这般依赖他、需要他指引的模样，很是顺眼。

　　至于她何时能明了他的心思，或者他何时会主动点明……祁肆越并不着急。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地看着这株属于他的幼苗，在他的庇护与引导下，会生长为何种模样。

　　此刻，他享受这种无声的靠近，享受她眼中只映照着他一人的身影。

　　心湖微澜，虽未成浪，却已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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