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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安宁镇每个小孩,都听过老人讲的鬼故事,目的是用来吓唬捣蛋鬼,不准他们半夜出门。
鬼故事效果斐然,尤其是荒废花园里出现的红衣女鬼,伸着长舌头,报仇索命,成为很多孩子一生的噩梦。
宋宣的童年也不例外,她曾信以为真,激动万分,发下宏愿,要抓只女鬼回来向小伙伴显摆!为此,她深夜翻遍了城镇里所有花园的隐蔽处,女鬼没找到,野鸳鸯惊起不少,闹得许多人家宅不宁。
如今,空无一人的后花园,地底下的怨恨女声,枯草残花,阴森幽暗,处处充满诡异。
这是实现梦想的好机会!
她掘地三尺也要把女鬼挖出来,抓回去送给屠长卿看!
宋宣抽出短刀,耳朵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搜索。
女鬼的骂声微弱,断断续续,混在呜呜悲鸣的秋风里,很难分辨。
她一路行来,踩死八只毒虫,干掉两条小蛇,谨慎排除目标,缩小目标范围,整整用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确认声音从假山里传来。
假山依水而建,用南州特有的白海石垒成,体态起伏,若明若暗,模仿出凤城山河的美景。
白海石石壁中空,脚步轻轻踏过,会发出清脆响声。富贵人家也会将其铺在重要地方,防止窥探。
宋宣经验丰富,她一眼就认出白海石,立刻脱下斗篷,撕成四片,厚厚缠在手脚上,然后贴着白海石的岩壁,放缓呼吸,悄无声息地爬了进去。
假山曲折,宛若巨大的迷宫。
宋宣循声而动,凭着感觉,找了一会,眼尖地发现偏僻处有个孔洞,里面透出柔和的白光来。
这种光她前不久见过,是屠长卿曾用过的银珠灯,西州特产,做工复杂,卖到中州和南州的价格很昂贵,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宋宣心里咯噔了一声。
“女鬼”不可能和银珠灯有关系。
她很失望,但找了半天也很辛苦,来都来了,总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耍人玩……
宋宣慢慢爬到灯光透出的地方,研究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她在岩壁间发现了道低矮厚重的暗门。
暗门没有锁,里面似乎有人声。
她轻轻把暗门推开缝隙,看见一条长长的地道,地道里传出浓厚的血腥味,各种声音也变得清晰。
各种刑具的金属碰撞声,重重的鞭子抽打声,混合着鲜血和排泄物的臭味,恐怖诡异,绝望无助,她仿佛又看见了食人邪修的铁笼。
女人在哭泣,在哀鸣,在疯狂笑骂。
男人在咆哮,在怒吼,在拷打逼供。
两人都情绪激动,无暇他顾。
宋宣感觉是个好机会,便大胆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钻进地道,好奇地查看情况。
地道深处是个铁牢笼,牢笼里有两条长长的锁链,穿过琵琶骨,吊着一名伤痕累累的女人。
女人约摸三十多岁,身材娇小,体态玲珑,肤若凝脂,看着像是南州人。她原本应是个大美人,如今破了相,浑身上下血糊糊的,没有一块好肉,穿着一件素色冰蝉丝长袍,早已破破烂烂,被血浸透。
冰蝉丝是名贵布料,再加上南州身份,年龄容貌相符,宋宣认出,她是葛蓝氏所说的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金大娘子,白河城的城主夫人。
折磨她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穿着玄色锦袍,黑面微须,颇有威仪,身材瘦削,时不时咳嗽两声,带几分病容。他的眉头紧得可以夹死苍蝇,焦躁暴戾,恨不得把女人碎尸万段。
宋宣很快做出判断,他是白河城城主,只有城主,才能不惊动任何人,在城外设下重重警戒,又把后花园所有仆役驱散,弄出像闹鬼的样子,方便自己在隐藏的牢笼里,折磨城主夫人。
所以,他不愿城里出任何变故,不顾体面,拒绝召见,急着把在城里掀动波澜的屠长卿赶走,避免风险。
城主千算万算,算不到世上竟有宋宣这样的混蛋,幼稚无耻,胆大妄为,竟会为赌一口气,半夜偷进花园画王八,还要抓鬼玩,而且潜行本事高强,几重警戒都没发现。
他死死盯着奄奄一息的妻子,眼里是滔天恨意,要食其肉啖其骨。妻子的神智已被折磨得陷入疯癫,仿佛不知疼痛,不断发出嘲讽的轻笑声,答非所问,把他刺激得更加暴怒。
宋宣鬼鬼祟祟,蹲在角落看热闹。
这对夫妻,太刺激了!
白河城城主嫌恶地抓起妻子的长发,曾经顺滑如瀑的青丝,如今黏糊成一缕一缕,恶臭得还不如路边乞丐。
他逼问:“你到底把那两个不孝的小畜生,藏去了哪里?”
金大娘子抬起青紫肿胀的眼皮,瞥了他一眼,放弃挣扎,含含糊糊地念了个地名,又垂下头,宛如断了气。
白河城城主赶紧凑近,想要细听。
金大娘子猛然抬头,如暴怒的恶狼,嘶吼着用尽全力,一口咬向他的耳朵,死死不放,硬生生叼下了一小块肉。
白河城城主吃痛,后退半步,不顾伤口,一巴掌接一巴掌,重重地扇向她的脸,骂道:“不听话的贱妇!不懂事的女人!我真后悔在金家挑了你!”
金大娘子发出哀鸣般的狂笑声,嘶哑凄厉,她自言自语,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哈哈——你为什么会选我?”
凤城金家只是普通富户,白河城选中她,重金厚聘,十里红妆,风光大婚,人人都夸她嫁得好,是个幸运的姑娘。
可是,为什么会是她?
她生来美貌,精心养护,仔细梳妆,眼睛顾盼生姿,皮肤洁白无瑕,是凤城首屈一指的美人儿。
如今,她漂亮的脸全毁了,烙铁在脸上烧出大块大块的疤痕,白皙的身体变得破破烂烂,处处布满丑陋的痕迹,没有半点怜惜。
金大娘子轻声道:“你娶我,不是为了美貌。”
她有聪慧的脑子,才华横溢,不管学什么都很快,备受父亲的赞赏,她懂琴棋书画,可与丈夫琴瑟和鸣,红袖添香。
如今,她深陷囚笼,琴毁书撕,曾经写过的锦绣文章、诗词歌赋,都像个幼稚的笑话。
金大娘子轻声道:“你娶我,不是为了才华。”
她有双灵巧的手,曾飞针走线,做过无数精致的衣裳,如今每个指头都断了,指甲拔去,再也拿不起绣花针。
金大娘子轻声道:“你娶我,不是为了品行。”
她恪守女子的本分,善良和顺,敬爱丈夫,孝顺长辈,她履行女子的职责,持家有道,处处谨慎,维护丈夫声誉,深受城民爱戴,没有沾上任何不好的名声。
如今,她被丈夫毒打,恨如仇寇,骂做“贱妇”。
她有和睦的家庭,爱她的父母,敬她的弟妹,她很懂事,也很乖巧,从不让家人操心,如今,她再也回不去凤城,听不见海浪的声音。
“你为什么娶我?”金大娘子那双麻木的眼里,终于流下泪来,一滴一滴,落在绝望的黑暗里,她笑着说,“我在乎的,什么都不是,我看中的,什么都不重要。你娶我,只是为了我们金家女儿好生养的肚子!是为了金家女儿代代都生龙凤胎的传言!”
白河城城主冷道:“是又如何?”
她像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狼,发出濒死的嚎叫,破口大骂:“畜生!你不是人!你要用我的两个孩子,替你续命!你要用亲生的儿女做祭品,献给北州人,献给荒城恶鬼,来换你的长生之道!”
白河城城主骂道:“你不懂孝道,他们是我的孩子,命就该属于我!理应替我白家传宗接代!”
金大娘子看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她温柔地问:“说起来,我到底该叫你什么?夫君?良人?还是……公公?”
太炸裂了!
宋宣听得瞠目结舌,她自诩见多识广,也没看过这样精彩的热闹。
白河城城主脸色骤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翠儿失踪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了,”金大娘子缓缓道,“虽然她争风吃醋,做了错事,但……她是后宅出生,后宅长大的女人,什么都不懂,是个可怜人。我没有怪过她……可是,她消失了,大家都说是得罪了我,被你发卖了。
如今想来,翠儿和夫君青梅竹马,从小生活在一起,帮忙做过不少事,是她发现真相,被你杀了吧?
白家的长生之术,需要一对血脉相连的龙凤胎,阴阳相合,在你身躯死亡后,把女儿放上祭台,献给邪神,再把自己的魂魄转移到儿子身上,世世代代,永生不死。
我的夫君懦弱无能,但孝顺听话,他视你为天,百依百顺,却不知自己被精心养育,登上城主之位,只是为了铺好锦绣权势路,给你夺舍做准备!
夫君真是个蠢男人,他被你杀死的时候,茫然不知所措,是不是还哭着问你,儿子做错了什么?
他错在生在白家,错在是龙凤胎,错在没有发现自己的姐姐还活着,被你带走囚禁,成为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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