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

　　见到了魏明和鲜于淳之后，韶黎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另外两个人，於菟和周大娘。
　　只是这两人一个在弟子堂读书，一个在饭堂干活，不像魏明和鲜于淳那么自由。所以韶黎觉得还是她自己去找的好，因此她乘着月色离开了碧涛楼。
　　韶黎没有沿着竹林小径，而是直接进了竹林。
　　天上一轮圆月照得竹林里银辉遍地。没了把空气晒到燥热无比的日头，吹拂过竹林的微风中带上了一股温柔的暖意，伴随着竹叶摇曳时的沙沙声，倒是别有一番安恬静谧的味道，叫人没来由地就慢下脚步，想要好好赏一赏这竹林月色的美景。
　　不。
　　韶黎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
　　她想要去外门弟子堂看望於菟和周大娘，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想到“赏景”上头？
　　韶黎心下一动，便抬手掐了一个法诀然后催动灵气，几滴水凝结成滚圆的形状，飘浮在她摊开的手心上方。
　　新学的水诀能让她体内的灵气与周围的水灵气相和后凝成水滴。韶黎在青市令的灵舟里试过，她现在最多也就是能凝成一海碗的水。
　　不过只是探路的话，倒也用不了多少。
　　她的手一张再一放，空气中几颗由她灵气凝成的水滴齐刷刷地分裂成更小的颗粒，一变四，四变十六，然后在她身周连成一条稀薄到几乎看不清的水线。
　　水线向四面八方飞去，却仿佛遇到了什么阻滞，先快后慢，最后在离她一尺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无法再向外扩散。
　　竹林的夜风中带着微微的湿润感。本来就是水木两种灵气极为丰沛活泼的地方，但她的法诀所凝成的水滴与竹林不相容。
　　韶黎立刻就明白过来。
　　太微宗在这里设了阵法。
　　而且，既然白狐送给她的臂钏毫无反应，这个阵法就没有任何扰乱和侵害神志的作用。
　　所以……
　　韶黎挑了下眉。
　　设阵的人是把清心宁神之物融进这个阵法了？
　　虽然并不是攻击性的阵法，但阻挡这里的人继续向前走的意图却很明白。韶黎也能够理解太微宗想要隔开外客和练气弟子的意图，毕竟几个时辰前游嫣就差点被苏笙给弄死了。
　　破阵许是不行，但要是能摸到阵眼，说不定可以切开一道口子。
　　韶黎下意识伸手去抽剑，可却摸了个空。
　　对了，她的剑已经碎了。
　　李铸虽然在铸剑的时候加了一钱金精，那把剑也就是比凡铁更硬一点而已，碎成那样已经没有修复的必要了。
　　韶黎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腰侧，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下品灵器起码千把灵石才能买，对囊中空空的她来说，这是又要开始砍树枝做木剑的意思？
　　“想要剑吗？”一道陌生的女声突然响起。
　　韶黎悚然一惊。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
　　下一瞬，一样东西呼的一下从远处被掷过来。
　　韶黎下意识一抓，然后抓了一柄剑在手里。
　　剑鞘用的是某种棕色的木料，带着天然的黑褐色纹理，入手时温润光滑，叫人一见就心生喜爱。韶黎抽出剑，剑身仿若一泓秋水，瞧着就锋锐无比，就更喜欢了。
　　韶黎甩了个剑花，愈发觉得这剑长短合适，轻重合意，实在是乘手得很。
　　只是再好，也不是她的剑。
　　韶黎拿着剑，向着剑被掷过来的方向走去，竟足足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看见竹林里有一座小小的凉亭。
　　而凉亭里，有一个穿着白衫的女人坐在地上。她一头黑发盘成螺髻却毫无任何发饰，手里抓着一只葫芦正仰着脖子喝酒，察觉到韶黎的到来，她放下葫芦朝韶黎勾了勾手指，“丫头，过来。”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韶黎略微怔愣了一下，朝凉亭走近了过去。
　　这女人居然长得很是寻常，只除了那双透亮到仿佛……
　　韶黎顿了下，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
　　对，她眼中的亮光，就像剑身反射的光芒一样，清冷透彻又锋锐无匹。
　　步行一炷香早已超过了她感知的范围，而对方却应该看见了她当时的动作。
　　所以这位至少是个金丹修士。
　　而且，还极有可能是太微宗的金丹修士。
　　韶黎走到女人身前时行了一礼，女人看了她一眼，然后用手指了指她面前，“坐。”
　　既然她都那么说了，韶黎也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在她指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女人抬眼看过来，笑了一笑，“喜欢剑法？”
　　这人的眼睛实在是太过透彻，总觉得在她面前说谎并不是个好主意。
　　韶黎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学剑是为了能活下去，不是因为喜欢。但是……”韶黎略顿了下，“练剑很开心。遇上不开心的事，想不通的事，练练剑就会觉得心情好很多。”
　　女人瞟了她一眼，韶黎没能看出来她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的答案。
　　“那湛子晗呢？”女人蓦地又扔了一个韶黎绝对没有想到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韶黎微张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月夜下的凉亭，似乎是个与俗世毫无关联的地方。白日里那些愤怒、不甘还有酸楚，似乎都飘然远去。
　　如果只论本心……
　　“喜欢，我觉得如果我阿爷在的话，应该就是像他那样。”韶黎把面对着魏明和鲜于淳无法说出口的话，轻易地告诉了这个第一回见到的人。
　　阿爷就是父亲。
　　女人显然是没想到韶黎会这么说，喷笑出声，“那小子像你阿爷？”
　　“他有很用心地在照顾我，拿他的衣服给我做衣服，我阿姆都没他手艺那么好。”韶黎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茫然，“我只是没想到，才一年半没见他居然就认不出我了。”
　　“所以你生气了。”女人用的是肯定句。
　　“算是……有一点吧。”韶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否认，“不是因为他没认出我，而是因为……他从来没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来看我。”
　　女人放下酒葫芦，看向她，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以前在无尽林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觉得我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韶黎说，“我为了不让他做出傻事，整晚整晚的不敢睡觉。但他好像是觉得我在防备他。”
　　“看得这么明白？”女人莞尔，“那为什么还生气？”
　　“因为……我本来我有了一个兄长。”韶黎不由的，让心底的一丝酸涩流露出来，“他对我那么好，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所以你就不要他了？”女人说，“不怕他继续犯傻吗？”
　　“有您在的嘛，他犯傻也没事。”韶黎略顿，认真地看着女人，“就是，别再让他离开太微宗了。”
　　女人弯起唇角，“知道我是谁？”
　　韶黎点头，“能猜到一点。”
　　能用“那小子”来指代湛子晗的，估计连师姐都不太够，应该就是他的师长了。
　　女人笑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声，“那小子眼瘸啊。”
　　韶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丫头，想不想揍他一顿？”女人压低眉，突然前倾了身体靠近韶黎。
　　“诶？”韶黎愣了一下，看向她，“可以的吗？”
　　她这反应，显然是取悦了女人。
　　“有什么不可以？”女人倒比韶黎显得更兴致勃勃，“我看那小子不爽很久了，成天板着个苦大仇深的脸，我是收了个徒弟还是招了个管事呢。”她略顿，“他是在三十四岁那年筑基，符合条件的，我会叫他上群英荟的擂台。”女人直视韶黎的眼睛，“你就狠狠揍他一顿，让他醒醒脑子，叫他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你。”
　　不得不说，韶黎动心了，“好。”她应得很是郑重。
　　女人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指尖一弹，一团白光飞射而出，瞬间没入韶黎眉心，“送点东西给你。那小子，剑法没教全吧？”
　　韶黎只觉得眉心一热，脑海中突然莫名多出无数人影在演练各种招式。
　　“好好体悟。剑就送给你了。”
　　最后一句话落入耳朵时，韶黎头昏脑涨甚至看不清凉亭和女人，一时间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等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再抬头看去时，哪里有什么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坐在竹林的凉亭里，手里握着一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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