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御山河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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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回雪夜孤城人墙立 血诗一阕动朔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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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压关城夜未阑,霜戈染血护河山。
      旌旗半卷风如咽,鼓角低回月亦寒。
      万里烽烟连朔漠,千年忠骨葬江干。
      何时得借雷霆势,扫尽烟尘复土安。

      孙丞相急问:“边关发生何事?”

      报信官跪地喘息,嗓音嘶哑如裂:“北境烽火起!草原部族率三千铁骑入我燕蓟之地,焚城劫掠,昼夜不息!”

      孙幽古脸色一沉:“燕蓟如今如何?”

      “燕蓟守军与百姓苦苦支撑,城郭多处残破,乡里尽遭焚掠,百姓四散奔逃,纷纷离家背井。”

      此言一出,孙幽古心头一震,指节不自觉攥紧案几,沉声道:“你从燕蓟到此,走了多少日?”

      “七日!日夜兼程,方才赶到!”

      “守将赵之信还在坚守苦战吗?”

      报信官叩首,声带泣音:“赵将军仍在城头血战,麾下将士伤亡过半,粮草将尽!若朝廷再不发兵,不出三日,燕蓟必破,守军兵尽粮绝,城破之后,便是屠城之祸!”

      孙丞相在朝房急得来回踱步,案上烛火被风一吹,忽明忽暗。他眉头紧拧,指节叩着案几,沉声道:“陛下已然安歇,今夜我值守,断不可惊扰圣驾。”

      报信官跪在地上,额头沁出冷汗,嗓音发颤:“丞相!燕蓟危在旦夕!若是多等一夜,城郭便多一分残破,百姓便多一分苦难,守军怕是撑不到天明啊!”

      孙幽古脚步一顿,眸色沉沉。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报信官,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当日桂宁侯出访燕蓟,莫非未曾给当地做些筹谋?比如发放冬衣、补足军饷,或是整饬军备?”

      报信官摇头,语气满是无奈:“丞相有所不知!桂宁侯此行,心思全在张翠喜身上,日日流连宴席,连军营都未曾踏入半步,更别提筹军备、发棉袄了!如今燕蓟守军的棉甲,还是去年的旧物,破洞百出,根本抵不住北境的严寒!”

      “岂有此理!”孙幽古怒而拍案,烛台应声晃动,“国库现存银不过八百万两,本就捉襟见肘,他竟如此荒废公务,罔顾边地安危!”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对报信官说道:“你且莫急,明日天一亮,我便即刻入宫,向陛下禀明此事,恳请陛下速速调兵筹粮。”

      报信官叩首,眼中满是期盼:“丞相,只盼大军早至,能解燕蓟燃眉之急!城中百姓与守军,已然撑不了多久了!”

      孙幽古颔首,语气坚定:“你放心,我定不辱使命!今夜你且在值房歇息,明日随我一同入宫,当面将燕蓟实情奏明陛下!”

      夜色的风雪覆盖了大地的不堪,檐角积雪簌簌坠落,压得廊柱微颤。孙幽古立于案前,展开那封火漆封口的军报,指尖抚过“燕蓟危在旦夕”六字,纸页上仿佛还带着边关的血与寒。

      他自语道:“我虽号称三不沾,不涉党争、不营私利、不越权责,可如今兹事体大,燕蓟乃北境门户,百姓流离、将士浴血,身为丞相,我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烛火摇曳,映得他鬓边白发如霜。他抬眼望向窗外,风雪正紧,夜色浓得化不开,不由得低叹:“天啊,快点亮起来吧。”

      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报信官,见他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粗布短衫,领口袖口磨得发白,寒风从门缝钻进来,他忍不住缩了缩脖颈,嘴唇冻得发紫。

      孙幽古心头一软,当即解下身上的锦袍——那是件绣着缠枝莲纹的云锦长袍,质地厚实,乃陛下御赐之物。他上前一步,将锦袍轻轻覆盖在报信官肩头,沉声道:“夜里风急雪大,你一路奔波,莫要冻坏了身子。”

      报信官一愣,连忙躬身推辞:“丞相万万不可!此乃陛下御赐之物,臣身份卑微,岂能受此厚待?”

      “如今国难当头,君臣同心方是正道。”孙幽古按住他的肩头,语气温和却坚定,“你为传急报,日夜兼程,劳苦功高。一件锦袍而已,若能护你周全,便是物尽其用。”

      他转身回到案前,重新拿起军报,眉头拧得更紧:“你且坐下歇息,喝碗热茶暖暖身子。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入宫,面呈陛下,定要即刻发兵驰援燕蓟。”

      报信官捧着肩头的锦袍,只觉一股暖意从肩头蔓延至心底,驱散了连日来的风寒与疲惫。他重重叩首:“谢丞相体恤!臣定当紧随丞相左右,将燕蓟实情一一禀明陛下!”

      孙幽古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风雪。夜色依旧深沉,可他心中的信念却愈发坚定——哪怕违背自己“三不沾”的原则,哪怕要与朝堂诸势力周旋,他也要拼尽全力,守住燕蓟,守住这天下的安宁。只盼天明早些到来,只盼援军能早日踏破风雪,奔赴北境。

      天地同色,风雪如幕。燕蓟城头,赵之信披甲立在残破的女墙下,眉眼凝霜。他将家中余财尽数换作干粮,已苦苦支撑了两日。帐下小校端来食盘,碗里是一碗热饭、一碟咸菜、半碗羊肉汤。

      赵之信看了一眼,眉头一沉:“我不是要稀粥吗?你怎么给我后饭了?”

      小校低声道:“将军,您已几日没吃过后饭了。再只喝稀粥,身子骨如何顶得住?城头还需您坐镇。”

      赵之信沉默片刻,目光掠过食盘,又望向帐外风雪:“你瞧瞧这城、这营、这满城百姓,我若真吃得下去,心里也难安。”他拿起筷子,却迟迟未落,“这一碗饭,能救几条人命?能挡几支箭?”

      小校劝道:“将军,您是三军之胆。您若倒下,燕蓟便真的完了。先吃饱,才有力气杀贼、才有脸面守土。”

      赵之信终是叹了口气,将碗端起,却只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抬眼问:“你们吃了吗?”

      小校躬身:“回将军,我们都吃了。”

      “将士们呢?死伤如何?”赵之信声音低沉。

      小校脸上一黯:“昨夜又冲了三次,阵亡一百二十三,重伤七十余,轻伤无算。能站的,不过三百余人。”

      赵之信闭了闭眼,指节攥得发白:“把伤兵都抬下去,能救的,务必救。药不够,就把我的私藏都用上。”他顿了顿,又道,“剩下的人,分三班轮换守城,谁也不许逞强。城在,人在;城破,我与诸位同死。”

      小校应声要退,赵之信忽然叫住他:“等等。”他把自己碗里的羊肉拨到小校碗里,“把这个拿去,给最重的伤号。他们比我更需要。”

      小校眼眶一热,忙道:“将军,您……”

      “我无碍。”赵之信抬手止住,目光重新投向城外,“再探敌营,看他们今夜是否还要攻城。传令下去,备好火箭与滚石,城在,我们就在。”

      风雪更紧,城头火把在风中颤。赵之信将那碗热饭推回食盘,只留了半碗稀粥,慢慢喝着。他知道,这一碗粥,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力气,也是给燕蓟留的最后一点希望。他低声道:“只要天亮之前不失城,援军或可至。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便不退。”

      小校领命而去。帐内只剩赵之信一人,他望着案上的军符与残缺的舆图,指尖在燕蓟二字上停了停,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刻进骨血里。外头忽传一阵梆子声,赵之信霍然起身,披甲再上城头。风卷雪落,箭影如星,他拔出佩剑,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燕蓟未破,我等不退!”

      城上残旗猎猎,将士们齐声应和,声如雷动,在这同一夜色里,与千里之外的朝房灯火,遥遥相照。

      忽然,一阵锣鼓之声自东城方向滚来,乱得人心不安。赵之信正披甲立于城头,闻声眉头一拧,沉声喝问:“谁敲锣鼓?夜半乱敲,扰我军心!”

      帐下小校飞奔而至,神色慌张:“将军!东城失火!火光冲天,怕是……怕是贼人趁夜纵火!”

      “什么?东城失火?”赵之信心头一沉,东城乃燕蓟粮仓与民宅聚集之地,一旦失守,粮草尽毁,百姓更是无家可归。他强压下焦灼,高声道:“大家别慌!东城失火,定是贼人欲乱我军心!先稳住城头,再分兵救火!”

      他转身对身旁副将道:“你带五百将士,即刻赶赴东城,先护粮仓!务必守住粮垛,不可让火势蔓延!再派两百人,沿街安抚百姓,告知是贼人纵火,我军已派兵处置,切勿慌乱奔逃!”

      又对城头守军下令:“加强戒备!箭矢上弦,滚石就位!谨防贼人趁乱攻城!若见敌影,即刻射杀,绝不姑息!”

      “将军,那您……”小校担忧道。

      “我守城头!”赵之信拔剑出鞘,寒光凛冽,“城在我在,火可灭,贼可退!传我将令,凡临阵退缩者,军法处置!”

      话音未落,东城方向的火光愈发炽烈,锣鼓声中夹杂着百姓的惊呼与贼人的呐喊。赵之信立于城头,目光如炬,望着那片火海,心头滴血——那是燕蓟最后的粮草,是百姓最后的安身之所。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快!再派三百人驰援东城!务必守住粮仓,救出百姓!”

      风雪之中,将士们分兵疾驰,一部分扑向东城火海,一部分坚守城头。赵之信亲自擂鼓助威,鼓声沉稳有力,穿透风雪与火光,稳住了军心。东城之上,烈焰熊熊,将士们冒着浓烟与烈火,奋力扑救,一边护着粮垛,一边将被困百姓一一救出。

      达勒克汗望见东城火光冲天,嘴角一挑,猛地一挥手。帐下吹鼓手齐声应命,号角如狼嗥,鼓点似雷落,瞬间撕开雪夜。

      “全军听令!”达勒克汗横刀指城,“火起人心乱,正是破城之时!左翼铁骑绕城北,断其援军;右翼步卒架云梯,直扑东城缺口;本汗亲率中军,踏雪登城!今夜,燕蓟必破!”

      号角第三通未歇,三千铁骑已分三路铺开。马蹄踏碎薄冰,雪沫飞溅,火光在甲胄上跳成一片血色。东城下,云梯如林,贼兵攀援而上,城头滚石与火箭交织,火舌被风卷着,直逼城阙。

      达勒克汗催马近前,长刀一劈,斩断城根拒马:“赵之信!你守得住吗?”

      箭矢如雨,密得像雪夜中织就的黑网,簌簌落在城头,钉进残破的女墙,溅起细碎的木屑与冰碴。敌兵的呐喊声穿透风雪,一波波叩击着燕蓟的城门,也叩击着每一个守军的心房。

      赵之信拄剑立于城头,甲胄上已满是箭痕与血污,左臂的伤口渗着血,冻得发僵,却依旧死死攥着剑柄。他身旁的将士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鲜血顺着衣甲往下淌,在脚下积成小小的血洼,又瞬间被飘落的雪花覆盖,凝成暗红的冰。

      “顶住!”赵之信嘶吼着,挥剑斩断一支射来的箭矢,“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袭来。一名年轻的士兵刚要抬手格挡,便被三支箭矢同时射中胸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睁着圆睁的双眼,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坠入城下的火海。另一名老兵扑过去想拉住他,却只抓到一片染血的衣角,随即也被箭雨逼得退回女墙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的尸体被火光吞噬。

      敌兵们踩着云梯,疯了一般向上攀爬,他们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手中的长刀闪着寒光。城头的守军们没有退路,只能挥舞着兵器,与敌兵展开殊死搏斗。刀光剑影交错,惨叫声、厮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风雪的呼啸。

      一名守军被敌兵一刀砍中肩膀,肩胛骨碎裂,他却没有退缩,反而忍着剧痛,反手将短刀刺入敌兵的喉咙。敌兵倒下去的同时,他也因力竭而跪倒在地,随即被另一名敌兵补上一刀,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死死盯着城门的方向。

      赵之信看着身边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心头如刀绞一般。他猛地提起一口气,纵身跃到云梯旁,挥剑横扫,将两名正在攀爬的敌兵斩落城下。可更多的敌兵涌了上来,他们像饿狼一样扑向赵之信,长刀纷纷砍落。

      赵之信奋力抵挡,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浸透了衣甲,冻得他浑身发抖。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手中的剑没有丝毫停顿,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必死的决心。他知道,自己是燕蓟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他还站着,燕蓟就还有希望。

      箭矢还在不断落下,敌兵的叩门声越来越近,城头的守军越来越少,可那面残破的军旗,依旧在风雪中顽强地飘扬。赵之信望着城下熊熊燃烧的火海,望着不断涌来的敌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要守住燕蓟,守住这身后的百姓与家国。他举起长剑,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呐喊,再次冲向敌兵,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下属拼命护在赵之信身前,嘶吼道:“将军你不能有事!”

      赵之信挥剑拨开近身的敌兵,沉声道:“城在人在,我若倒下,燕蓟便真的完了!”他推开护着自己的亲兵,“不必管我,守住城头!”

      就在这劝解与厮杀之间,赵之信目光一凝,望向城下——达勒克汗端坐于玄色战马上,身披猩红披风,旗下“达勒”二字在火光中格外刺眼,旗帜鲜明,气焰嚣张。

      赵之信眼底一寒,高声道:“取我弓箭!”

      亲兵连忙递上长弓与羽箭。赵之信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深吸一口气,周身力气尽数凝聚于臂弯,张弓如满月。风雪中,他目光如炬,死死锁定那面帅旗,猛地松手!

      羽箭如流星般破空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射向帅旗旗杆。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旗杆应声折断,帅旗轰然坠地,被雪沫与尘土覆盖。

      城头将士见状,瞬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将军威武!”“斩贼破旗!燕蓟必胜!”

      士气陡然高涨,原本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挥舞着兵器奋勇杀敌,箭雨更密,刀光更疾,竟硬生生将敌兵的攻势压了下去。达勒克汗望着坠地的帅旗,脸色铁青,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怒吼道:“攻城!不惜一切代价,破了此城!”

      新一轮的厮杀再次展开,城头的血与火,在风雪中愈发惨烈,却也愈发壮烈。

      达勒可汗的贴身将领见状,急策马近前,压低声音劝道:“可汗,不能再打下去了!赵之信箭法如神,方才一箭便射落帅旗,若他再发一箭,您这人头……性命危矣!”

      达勒克汗回身望向那面坠落在雪地里的帅旗,猩红披风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心头猛地一惊——帅旗落地,本就损士气,赵之信这一箭,更是直戳他的胆魄。他盯着城头那个拄弓而立的身影,甲胄染血却依旧挺拔,眼中满是忌惮。

      “撤!”达勒可汗咬牙沉喝,抬手一挥。

      帐下鼓手即刻响应,鼓号齐鸣,却不再是攻城的激昂节奏,而是收兵的沉稳鼓点。这声音穿透风雪,传入每一个敌兵耳中——他们深知,可汗已下令撤军。

      正在攀爬云梯、叩击城门的敌兵们,瞬间乱了阵脚,纷纷转身往下退。有的急于逃生,失足从云梯上坠落,摔在城下的冰面上,惨叫一声便没了声息;有的被城头守军趁机斩杀,鲜血染红了雪地。

      达勒可汗催马后退,目光死死盯着燕蓟城头,冷哼一声:“赵之信,今日暂饶你一命,改日必破此城!”说罢,调转马头,率着残存的铁骑,踏着风雪仓皇离去。

      城头的将士们望着敌兵撤退的背影,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却没人敢松懈——他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赵之信放下长弓,望着远方敌兵的身影,眉头依旧紧锁,口中低声道:“援军……何时才能到?”

      赵之信的偏将陈贤开提刀上前,声音里满是亢奋:“将军!达勒克汗如惶惶丧家之犬,军心已散!此时不追击,更待何时?”

      赵之信拄着长弓,目光扫过城下撤退的敌兵,又望向城头疲惫的将士,沉声道:“不可贸然深追。敌军虽退,仍有三千铁骑余威,且风雪路滑,易遭埋伏。”

      “将军!”几名下属纷纷上前,齐声劝道,“我军虽伤亡惨重,但士气正盛!趁他病要他命,追击方能扩大战果,震慑北境!”

      赵之信沉默片刻,指尖在剑柄上重重摩挲,终是下定决断:“好!追击三十里!”

      他抬手一挥,朗声道:“陈贤开,你率五百将士为先锋,沿官道追击,不可脱离主力;其余将士,随我殿后,保持阵型,切勿贪功冒进!三十里一到,即刻停手,就地扎营休整!”

      “得令!”陈贤开高声应和,翻身上马,挥刀直指敌兵撤退的方向,“兄弟们,跟我冲!”

      五百先锋将士齐声呐喊,策马疾驰而出,马蹄踏碎雪地上的残冰,溅起漫天雪沫。赵之信随后率领主力跟进,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大军如一股奔腾的洪流,朝着敌兵追去。

      沿途雪地里,随处可见敌兵丢弃的兵器、粮草与伤兵。先锋将士一路斩杀溃散的敌兵,势如破竹,可赵之信始终保持着冷静,不断传令:“保持距离!注意警戒!切勿孤军深入!”

      三十里路程,在风雪中疾驰而过。当先锋部队的马蹄踏过一道冰封的河梁时,赵之信抬手勒住缰绳,高声道:“停!”

      鼓声骤然响起,追击的大军即刻收住脚步,纷纷勒马转身,阵型丝毫不乱。陈贤开不解地策马回来:“将军,敌军就在前方不远,为何停手?”

      赵之信望着前方茫茫风雪,沉声道:“三十里之约已到。再追,便是敌境腹地,变数太大。我军伤亡已重,需及时休整,固守燕蓟才是根本。”

      他抬手示意将士们扎营:“传令下去,就地安营,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加固营寨。明日一早,派探马侦察敌军动向,再做计较。”

      将士们虽有不甘,但也深知赵之信的考量,纷纷应声扎营。风雪之中,临时营寨迅速搭建起来,篝火燃起,映得将士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赵之信立于营寨中央,望着远方敌兵消失的方向,心中默念:“三十里追击,既挫其锐气,又保我军实力,只盼援军能早日抵达,共守北境。”

      赵之信传令军需官:“我军攻城器械及箭矢,尚余多少?”

      军需官躬身回禀:“将军,箭矢已不足五万支,人马困顿,且粮草不济,伤员药石亦缺。”

      赵之信沉吟片刻,下令:“先打扫战场,清点敌尸与遗弃军械,看看能回收多少箭矢。另,检查敌军战马,能救治者,尽数收编为我所用;重伤难救者,就地处置,勿留后患。”

      他目光一沉,又道:“还有——把所有敌人,无论生死,全给我拉出来,于城外筑起人墙!”

      “人墙?”偏将陈贤开闻言一惊,上前劝道,“将军,此举太过惨烈,恐失民心,亦损我军声誉。敌军虽为贼寇,然死者已矣,何必如此?”

      赵之信冷声道:“燕蓟危在旦夕,援军未至,我军兵少粮乏,不筑此墙,何以挡敌再攻?当年人屠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虽遭千古非议,却也震慑六国,换得一时安宁。今日我为守土保民,顾不得许多了!就这么办!”

      陈贤开还想再劝,却见赵之信神色决绝,语气不容置喙,只得躬身应命:“是,将军。”

      将士们虽有不忍,但军令如山,只得纷纷行动起来。他们拖着敌军的尸体与伤兵,在城外官道旁筑起一道高高的人墙,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雪地,场面惨烈至极。

      赵之信立于城头,望着那道人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很快被坚定取代。他知道,这道墙,是燕蓟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能为身后百姓争取的最后一点时间。

      “传我将令,”赵之信沉声说道,“加固城防,修补女墙,将回收的箭矢尽数分发下去。将士们轮流休整,养精蓄锐,明日若敌再来,便与他们决一死战!”

      “得令!”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里虽带着疲惫,却依旧充满了决绝。风雪之中,燕蓟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惨烈与悲壮。

      赵之信撕下白袍一角,利落拔剑,指尖在剑锋上一掠,鲜血如注。他以指为笔,蘸血在城墙上写下七言诗一首:

      雪压孤城夜未阑,
      霜戈染血护河山。
      旌旗半卷风如咽,
      鼓角低回月亦寒。
      万里烽烟连朔漠,
      千年忠骨葬江干。
      何时得借雷霆势,
      扫尽烟尘复土安。

      陈贤开见状,目眦欲裂,上前扶住赵之信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哽咽:“将军!您何必如此!”

      赵之信抬手抹去嘴角血迹,目光扫过那首血诗,又望向城下茫茫风雪,沉声道:“此诗,是我对天地的誓言,也是对将士们的交代。燕蓟一日不失,我便一日不退!”

      他将染血的手指攥紧,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传我将令,明日一早,派探马侦察敌军动向;同时,将这首诗抄录下来,张贴于城头与营中,激励士气!”

      陈贤开含泪应命:“是,将军!”

      将士们望着城墙上的血诗,又望着赵之信坚毅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悲壮的豪情。他们齐声呐喊:“将军威武!燕蓟必胜!”

      天际渐白,雪雾未散。达勒克汗的斥候浑身霜雪,踉跄入帐,单膝跪地,声音发颤:“可汗!赵之信……他竟以我军尸骸与俘虏,于城外筑起人墙!”

      达勒可汗正执杯饮马奶酒,闻言手一抖,酒液溅湿衣襟:“人墙?”

      “是!”斥候抬头,眼底满是惊悸,“那墙高逾丈余,尸身层层叠叠,鲜血混着冰雪冻结,望之令人胆寒!更有甚者,他还在城头张贴血诗一首,字迹殷红,似以指血书就,言辞间尽是守土死战之志,城中将士见之,士气愈发炽盛!”

      “荒谬!”达勒可汗猛地将酒杯掷于地上,碎裂声刺耳,“他竟敢如此!以尸为墙,是辱我军,亦是逆天而行!”

      他起身踱了两步,猩红披风在帐内扫过,眼中翻涌着暴怒与忌惮:“那诗……写了什么?”

      “臣不敢逐字复述,只记得其中两句,似是‘霜戈染血护河山’‘扫尽烟尘复土安’,字字铿锵,透着必死的决绝!”斥候颤声道,“更诡异的是,赵之信对外宣称,此墙非是虐尸,而是‘忠魂之墙’,说我军将士虽为敌,却也是捐躯之人,以此为墙,是让他们见证燕蓟不破,忠魂不散!”

      达勒可汗闻言,瞳孔骤然收缩——他本以为赵之信已是强弩之末,却不料对方竟能想出这般惨烈又决绝的法子,既加固了城防,又凝聚了士气,甚至还将他的将士尸骸“化敌为盟”,成了守护燕蓟的“人墙”。

      “好一个赵之信!”达勒可汗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般狠辣,这般忠义,倒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转身望向帐外,雪光刺眼,心中却一片冰凉:“本以为昨夜撤兵,能挫其锐气,却没想到他竟能绝地反击,以尸墙立威,以血诗明志!看来燕蓟这城,并非轻易能破……”

      旁边的将领见状,连忙劝道:“可汗息怒!赵之信此举,虽能逞一时之快,却也失了民心,且这般惨烈之法,必遭天谴!我军休整片刻,再挥师攻城,定能破之!”

      达勒可汗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他筑此墙,看似疯狂,实则精准拿捏了军心与民心——城外百姓见他如此守土,只会愈发拥护;城中将士见他以血立誓,只会愈发死战。此时攻城,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抬手一挥,沉声道:“传令下去,大军后撤十里,扎营休整,密切监视燕蓟动向!待摸清他的虚实,寻得破墙之法,再一举破城!”

      “是,可汗!”将领们齐声应命,心中却对赵之信多了几分敬畏——能以尸为墙、以血为诗的将军,绝非寻常之辈。

      帐外,雪光映着远处燕蓟城头的轮廓,那道隐约可见的人墙,在晨光中透着一股悲壮的肃杀,成了达勒可汗心中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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