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不喜欢我

　　“想什么呢？”

　　梅七桦走到简九珩旁边的空地上，随意地坐了下来，丝毫没有委员长的体面。

　　“江澍去找你了？”

　　“鼻子这么灵？”梅七桦笑了，“他很担心你。”

　　“我很好，不用担心。”

　　“不准备再去见他了么？”

　　沉默了片刻，简九珩才开口道，“我喜欢江澍。”

　　梅七桦一愣，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么？就因为这个，思考了这么久？梅七桦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不过想到这是简九珩这么久来头一回开花，勉强也能理解吧。

　　“有了喜欢的人，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但他可能因我而死。”

　　“为什么？”

　　简九珩想了想，也没有隐瞒，说出了他曾在光球中看到的内容。

　　冥冥之中，他还是喜欢上了江澍，故事也正式拉开序幕，因此他害怕江澍因他死亡的结局无法更改，无论过程如何。

　　如果那个幻境记录的是江澍的一生，可他明明已经将妖丹给了对方，为什么后面的记录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而且非常短暂，难道连妖丹都救不了对方的性命吗？

　　反正江澍现在不喜欢他，是就此远离，还是去争一个可能，简九珩也不知道。

　　梅七桦想了想，缓缓开口，“九珩，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可以看到部分未来。”

　　“但我通常不会去看。”

　　“当未来被注视，无论你的本意是反抗还是顺从，它都会按照看到的结局奔腾而去，更不要说，死亡是每个生灵必然的结局。”

　　“而你将会忽略过程中的所有变化和经历，深陷结局之中。”

　　“九珩，你应该和另一个故事主角谈一谈。你害怕的，或许他根本不在意。”

　　简九珩问道，“生命都不在意，那还在意什么呢？”

　　“你没接触过太多人类，所以不够了解人类的感情。”

　　梅七桦听下来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在简九珩的认知中，江澍并不喜欢他，他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还有江澍为他做的，只是照顾、报答、关心朋友，而这早已经超越了朋友的界线，恐怕江澍都把简九珩当成命了。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谢谢，我会再想一想。”

　　梅七桦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他知道简九珩会想明白的。

　　简九珩不是一个纠结的妖，只是他第一次动心，在欢喜之余，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深深的恐惧。不过冷静了几天，他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飘到宿舍，没人，飘到别墅，也没人，简九珩又去了调查科和数学院，竟然都没有江澍的身影。

　　手机上的消息依旧没有回复，简九珩也顾不得担心江澍是否会觉得他没有边界感，心念一动，感应到小火狐的位置，一个陌生的地方。

　　*

　　若不是父母的牌位供奉在江家的祠堂，江澍根本不想踏足这里。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人类与妖族的厮杀从未停歇，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涌现过无数惊才绝艳之辈。而江氏一族，无疑是捉妖师中最耀眼夺目的存在。

　　江家的血脉里流淌着与生俱来的捉妖天赋，远超常人的体魄，与修炼术法天然的亲和力，面对妖怪时近乎本能的战意，他们永远冲锋在守护人族的最前线。这也为他们带来了荣耀、财富和地位。即使在签订了和平条约后，江家依旧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而他的父亲，更是江家百年难遇的奇才。可就是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捉妖师，最终却死在了同族精心编织的阴谋里。

　　谁能想到，那一次普通的露营，平时负责为他们准备餐食的阿姨在他们带的食物中下了毒，而世代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江家人，竟会暗中勾结妖族，引大妖伏击自家族人。

　　自父母去世的那天起，江澍就发誓杀光这世间所有妖物。然而他却从妖怪口中得知，这一切都是他们江家人计划的，有人想得到家主之位，有人想得到弑言剑，有人单纯只是觉得他父亲专制独断。

　　他以为这是妖怪挑拨离间的借口，但当他轻易杀死这只妖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对方说的或许没有错，他当时的能力远不如父亲和母亲，为什么父亲母亲会死在这只妖怪的手下，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事情发生就必定留下痕迹，随着江澍的调查，真相浮出了水面。比妖怪还要恶心的，却是人心。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看着那些人死在妖怪嘴里，江澍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他的父母再也不能活过来了，他这么多年所受的折磨也无法弥补。

　　然后，调查科就找了过来，尽管那只妖作恶多端，江澍还是违反了条约，被关了一年，但那一年，他的心情却无比平静。

　　这里没有妖，没有人，是一个独属于他的地方。

　　可从狱中出来，大仇已报的江澍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该做些什么。

　　他按照父母的期待，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学府，成为了全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也加入了调查科，成为队长，距离更高的位置一步之遥。他继承了父母的遗志，带着弑言剑继续守护着两界的和平。

　　因为他的遭遇和所作所为，大家都说他厌恶妖，说他血腥残暴，但实际上，他并不觉得妖如何，人如何。不过，江澍觉得也没必要同其他人解释，也没有人真的在意他这个人怎么样。

　　或许他就要这样孤独又沉默地过一辈子，直到他遇到简九珩。

　　一眼惊艳于对方美丽的皮囊，然后又爱上了那颗柔软的心。

　　不过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简九珩，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所以他一直都想为对方做些什么，期待对方某天能够看见自己，可等来的却是对方的离开。

　　爸爸妈妈，你们说，我可以去找他么？

　　“江澍，我们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江澍刚刚祭拜完父母，就被江家的几个老人拦住。江澍心知留在此地不会有清静，便又磕了三个头，起身准备离开。

　　父亲死后，江家家主之位就落到了他的一位叔叔身上，父母的势力被迅速清洗，他被外祖家接了回去。

　　不过这位叔叔没做家主太久，就被他搞死了，江家陷入内斗，一直到今天都没平息下来，现在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这几年，一个拿的出手的人都没有，只靠着之前的积蓄在苦苦支撑。

　　“以你的实力，做家主不是问题，我们也会支持你，帮你稳定江家。”

　　“我江家的财富和实力远超你的想象，成为家主百利而无一害。”

　　说的好听，不过就是想要把他立成靶子，收权敛财，然后再用些什么手段把他踢下去罢了。

　　或许是这些人过于聒噪，怀里的小火狐突然躁动起来，江澍不得不抬手将其扣住，不能让对方再跑走，而这也让他本就焦躁不安的心情更加糟糕。

　　【我恨不得你们这些江家人死光。】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父母的事情，我们都很悲痛，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该报的仇你也报了，我们也未曾追究，你何必……”

　　【追究？你们凭什么追究？有证据吗？别给我泼脏水。】

　　“你，你这……”

　　另一位老者拦下了话头，“过往的恩恩怨怨已了，我们就说眼前，大家都是同宗血脉，也无深仇大恨，你何必如此？争夺家主之位，你应该好好考虑。”

　　【我没兴趣，耐心也有限，你们不要再打我的主意。】

　　“那你的弑言剑得留下！这是我江家的东西！”

　　弑言剑是父亲亲自收集材料锻造炼化出的武器，也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凭什么给江家！

　　江澍眼中寒光乍现，弑言剑瞬间出现在面前，滔天煞气凝如实质，将江家众人硬生生震退数步。

　　“你真是翅膀硬了！我江家养你这么大，你就和长辈动手？！你对得起身后的列祖列宗吗！”

　　“他们都说你和那狐狸精走得近，那些妖怪果然都不是好东西，把你带坏了！”

　　五指骤然收拢，长剑出鞘，只听千万鬼面咆哮，凄厉铮鸣震得窗户尽数炸裂。

　　“你还敢拔剑？！”

　　长剑挥出时，一截素白玉指倏然夹住剑尖。刹那间，翻涌的煞气如潮水倒灌，一丝不落地收拢，凄厉的剑鸣戛然而止，天地为之一寂。

　　“几天不见，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简九珩早就到了这里，但这是江澍和江家人的恩怨，他不准备插手，但他发觉当那老头说完“狐狸精”那句话，江澍是真的露出了杀意。若再不插手，恐怕这几人今天就死于剑下了。

　　他看到了祠堂中江澍父母的牌位，按照人类的习俗，江澍终究不该在此地动手。

　　简九珩屈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弑言剑听话地又回到了剑鞘之中。

　　“我狐族再不是东西，也不搞一群老家伙欺负一个孩子的事情，此剑是江澍父母的遗物，与你们无关。若是想要，就来抢吧，死活不论。”

　　江家几人的脸色就像调色盘，底气不足地喊道，“这是我江家的事情，和你们狐族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我的意思。”江澍上前一步挡在了简九珩面前，“别再到我面前晃。”

　　江澍不欲在此浪费时间，一把拉住简九珩，匆匆离开了此地。

　　*

　　他们回到了别墅后的山林，简九珩席地而坐，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澍。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么？”

　　江澍蹲在简九珩身前不远处，是一个不会让人感到冒犯，但也不远的距离，觑着简九珩的表情，江澍小小声问，“还要回去吗？”

　　“嗯，处理完了，暂时不需要回去。”

　　江澍松了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归了位，每个细胞都开始正常工作，“是什么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简九珩向前倾身，拉进了两人的距离，江澍的皮肤还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白，眼睛下面的青色就显得十分明显，看来又没好好休息。

　　“嗯，确实需要你帮帮忙。”

　　“好呀，需要我做什么？”

　　“我喜欢你。”

　　江澍顿时瞪大了眼睛。

　　“虽然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但我觉得自己不比他差，我很喜欢你，所以我还是会追求你。”

　　“哪怕这种行为在你们人类眼中不算体面，哪怕我可能会做些让你不高兴的事，为你带来危险，哪怕，你以后可能不愿意再见到我。”

　　“可是我喜欢你，想要得到你。”

　　“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也会尽全力保护你。”

　　江澍一直瞪着大眼睛看他，眸光颤动却始终无言，简九珩又等了一会儿，对方还是沉默，他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难过，如坠冰窟。

　　他还是过分自信了，他还以为，他没有想过江澍根本不理他。

　　“就当我没说过吧。”简九珩盯着两人重叠的影子，“反正你不喜欢我，以后也不会喜欢我。”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简九珩也刚刚想起身离开，江澍猛地扑了过来。

　　简九珩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人抱了满怀。

　　江澍将脸深深埋在他肩头，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这样的力道让简九珩想起雨秀山，此刻的拥抱同样用力到发疼，也让他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酸胀。

　　“你觉得我喜欢谁？”

　　“章易？”

　　电石火光间，江澍就明白了那天简九珩的异样所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看章易我确实不高兴。”江澍抬起头，看着简九珩的眼睛，“因为你只能看我。”

　　简九珩一愣。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喜欢你？”

　　“我看到了一个幻境。”

　　听完简九珩的讲述，江澍开口问道，“那在幻境中，你给章易找麻烦，有没有伤害到其他人类？”

　　“或许。”

　　“那个我，可能只是不想你误伤其他人，不想你因此而受到惩罚。”

　　因为他知道被关起来的生活有多么糟糕，他不可能看着简九珩进到那种地方。

　　“没准你就是喜欢章易呢？”

　　“简九珩，我不可能不喜欢你。”

　　幻境中的江澍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他们的经历不同，对方始终没能鼓起勇气，但江澍可以肯定，他不可能不喜欢简九珩。

　　简九珩垂眸敛下眼中的不安，“我还害你，失去了性命。”

　　“你说后来的幻境很短，也模模糊糊，或许我能猜到原因。”

　　“嗯？”

　　“那个江澍一定想要复活你，他会把妖丹挖出来。”

　　话音一落，向来平静的山林中突然狂风骤起，树叶翻涌成青色的浪。

　　简九珩声音哽咽，“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啊。”

　　最终，所有呼啸的风声都化作耳膜上的轰鸣，衣摆纠缠的窸窣，还有不知是谁的心跳和呼吸，消散在相贴的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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