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洗尘

作者:入木春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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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徙彼箕山


      接二连三的地动已让雾山的生灵如同惊弓之鸟,而东北方的地界就更为特殊,即便生出灵智有些修为的,平素里也不敢轻易踏足,天生地长赐予的敏锐让他们直觉那里有难以想象的威胁。
      今次,山中大小生灵能够逃走的都已四散,但总有来不及或无法走脱的,好不容易捱过地动,隐隐察觉其中的那股威胁莫名消失,却又有巨响自深沉地下传来,不由得更加提心吊胆。
      他们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天光下匍匐警惕,暗自祈祷,不知这比地动更为幽远庞大的动静是大地崩裂,也不知晓这人间的帝王悄无声息来到了雾山。
      妘穆强自落地,手握戍苍望着阵中天边的那抹绯色,面色分明极为难看,却在这火焰出现的瞬间便收起了眼底的疲倦:
      “父亲如何了?”
      来人未答,玄色织金火纹锦袍虽未有人间帝王的象征,但她袍尾拖拽而出的摄人火光已足够说明一切。
      妘昶凤眸轻扫,视线在触及那个执剑少年时分外地不经意,但即便瞬息就挪开了目光,那破败不堪的红衣与惨淡的猩红血迹却仍在眼前徘徊不去。
      心头盘旋几圈说不清道不明的纷繁,终究化为一道长叹,她伸出手,对妘穆道:
      “关于阵法,我再教你一次。若是还学不会,无人会再来帮你。”
      妘穆眉头一蹙,心觉异样,待要问出口,却被妘昶牵引至她身前。
      此时妘穆才看清楚妘昶的模样。
      她离京之时本觉寿命漫长,区区几年算不得什么,但未曾料到即便有母帝照顾,父亲这一介凡人之躯终究还是难当疾病侵袭,更未料到本打算采了灵药便回京,却一入江浔就又耽搁了三年光景。
      如今,再见母帝,她才惊觉时间,或许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廉价。
      她张口欲言,又被妘昶警醒:
      “静心。”
      随即,一道不容置疑的精粹玄光就坠入了她的识海。
      深不可测的“红海”隐隐泛动灵光,却有一棵枝叶稀疏的挺拔树木根植这一片妍丽,但其根系依旧牵动剩下的锁链,那是在妘穆完全炼化尘音炼之前都无法摆脱的束缚,令一侧的广袤识海黯淡少许。
      此刻,忽而有一股气息骤然闯入,分明霸道,让识海不由得生起波澜,神树亦枝叶簌簌,但又莫名亲切,隐隐蕴藏几分温和包容之感。
      它如阵风抚过识海表面,无数阵型推演便即刻铺陈,阵纹一点点被识海吸收,最终没入殷红。
      阵纹好比文字,是搭建起完整阵型的基础,妘穆并未想过一夕之间就能补足,不过是暂时将这些存储在识海,其中若是有能破解上古血阵残阵的方法,稍后便可调用。
      她囫囵看了个完全,却不由自主地逗留在入门阵法,一一描摹过最简单的那些,熠熠生辉中仿似瞧见了昔日友人提笔绘阵的模样。
      彼时祁溯刚从榕城被武威侯接回京中,恰与妘穆一同进学,两人同是灵族与人族的后裔,生长极快,但妘穆身为帝姬,所学科目却远比祁溯多得多,阵法演算就是后来新增的课业。
      祁溯于此一道极有天赋,初时便能直接上手绘制完整的阵型,虽则只是防御小阵,但已是惊艳。
      那一日,他留在学堂耐心破解课上留下的阵法,企图从细微处着眼拆分阵型,待吃透了阵纹组成,破解也就不难。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案头,他正凝眉思索,却有黑紫的果实不期然落于他案头,污了他已基本成型的草图。
      他想也不想地拣起桑葚,头也不抬地向窗外的树上扔去:
      “明明那么多的课业,你怎还有闲工夫吃喝玩乐?”
      果然,话音刚落,案头树影微动,他身侧就自窗外跃进一道身影。
      祁溯比她大两岁,此刻两人的个头还尚且差着些,这人颇不在意地往他前头的席上一躺,往嘴里丢着桑葚,十足的吊儿郎当:
      “不做课业不就有了?”
      祁溯这才掀起眼皮,像是觉得她一身的火红颇为碍眼,干脆将纸张笔墨拿到了身后的桌案,转了个身,背对她坐着,眼不见心为静。
      她似不知自己惹人嫌,一把将桑葚全都丢进嘴里,伸手往桌案边沿一撑,便翻过祁溯头顶,稳稳坐到了他面前:
      “这阵法到底有甚好学的?”
      灵族本无需进食,但她那时新生不久,对于人世间的一切都颇为好奇,无论什么总要弄来把玩尝试一番,待清楚了这桑葚的滋味,也就失了兴致。
      祁溯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好看向她:“不学将来如何对敌?”
      妘穆瞧了眼自己脏污的手指,懒得动用术法,随手往衣袍一抹,浑不在意地答:
      “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是空谈,我只需练好法术不就行了?”
      祁溯被她这理直气壮的口气噎了一噎,反驳道:“但若是在你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呢?”
      “这又有何难?”妘穆未加思索,抬手搭上他的肩,笑得扎眼:“一旦我遇见阵法,就喊你来相助。到时候,你安心破阵,我则去找布阵之人,岂不美哉?”
      祁溯不屑地推开她的手,拿笔往她额上一敲,眼中却蕴了几分笑意:“借口,你就是懒得学阵法。”
      说着,他重新拿出一张洁净的纸,但若他再看一眼,便能知晓原本那张纸上被桑葚汁液染污之处,恰巧是破阵关键。
      但在那之后,祁溯对阵法炼器更为用心,而妘穆果真懒得留意阵法,她总以为她以为的。
      她以为祁溯永远会是她近旁好友,即便遇见危险,也会助她破阵,现如今真的替她渡险,却落得个音信全无;
      她以为世间险恶皆可被烈火焚烧殆尽,却原来无论多么强大,总有许多无能为力;
      她又以为人族得灵族庇佑、天道祝福,生活必然安宁幸福,却发觉红尘因缘际会,也有太多无可奈何;
      她还以为……母帝从来强大,不会身殒,现如今却……
      “母亲……”她缓缓睁开眼,不由得攀住妘昶的衣袖,死死盯住她逐渐透明的眉目。
      妘昶此刻也退出了她的识海,眸色深沉,那五行神树……怎会?
      此刻被妘穆攥紧了衣袖,才顺着妘穆的眼神看向自己逐渐被火吞噬的身躯,袍尾的火焰已蔓延至她脚踝。
      妘昶明白过来,淡淡一笑,极浅的牵动带来无限的旷然,化解开眼角眉梢积年的冷肃,低沉的嗓音贯来平静:
      “阿昼,三界万灵无有长生不死,我也是一样。”
      妘穆只是摇头,见到她难得的笑也无半点欢喜,漫天而来的悲戚几乎要将她淹没:
      “是我,是我自以为是,若我五年前不曾私逃,若我乖觉听话……”
      “不,阿昼,”妘昶打断了她的不冷静,抬手抚过她面颊上的血污,“切勿自责,你私逃出京,亦有我与你父亲的缘因。且你在这五年中,除了遗憾难过,亦有进益感悟,今后鉴往知来,这便是好的。”
      她深深地望着眼前尚且稚嫩的少年,不知以何种心情推开了她,“去罢,破了这方残阵,我与你父亲在京中等你……”
      妘穆心中并不能宽慰一分一毫,死死扯住妘昶的袍角,却仍止不住别离的迫降。
      这不是妘昶的真身,只是她出窍的灵魂,却因与妘穆血脉相连,才能被妘穆碰触。
      而灵魂出窍,要么……重伤弥留,要么……身死不久——
      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嘀嗒——”
      一滴雨丝落下,顷刻,初夏的一场大雨毫不留情地淋漓。
      水迹顺着妘穆的鬓发眉眼鼻梁唇畔,一直划过她的下颌,坠成一条连绵的雨线。
      她转过身,抬眸时不见凄惶,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大地上猩红的残破阵纹,好似丑陋的伤疤,遍布这一片土壤,累累伤痕,铭刻一段腐朽过往。
      下一刻,妘穆毫不犹豫地抬手结印,复杂的阵法在她眼中视若无物——
      没有什么能让她止步不前,为之犹疑彷徨,一切所有都会在她手中终结,连同这段深刻岁月!
      山中万物生灵在这场暴雨中恍觉惊骇,一场浩大的波动从那东北方急速扩散,好似湖中的涟漪一圈荡漾,却暗中蕴藏着可怖的力量,在触及的瞬间,足以让他们尽数晕厥,陷入麻木的沉眠。
      “轰!!!——”
      须臾之间,雾山东北方的地界就彻底改头换面,若是有樵夫猎户经过,便会立刻觉察不对,这雾山之中分明百草丰茂,树木繁盛,何时这东北处竟凭空出现了一片不毛之地?
      这凭空出现的土壤湿漉漉地暴露在天光之下,触目惊心的殷红,仿佛鲜血倾倒大地,诡异地鲜妍,四处还零散着碎石沙粒,好似被一柄巨大的锄头翻过松土,凌乱不堪,与远处的枝繁叶茂相比实在太过突兀,细看过去,好像还有不明的光亮闪过。
      “咔——嚓——”
      一道裂缝骤然显现,紧接着,这一道裂缝迅速扩大,形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纹路,还在继续蔓延。
      就在此时,一声幽幽的琴音传来,音调柔和婉约,如同春日的溪流般润泽,不多时,那裂缝处竟然涌出一汪清泉,在这稍显凉意的暴雨中冒着丝丝热气——
      是温泉!
      天空飘落的冰凉雨丝在半空中陡然变得晶莹剔透,变为梦幻般的一场皎皎,在坠落之时顷刻融入这片大地,带来焕然生机。
      妘穆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在听见琴音的刹那才想起净时,她望着那汪自地底涌起的清泉,记起方才那些莫名自动修复了的大地裂缝,心头一颤——
      他根本没有出阵!
      他的灵雪取“大雪丰瑞”之意,自当与尘俗冻杀人的冰雪不同,是能给万物带来生机的吉祥,也是万中无一的罕见天赋。
      他去修复了大地裂缝,给地脉带去了生机。
      但他至今没有趁手的兵器法宝,于是才借她的一用。
      妘穆抹去嘴角殷红,余光浮现一抹新绿,再起身展眼望去,纵然天光暗淡,却依旧能瞧见那新的裂缝拐过几个弯,终是止住了继续崩裂的态势,汇入了雾山后山的温泉中,远望如同姑娘的螺髻,原本的瀑布也更加宏大,声势骇人。
      飞溅透明的水珠与天边剔透的雪花一同在黑暗中晶莹,散发层层暖意,纵只一点微薄绿意,也足够在妘穆的心中开出花。
      待得缭绕的琴音终于停息,那抹琥珀才显现身形,他抱琴坐在温泉瀑布前的巨石之上,力竭之际微微牵唇,向她投来最后一瞥。
      妘穆飞身前去接住他向后仰倒的身形,双目血丝交错蔓延,灵魂好像陡然抽脱,连同万般的心绪一起被强行剥离,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即、刻、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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