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掌上

作者:继尔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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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颠簸的马车内,父子左右各一边安坐。

      摞下的竹帘薄厚参差,摇曳着将阎鸻敬被时光镌刻着细纹的脸庞,在光影的流转里显得格外静谧。

      嘉远公阎鸻敬近乎天命之年,仍可一窥从前的“郎艳独绝”。看起来总是和蔼可亲,唯独瑞凤眼里夹杂着那么几分似是而非的审视。

      倨傲如阎湜彧,从来不以自己的父亲为典范,总是觉得父亲咋咋呼呼、色厉内荏。

      于是乎超越同辈人的“父子”,他们更像是相爱相杀、惺惺相惜的敌手。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阎湜彧和天子之间更像常人所言的“父子”。

      阎鸻敬忽而开口:“对外你不该谈起自己的婚事。你应当知道,作为嘉远公府的下任家主,你的婚姻从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天子给予阎家恩德,作为交换便是为人爪牙的命运!伯熠……你远不如我幸运,不能如为父一般任性。”

      阎湜彧敛下眼眸,眼眸流转间忽而一定,少见他如此直白地说道:“婚姻?”

      “父亲以为我如此莽撞地提起这个……是真的有什么骄纵之心吗?如今谁最需要联姻以巩固地位……这个人,难不成是我吗?提及此事,我不过是心有怀疑,故而在试探成大监。”

      阎鸻敬百思不得其解,挑起眉追问道:“成燮?他有什么好试探的?难不成他还是谁的耳目不成?”

      阎湜彧嗤笑一声,说道:“是谁的耳目不重要,只要他目前为天子所用就好。让我猜猜,他一定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而且这件事一定需要经办我手!是也不是?”

      阎鸻敬眯着眸子,瞧着信心十足的自家儿子,随之一口否定道:“让你失望了,成燮只是请我喝了几杯茶而已。”

      阎湜彧抱臂撑着额头说:“而已?父亲不过死要面子。你我父子论猜疑只在一人之下,都是心黑手毒的一丘之貉,何必掐捏着那点面子,藏着掖着?”

      阎鸻敬撇撇嘴,只好如实先告,说道:“成燮有意撮合袁氏与大皇子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阎湜彧神情染上复杂的算计,忽而抬眸说道:“这可关系到翰林院!成燮此人当真可算得上尽心竭力了……”

      “他知道天子迟迟不封王,又节制世家通婚,对这些皇子的婚姻更是谈之而色变。三皇子和张氏联姻时,天子就颇为不满,他这一手好,明面上袁家无实权,养在翰林院里是为先帝尽弟子之仪,这样不拂了天子的面子,暗地里却颇为包藏祸心。”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说起来是天子附庸风雅、抄录文书的闲架子,实则是官吏取材的滥觞。他袁弗嗟何人?翰林院大学士!手底下皆是唯他马首是瞻的文人!”

      阎鸻敬略微迟钝,说道:“事不至此吧……他成燮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面前摆弄雕虫小技。再者,袁家既无近亲在朝为官,更无门徒弟子所居要位。大皇子一贯为天子不喜,何来如此严重?”

      “正因不喜,所以他屡次逃脱险境!我此去南省三皇子、六皇子、五皇子皆牵连其中,唯独大皇子一人清清白白。”

      “天子同样对五皇子冷淡,他一个完全被剔除于朝政以外的人,都因朋僚牵连其中,何况于拥有宣家支持的大皇子了!分明是宣家为了保住他,担下了这苦果。我不信,没有成燮的透露和皇后的授意,宣家和大皇子竟能摘出来!南省就算流上那么一滴血,都是真金白银的进账!”

      阎湜彧神情阴冷,目光静静却透露着忧心,连带着阎鸻敬都叹口气。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我道为何你一去就有人走漏了消息,致使时疫大起,祸乱连连,险些将性命都丢在那鬼地方!可……你都能看懂,更何况天子了。为何敢如此行径?”

      阎鸻敬老练的眼神带上一份痛恨和后怕,咬牙切齿地说着。

      “不得不说梁斐称得上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所谓狡兔三窟,可见一斑。父亲,阎家一贯忠君,只为天子爪牙。可是保全自己,更是阎家的训令。”

      阎湜彧缓缓叹气,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不信任。

      “阎家是否能成为一把称心如意的匕首,全然在于天子能否善于运用,可是梁斐断然不是那个能够容纳阎家与之同在的君王。他的贪婪只会与日俱增,全然不能革新。他同天子的根本不同,正是在于天的气阔和地的厚德。”

      阎鸻敬看着这个儿子,神情渐起些松懈,他终于一笑,说道:“伯熠,你这次回来又见长进了,先生如果在世一定会欣慰的。从前他总是说:你啊,总是飘在空中,正如云雾脱离尘埃,那不真切。人正是有瑕疵才见其质,如今,你终于敢踏入这纷纷扰扰的囚笼之中了!”

      阎湜彧低下头,说道:“离开金玉帐,脱离富贵乡,体会过‘择我儿孙,与邻相食’,我才真正见识到从前的龌龊和虚伪。丢掉妄想、撇弃冥行,我非昨日之我。”

      “摒弃前嫌,回归本真。回去吧,原谅你母亲,她和我们皆是一般,同为俗世之人,不求真假对错。”

      阎鸻敬欣慰的脸上有着动容,他期盼着能在他们母子间来做个和事佬。

      “督抚大人,寻我有事?”

      翰林院诸事已毕,褚靖徽腋下夹着一本《辞海》,方从文渊门踏出准备返家休沐。

      此时看到了“不速之客”,他不由停下步伐,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公然挡住自己去路的人。

      一如既往的,那被同僚所称赞好脾气,又浮上来,笑着询问。

      即便是当日闹得极为不好,但当阎湜彧脱离开“眼前人是他心上人的丈夫”这股不好的情绪时,不得不从心里认同——的确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人,青色的官服勾勒出端正挺拔的身姿,步履稳健、温和恭谨。

      美中不足,刺眼的是那腰间熟悉的玉饰和同心结。

      阎湜彧远远便将此人的一切收归眼底,内心几分惋惜却又被不忿压倒,由着双手背后的姿势开口说道:“阎某不请自来多有烦扰,为家人琐事还望褚君多有包涵。”

      褚靖徽心里还念着那日的不痛快,但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又是他的长辈亲戚,他再窝火也不好在同僚面前显露。

      他叹口气,心想确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情中人,怪不得一回到京中就掀起了一番血雨,同僚们私下的窃语也算真切。

      褚靖徽的眼眸微眯,心中有所思存故而神情浮上一丝迷惑,微微颔首道:“在下人微言轻,不知如何竟得督抚大人亲临?若……督抚还是那些话,某还有有些要事去做的。”

      言下之意,不外乎是:有话快说,没空和你空耗。

      阎湜彧不语而是让开道路,侧身摊手说道:“事以密成,还请褚君同往。”

      褚靖徽藏在袖里的双手微蜷,眼睛微眨便颔首示意动身前往。

      路上阎湜彧少见的竟与他闲聊了起来。

      “褚君籍贯何地?家中尊亲康泰与否?”

      褚靖徽已经有些猜度,却仍是礼貌说道:“本为布衣,躬耕宸暨,云州乡里一遗孤。”

      阎湜彧对他早有了解,却还是因为他话中的坦诚感到意外。便说道:“十年寒窗方得鱼跃龙门,褚君笔力过人,文思泉涌方得拔得头筹,其间心酸可见一斑。只是当年若非老宰辅有意提携门生,君当首元登科,亦当进士及第!”

      褚靖徽笑过,清浅的眸子泛上无奈,说道:“事实并非如此,宰辅也从未偏私。在下拙于经,工于策,既无文辞深远,更无语句达意,愧于宰辅提携。探花之名已是文过其实。”

      阎湜彧也笑了,三言两语一来一回,他不得不开始欣赏这个人。

      “督抚大人此行南省可见过了那江南水景?云州读书时,在下的先生便是江南人士,所谓名士风流自当出自此种钟灵毓秀之地!”

      “……南省瘟疫肆行正与这水乡脱不了干系,在北方待久了便不适应那里的湿冷。至于那江南风景,还未来得及一睹便已不得不回来收拾烂摊子,实话来讲却也算不得可惜,目之所及皆为饿殍,人相食之、惨绝人寰。伯熠此生不愿再入江南。”

      说到此处,阎湜彧瞬间变换了神色,他收了笑意,示意褚靖徽亭中一叙。

      方才入座,褚靖徽便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此地幽静,远离纷扰,如此便请大人明示吧!”

      阎湜彧抿唇,良久才开口道:“阎家与人交易,从不吝啬一分一毫。我知褚君两袖清风,然我所求,不过是叫褚君放家妹归府团聚。一张放妻书,与官府声明恩怨在你,阎家保褚君三品之员,也可外放一任。既已拆散一桩姻缘,便由我为褚君再择佳偶。”

      褚靖徽认真的听着并未恼羞成怒打断,只是轻轻一叹,说道:“大人未免太看得起灵运了。如若我苦求功名是为顺着权势而向上攀附,你我便做不成这连襟了。”

      “这不是少年轻狂,句句皆出自真心。世人传言士族弄权,如今看来一桩姻缘也要玩弄。阎大人,谕旨赐婚,两厢情愿,少年夫妻,结发同归。自认为,世上再无此等更好的姻缘了。”

      “……褚君,人生炼狱,苦海独行,世上夫妻不过是暂且同行之客,一苇随波而已。”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举头三尺有神明,神仙偏妒好姻缘。男欢女爱,不过执迷于皮囊之好,情爱消弭,也便只剩下了柴米油盐。我不希望家妹以贫贱交,以贫贱弃。”

      阎湜彧神色泛出悲悯,他转头看向池中的锦鲤,又道:“真心在权力和性命面前最不重要。世人一厢情愿求得巫山非云,洛水三千,可叹实情并非只有一云一瓢方是掌中珍品。”

      “你博览群书,自是知晓负心薄幸,改弦更张的故事,贫贱夫妻百事哀,富贵浸人初心改。人年轻时可以当垆沽酒、甘苦与共,年岁稍长便会自生烦恼,自行退却。”

      褚靖徽不再开口,等到阎湜彧回过头来自以为说服他时,他却说道:“在下清贫却也并非辛苦度日,还用不到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般当垆沽酒。难道大人意指相如引诱文君,正如在下勾引家妻?”

      望着阎湜彧凝重的神情他忽然觉得微笑难以维持,嘴上驳斥心中却泛起阵阵辛酸。

      “在下是正经姻缘,是天子恩准过、受了天地相见的。虽非世家,庄园列列,却也能按部就班,自由顺心。如果只是以贫贱论,似乎不符。”

      他停顿一时又说道:“再驳负心薄幸,世家子弟大多妻妾满堂,真是和离放妻归家,又何来如在下般清白人家?是以见得,大人忧虑乃是庸人自扰!”

      阎湜彧不以为然,他站起身来,撑着石桌俯视有些愤恨的褚靖徽,说道:“若非勾引,何来不曾相识便盲婚哑嫁之事?你可知,你坏了我的大事?”

      此话如此炸耳令人咋口,褚靖徽显然误解了此话。

      他扬眉厉目回怼道:“未曾盲婚哑嫁!婚前我夫妻二人促膝长谈,皆是心意相通。至于坏了大人的好事,灵运却认为无比幸运,没有给大人机会买卖婚姻!”

      阎湜彧笑了,却并不解释。起身往外走说道:“我来告知你,也只是知会你一声。你若自愿便省却很多烦扰,也挽回我妹妹一点名声。至于你愿不愿意,根本不重要,有一人愿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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