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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
祁访枫好不容易找到个任务把闲置的若木赶出去干活,此时心情大好。
她愉悦地铺开纸张,提笔洋洋洒洒地写新计划。
各项任务已经交到工程队伍手里,明年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好。但她有别的计划,比如搞一些精妙而先进的小发明,用科学弥补一下她的魔法手段上的缺失。
若木早些年给她画饼,说吃了妖心就能修炼,至今也没给她烙。
“在忙什么呢?”
司月风尘仆仆地来,手上还提着包袱。
祁访枫热情地招呼她坐下歇息,蹦下椅子给她倒茶。这套桌椅原先是给若木准备的,对她这个一米七六的人类来说有点大。
司月看着她忙上忙下,无奈道:“多大人了,慢着点来。”
祁访枫嚷嚷:“我再老也比你们小,不许嫌弃!”
司月捧着粗糙的茶碗,仔细端详她的脸,感慨道:“你当年才——这么点。”她伸手比画了个高度。
“我是人类啊,生长流程本来就和你们不一样。”祁访枫随口道,她拉开凳子,把纸笔收好。
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类。司月想。
这座小城的城墙建得很高,引来的河水浇灌着田地,屋楼挡住了风雪,那一张张悲苦的脸也被挡在了过去。
司月闲时最爱到田间地头去逛,听一听农民讨论今年的收成,说一说谁家姊妹聪明又有胆气,居然又找到一种作物。她们很快会议论起别的话题,比如小城主这样的分工简直闻所未闻。
这也是司月爱听的。
官吏是没有特权的,平民见了她们也不需要跪拜;土地分给了每一个人,尽管只是使用权——农人听不懂这些东西,她们只知道自己有地了。
并且城主一点苛捐杂税不收,一点名目不立。虽然不尽相同,但类似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这样的税,一概是没有的。
她自己不要,也不许其他人要。她就这么握着刀,站在她们身前,看住了官员想要伸向粮仓的手。
什么?以前都是这样的?现在没了!不服?那我的剑也未尝不利!
你要让我看看你的脖子未尝不坚吗?
有人怂了,有人还硬着,后来就物理意义上的硬了。
“现在是特殊时期。”祁访枫当晚就忍不住叹气,人前英明神武的城主看着账本愁眉不展,心力交瘁,“我们得屯粮,广积粮啊。”
“再过几年,我就把税降下来。”祁访枫顶着乱糟的头发,在账本上又画一笔。
不管城主怎么挠秃头皮地愁,农人们已经很满足了。
剩下的粮食留给自己足够养活一家老小,还用不着把一家子都绑在田里,有个姐妹能到工厂矿场里干活拿工钱,是另一份收入不说,孩子也能坦然地一天到晚捧着书不担心拖累大人。
司月是个很传统的士大夫,哪怕隐退了也有人尊称她一声“夫人”。因此她的技能点只点在公文写作上,诗词华章更是不在话下,那搞经济就不太行了。
因此她其实没怎么听懂过学生说的专业话术。像她这样一场会开下来只看见字却忘记自己要看懂的人还有很多,祁访枫只能自己对着那一纸公文抓耳挠腮,反复修改,改词汇也改数据,斟酌再斟酌后才发布贴出。
但大家还是都没看懂。
于是数学就加入了官员考核。忽然之间,从上到下从老到小,嘴里都念念有词。
孩子背不住口诀,回了家见到妈妈,立刻哭诉不学了。妈妈当然肃着脸教训她了,要她跟着老师好好学。
孩子抽抽搭搭地走了,妈妈转过身去,立刻抱着自己的姐姐哭!
她也不会啊!队长发的那些算术题,她一题都算不出来!怎么还有要人算这种东西的,什么叫收了五十亩麦子,三十亩的麦子磨成粉,剩下脱粒贮藏,馍卖五钱,麦子一斤两钱——啊呀,原题肯定还有信息,可我这不是记不住嘛!
我管馍卖得多还是麦子多,不都是给我吃的吗?!
大雪天的,上成人夜校上得精神崩溃,回家还要写作业的妖族就抢着运煤的活计出去透透气。
军队也逃不过数学。
或者说,军队是最逃不过的。
士兵士官们头顶不仅有城主盯着,还有一个将军虎视眈眈。城主自己要写教材、培训教师、处理公务、制定法律……她多少有些分身乏术,但许巢蓝将军没那么多事啊!
她作为唯一一个有编制的全脱产武官,唯一的任务就是看住半脱产的军队,让她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长成六边形怪物!
许巢蓝对这种所有人都被折磨得蔫头耷脑的氛围很满意。
天杀的,祁雪青的流氓兵她都拧过来了,这群零零散散的氏族军还敢抱团闹事为非作歹?骚扰平民不能忍,吃拿卡要不能忍,她带兵几十年从没放过一个习气恶劣的兵,改,必须改!
而君华作为最刺头的士官,曾几次三番逃课。
她和氏族军那些勾当没什么牵扯,纯粹是学啥啥不会,这样高强度上学实在太折磨人了。
因此,田间弯腰劳作的农民时不时就能听见山上传来虎啸,紧接着是一阵巨物翻滚的声音,再过一会,就能看见许将军拖着长长一条的萎靡白蛇回军营。
“小将军进步了。”农人笑呵呵地议论,“她上回半刻钟不到就被逮回去,这次有半刻钟了。”
这场战斗的背景板是原土匪头子祁雪青,她带着人昂首挺胸地巡逻,维护治安。她在许巢蓝面前低眉顺眼的,乖得不像土匪出身,这才挣到公事假期,犯不着一整天跟数学题死磕。
当她带队巡逻到一座小屋前,队伍里有个士官就下意识挺直了背,目不斜视正气凛然地走过去。
她心里默念:看不见我。
城主设立了一支监查队伍,里面全是最铁面无私最想进步的人。每天就穿着肃静的黑袍,揣上一本《大律》,想尽办法地抓违纪行为。
“监查”这个名字太拗口,但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什么,天子鹰犬嘛!
鹰犬们是专抓官员错处的,文官抓武官抓,小吏更要抓。人家抓得可用心了,这玩意跟业绩挂钩的!你就是不想进步,那家里姐妹看着人家得了赏也要催你进步的呀!
人家的妹妹拿着赏裁了一套精致的衣裳,逢人就要捻着裙摆展示精湛的绣花,你要让咱们妹子干看着吗?她一年到头操持家里的活计,怎么让人新衣都穿不上呀!
被耳提面命或本身自主能动性极强的监察们就日复一日地走街串巷,让官吏们闻风丧胆。
这个士官心里就疯狂敲鼓。
她当然没犯什么大事,可前些日子有人犯了事,按例要打十棍,她收了钱没打全。这事要怎么查!查不到吧!你不说我不说,岂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监查不知?
那迎面走来监察却极其眼尖,竟是一伸手揪住了她:“你,出列!”
祁雪青大吃一惊,这些天子鹰犬她也敬畏三分,手下居然有人敢惹?这么一想,她的眼神就变了。
居然这么有胆?
……
居然这么倒霉?
士官绝望了。
黑袍监察就揪着她骂:“偏你聪明!要打十棍你只打三棍,剩下七棍拿去打猪肉,正好回家煮肉糜是吧!还省得人寻思动静不对!你岂不知那棍上留着肉味,着狗啃了!”
路过的小娘子们就捂着嘴笑。
她们刚从纺织厂下班,正打算结伴找东街花二嫂学些绣花样式,到时给自家大姐的衣裳绣上,好叫她在那些妹妹不善女红的姐姐跟前争脸。
一个小娘子忽然惊叫:“乔妹!那是不是你家三姐姐!”
乔妹一看,脸顿时青了。她余光瞥见小姐妹揶揄的眼神,眼眶一红,哭着跑了。
乔妹的三姐姐士官一看,脸更白几分。
坏了!她定是去找大姐告状了!
……
“她就是很过分啊!”祁访枫愤愤地告状,“她就是不干活,一天到晚当街溜子,整座城就她最闲!”
司月趁机摸摸阿饼,随口道:“她是大妖,不爱干这些正常。”
祁访枫撇撇嘴:“那除了她,别的大妖都干啊!”
凌灿飞剑割麦子雷咒开山炸石还少吗?金菁的天赋点感知力上了,那也给城里探了一堆矿啊!
“就算不论大妖,只说世外妖,那沙棠也是世外妖,这还是她妹妹呢,不也成天帮我。”祁访枫气得捶桌子。
司月咳嗽两声,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咱们的城算是建成了,它该有个名字,你想好了吗?”
祁访枫当即脱口而出:“哪里建好了等过完年地下排水系统我还得——”
司月默默看着她,祁访枫蔫巴道:“好嘞,我这就想想。”
司月的嘴角翘起来,又压了下去。她在着炭火温暖的呵护下,渐渐生了倦意。
外面风雪呼啸,可人声鼎沸。
兴许她年纪大了,近些年来常常犯困。她倚靠着,那片朦胧香甜的黑暗似乎向她伸手,要将她带去空无的世界。
司月断断续续地做起梦,恍惚间看见了春夏之际的田野。
那些被爱徒从最深最险的山野带回来的作物们还没有那么高,但大家都可以从此时幼小的绿苗上看见夏日一片翠绿的浪花。
她也站在那,静静看着。
她似乎又站在了东莲王治下的土地,牵着那个孩子稚嫩的手,告诉她:“这样的食物,够一家五口温饱……”
不够的。
她这一生很失败,忙忙碌碌一辈子没做出成绩,也没能看清什么。
忽然地,那只稚嫩的手长大了。它变得宽大粗糙,握住草药,握住刀剑,握住笔,这些东西又变成了一把把种子。这只手将它们撒出去,长出了真正足够温饱的食物。
她现在在哪来着?
她要到那片黑暗中了吗?
司月恋恋不舍地握住那只手,那片黑暗微微散去。
她在这座新生的城市里,在春夏之际的田野上——
“……放眼望过去,青葱一片。”
眼皮微微颤动,她睁开眼。
“就叫望青,如何?”
老人眼角的细纹更深了,她说:“这是极好的。”
蛙鸣荫浓处望,离离禾稻青青,穰穰黍稌年年。
有一阵风经过了树林,归来的鸟雀们惊讶极了。
它们打量着这片树林,感受着风的力道,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能作为巢穴的树木少了那么多。
叽叽喳喳的语言没能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一只黑色的优雅小鸟就离开了同伴们。
它飞进一处屋檐,仔细瞧了瞧这儿的结构才开始衔草携枝地筑巢。一同忙活后,它心满意足地住进了崭新的小窝。
“是燕子吗?”祁访枫抬头。
“算是。”若木说。
城主望着筑巢的燕子,又兢兢业业地干了一年。她短暂告别正式被命名为“望青”的新城,去找传说中的神兵。
君华陪她一起,走前几乎喜极而泣。
许巢蓝就很不高兴,气飕飕地瞪她。
司月目送她们离开,直到那道身影无法再被看见,才走下城楼。
她看向搀扶自己的沙棠,好奇道:“你也想去?”
沙棠摇摇头:“我原先答应过她,等望青安顿下来,就陪她回家一趟。可惜走不开,没法兑现承诺了。”
司月哈哈大笑:“你留下帮我,她才高兴呢!”
“用不着扶!老身还不至于路都走不动!走走走,我看看这崽子给我留了什么难题!”
她大步流星地往城主府走,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
……
望青西面是铜青山脉,更西面是黄沙洲,再西面才是海。过了这片名为绥歙海的海域才算到达人类大陆。
祁访枫盯着翻滚的海浪,发出疑问:“所以你们为什么都说不用造船?”
君华开始脱衣服,兴致勃勃道:“要什么船,我给你开个更刺激的!”
祁访枫困惑转头,就见她一头扎进海里。
君华一下跳入海中,就像消失在海里似的不见了。过了许久,海面上还是十分安静,只有风在远处吹起一个个褶皱似的尖角。
祁访枫不由得一步步踩进海水,探头探脑。
忽地,海水被拉起一道由蓝到透明的水幕。哗啦啦的巨响敲打着心脏,扑面而来的海腥味和巨大的水花让人口干舌燥。
一只巨大的形似大鱼的海兽跃出了水面,它不断扭动着强劲的肌肉,流畅的身躯庞大有力。海兽发出了一声尖啸,似乎有什么在折磨着它。
祁访枫发现了站在海兽背上的君华。
祁访枫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君华。她双脚踩在海兽背上,整个身躯几乎与地面平行。
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覆盖着细密结实的鳞片,线条流畅的肌肉十分强劲。一只手臂肌肉鼓起,抓着一条黑色的铁索,正是这条铁索捆在了海兽身上。
她修长健壮的双腿一前一后踏在鱼背上,仿佛把海兽当成了滑板。一手操控着海兽的动作,在海面上玩起了水上摩托。
君华“开”着海兽炫了一圈,昂起下巴,张扬得意道:“来不来?”
海兽被“转动方向盘”朝她冲去,巨大的鱼头砸开海水,溅了祁访枫满头满脸。
祁访枫:“……”
“这能开吗?!”她惊恐而崩溃地大叫。
君华撇撇嘴,不管不顾地化出蛇尾缠住海兽,“身体”骤然拉长,她一手拽着绳索,一手去捞祁访枫。人类立刻感受到一股巨力把自己整个人拉了起来。
脚下的鱼背滑溜溜的,祁访枫感觉自己随时有掉下去的风险。而海兽巨大,大到它本身的海拔就会让人肾上腺素狂飙。
祁访枫就站在这样的庞然大物背上。
人类被刺激得吱哇乱叫,吓得脸色发白,眼睛亮得惊人。
“我就说——”君华攥住铁索,让大鱼一头扎进海里。
海风猎猎地吹,海兽捶开海面,两侧翻腾起扇面似的海浪高墙,祁访枫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海水盖落,几股方向不同的水流冲击着她的身躯,咕噜噜的水声响在耳深处,似乎顺着颅骨敲打她的头脑,呼吸在一瞬间受到限制,凉意与海水的压力贴上皮肤。
水流哗啦啦落下,她又回到空气中,大口呼吸。
“——你会喜欢的!”
君华揽着她,另一手游刃有余地操控海兽。
“别担心,我知道怎么躲开风暴群,咱们绕个路就好,保证能在太阳落山前到人类大陆!”
祁访枫狼狈地吐了口海水,不祥的预感在心里若隐若现。
望青城中,若木靠在炉火边,时不时薅一下不情不愿的猫,慢条斯理地翻书。忽然地,书中飞出一张符纸。
若木:“……?”她拿起符纸,面色微妙,再掐指一算。
到了?
那传送符纸怎么在这?
……
海兽发出一串尖锐吵嚷的鸣音,并用尾巴重重地拍打水面,溅了蛇妖一身。水珠从她疏水性极好的长发上滚落,君华叉着腰嚷嚷:“载我一程怎么了!小气鬼!”
海兽回以更高昂的鸣音,似乎骂得很难听。
祁访枫面无表情地拧干衣服,水流哗啦啦落下,君华没了声。
蛇妖立刻老老实实去帮她砍柴,一句话不敢说。
【“草了!”】祁访枫骂骂咧咧,【“我就说哪里不对,现在好了,干粮全不能要了!”】
圣通王:【“……算了算了,她又不是第一天这样。”】
祁访枫非常大声地使用咒文,把火给点了。
君华把自己团小只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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