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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五十八节|杖影与香案
第二十四章|第五十八节|杖影与香案
天光未亮,慈宁殿的帘还是垂着的。可太后已经起身。
她换上最素的那身烟青宫衣,未戴珠钗,只在鬓侧插了一枝白玉簪。杖声在回廊里传得极轻,一如她素来的行事——不声张,却叫人心里不安。
昭华苑的侍婢早在巳时前接了内监口谕,慌慌张张整饬一番。
门外的风果然大,厚纱送了一半,另一半还滞在途上。香案上只燃着一炷淡焰,风一扑,光影便颤。
雪兰领着人跪迎,手都在抖。
太后抬手示意:「不必拘。」声音很轻,却压得众人齐齐低头。
殿内一如她记忆中模样,干净、清淡,却有一种难言的寂寞。墙上挂着的那幅《远山晴》,笔迹秀静,是沈翎璇早年所临。她看了一眼,目光一转,落到榻前的帘后。
那里传来极细的呼吸声。
「昭芸可醒?」她问。
雪兰连忙答:「已醒,刚服了药。」
太后点头,拄杖走了过去。帘子轻轻掀开一角,晨光斜进来,落在昭芸的颊上——她仍显苍白,额心的印记被粉掩着,却还透出一点淡红。
昭芸听到声音,勉强撑起身,正要行礼,太后已先按下她的肩。
「别动,坐着。」那声音不重,却有不容抗拒的力量。
昭芸低声应是,眼底一闪,似要说什么,又忍了。
太后在她榻边坐下,隔着半盏茶的距离看着她:「昨夜睡得好?」
「多谢太后关怀,药效不错,已不烫了。」
「好。」太后目光微转,看向那一案残香,「只是这香,淡得太过。」
雪兰立刻要补香,被太后一声制止,语气温淡却不容拒绝:「放心,我特地带来了。」
她抬手,内侍便递上那只旧香炉。炉足的缺口还在,边沿略有裂纹,昭芸一眼便认出——那是她儿时最常点香诵书的炉。
太后将香屑一撮一撮落入炉中,手法极稳。火光窜起的那一瞬,整个殿像被微微照亮。
「这炉子,有些年了。」太后淡声说,「有缺口的东西,也能养香。别总想换新的。」
昭芸怔了一下,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承认。她垂眸,指尖扣着被角:「是。」
太后抬眼看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里有思量,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怜惜。
「昭芸,宫里的风,有时不是从外面吹进来的。」
昭芸心口一紧。
「太后是指……」
太后语气平淡,却每个字都像有分量:「有人开了窗。这宫里,最怕的不是风,而是那个主动替风开窗的人。」
她起身,杖尖在地上轻点两下:「妳娘一向心细,这回添香减半,妳懂她的意思吗?」
昭芸抬头,眼里闪过一点明悟:「她想替我挡。」
太后微微一笑:「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妳若真想平安,也得学着自己添香。」
她说完,转头看向雪兰:「那壶药汤端过来。」
雪兰赶紧捧上前,太后亲手揭开盖子,轻轻闻了一下:「药味是正的,就是手太抖。下回别让她熬了。」
雪兰吓得跪下,连声告罪。
太后却没责备,只淡淡道:「怕风,手就会抖。去外头多站一会儿,让风知道妳不是它能随便吹走的叶子。」
一句话,像责备,又像是在提醒。
昭芸看着这一幕,胸口一阵酸,又有点暖。
她终于忍不住问:「太后,如果风真的要进来……该怎么守?」
太后沉默了一瞬,回过身,神情又恢复了那种看不透的平静:「守?不必守。风若真进来,就让它先看见火。」
她伸手去拨了一下炉焰,那火光忽地亮了一寸,照出昭芸眼底的一圈光。
外头传来连串铃声,是慈宁殿送早牌的信使。
太后收回手,语气平淡:「好了,哀家该走了。昭华苑要修的,不只是香案,是人心。妳娘懂这个理——希望妳也早点懂。」
昭芸想说什么,却只是低头行了一礼:「昭芸记下。」
太后转身时,日光正好穿过东帘,落在她背上。那背影不高,却稳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杖声「笃、笃」渐远,直到风又灌进殿里,所有人才敢再呼吸。
雪兰轻声问:「公主,太后说的火,是什么意思?」
昭芸望着那口旧香炉,焰影在她指尖晃动。她伸手覆了上去,嘴角微微一弯:「也许,是命里那一点还没灭的光吧。」
殿外风再起,檐角的铜铃响成一串。这回声音不那么冷。
远处传来太后辇驾离开的号令,昭华苑的花木安静伏着,像在等另一场风起。
昭芸的手指仍停在那一点温度上,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极小的声音——那声音像火,也像愿。
风又在门外打了个转,从帘缝钻进来,吹乱了桌上的药方。雪兰忙着去压,却被昭芸拦下:「不用。」
她看着那几张被风吹起的药纸,愣了愣——那是母亲的笔迹,平稳又细致,可几笔之间却藏着倦意。
「妳说,太后为什么偏偏今天来?」昭芸忽然问。
雪兰想了想:「不是为了看您吗?」
「不止。」昭芸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是在试,看谁会最先动。」
雪兰怔住:「试?那……娘娘的意思是——」
昭芸垂下眼,语气更淡:「宫里从来不止一种风。太后让风自己去说话。」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细细的脚步声。
两个小宫女掀帘而入,低声禀道:「容妃娘娘遣人送来药膳,说是补血养气。」
昭芸神色不动,只抬眼看那膳盒。盒上覆着一层细纱,角边缝得极工整,针脚细密得近乎刻意。
她指尖轻轻抚过,淡淡道:「放着吧。」
侍婢们退下后,殿内又静了下来。
雪兰凑近,压低声音:「这补针……像不像太后昨夜说的那种旧灯印?」
昭芸微微一笑,眼神却带着思索:「补得太巧,就显得刻意。」
她顿了顿,又道:「容妃的手,一向不会缝这样的针脚。」
风在此时又起。
檐外传来几声急铃,比先前清脆许多。雪兰抬头,见有几片桂花被风卷进来,落在昭芸膝上。
「妳看,风在变。」昭芸轻声道,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太后想看的,不过就是这一刻。」
另一头,紫宸宫。
冯嬷嬷正替容妃摘钗。那钗上嵌着一颗夜明珠,灯火一映,光线冷得像水。
容妃坐在镜前,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着,节奏稳得让人心里发毛。
「昭华苑那边,可有动静?」
「传来话,说太后亲自添香,用的是旧炉。」
「旧炉?」容妃轻笑一声,像是听见什么极有趣的事,「那倒像她的手法。」
冯嬷嬷垂首:「那宫和之事,娘娘还要……」
容妃抬手止住她,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不用催。太后一出宫,自然有人急着往昭华苑凑。」
她的话刚落,窗外忽传「叮——」的一声,是风撞动了檐角铜铃。
容妃转过头,看向那扇半掩的窗,眼底映出微弱烛光,她的笑几乎淡得像雾:「风过殿后,总得有人捡风。
」
镜中她的倒影微微晃动,像一朵被压在水底的焰。
「娘娘是在担心太后疑您吗?」冯嬷嬷小心问。
「怕?」容妃笑了,那笑里有冰,「哀家怕的从来不是她疑,而是她不疑。」
她取下一枝金步摇,放在掌心轻轻一折——金丝在她指间发出极细的声音,随即断成两半。
「她若真信宫和,就不会让风进宫。」
容妃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的夜色正暗,「可她偏偏开了窗,想看谁先被吹乱。」
冯嬷嬷低声问:「那昭华苑那边……要怎么办?」
容妃神色不变,只道:「让她静着。太后亲临,是保,也是试。妳一动,风就有了方向。」
她说罢,重新坐回镜前。案上那面铜镜映出她的脸,也映出身后烛火的光。
她取笔,轻轻在镜面上划了两笔。笔痕浅得几乎看不见,却显出一个字——「风」。
她凝视那个字,静了许久,声音低得像耳语:「风动之前,先让香乱。」
昭华苑内,药香与冷香交错,整个殿里静得能听见焰在跳。
昭芸坐起身,注视着那口还在燃的旧炉。
香烟一缕缕往上升,忽明忽暗,像是有意识地与风对话。
她想起太后说过的那句话——「有缺口的东西,也能养香。」
她垂下眼,声音极轻:「雪兰,把窗开一半。」
雪兰惊道:「公主,太后刚说过——」
「开一半就好。」昭芸语气平静,「让风进来,也让香出去。」
雪兰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
帘子被风掀起,冷气涌入殿内,炉火晃了晃,却没有灭。
昭芸看着那火,嘴角微微一弯:「妳看,它没灭。」
她伸手轻轻拂过那缕烟,语气柔软却坚定:「因为该燃的不是香,是心。」
她又看向案上的药膳,汤面泛着微光,映出她的眼神。
「风从哪里起,香就会往哪里走。」她低声道,「这宫里,有趣的,不是谁在说话,而是谁在听。」
雪兰怔怔地看着她:「公主,您是不是在想什么?」
昭芸回头,眼神清亮:「我在想,太后说的那把火,也许就在这里。」
她抬手覆上炉焰。那一瞬,火光亮了一寸,映出她眼底的坚定。
风声再起,檐角的铃声连成一串,轻脆又悠长。
夜色被这声音撕开一角,晨光从云后探出头。
昭芸抬眼,看着那一线光落在旧香炉上,心里忽然安静。
太后说过——风要进来,就让它看见火。
而她终于明白,那火不是焰,而是胆。
她缓缓合上手,指尖还留着炉焰的余温。
「我不怕风了。」她轻声说。
殿外的花叶在风里轻轻摇动,像在回应她。整个昭华苑,也在这一刻,静静亮了一寸光。
紫宸宫里,容妃仍坐在镜前。
她指尖抹去镜面上的那个「风」字,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
「好啊,风终于动了。」她低声说。
殿外的风掠过檐角,带着一缕冷香,像是回了她一声。
整座皇城静得像一盘棋。
子还未落,局,已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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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这步,是保,还是试?
昭芸开窗,是勇,还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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